“前方距离红溪镇还有十公里。”
第一眼看到这个牌子时,温蒂以为自己眼花了。
如果只是望见灯塔,她可能会认为是自己不小心绕了一大圈回到原地,但她记得刚刚的灯塔旁边是没有路牌的。温蒂感觉这个路牌正在用看不见的双眼盯着她,仿佛是在嘲讽她,无法逃脱红溪镇的控制。
“赫克托先生,我们这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草原仿佛被碾过一样,露出细碎的焦黑色。在红色天空与黑色大地之间,白色的灯塔和蓝色路牌则显得十分突兀。
在后面下车的赫克托默不作声走过来,看到路牌的时候瞳孔睁大了一瞬,然后将手搭在路牌上摩挲,路牌表面的油漆涂的很均匀,像是顺滑的奶油,看不出一点磨损。
赫克托的眼珠没有规律的转动,犹疑地扫视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的视线避开迷雾组成的城墙,越过水平线,定格在远处的某个瞬间。温蒂注意到他的瞳孔睁的很大。
温蒂转过头,跟赫克托的视线望向同一个方向。在黑色草原与红色天空交接的边界,一根细小的柱状物竖立在远方的水平线上。在这个被红与黑支配的世界里,那根小柱子像是在发光一样显示出模糊的白色,像是黄昏下蛰伏在草叶阴影中的萤火虫。
两人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风呼啸着吹过黑色的草原,温蒂只能看到一团团影子在舞动。远处的轰炸声逐渐消停,但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仍然冲击着她的耳膜。
“那些袭击镇子的轰炸机是什么来头?”
“我没见过,但我觉得应该是五十年前那场战争的重现。”
“镇子重现了五十年的战争,所以……也是幻象?”
“你自己肯定知道答案了吧。”
“那情景太真实了,让人感觉完全不像是假的东西。”
温蒂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远方,或许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发生的一切,对于这个镇子,对于战争,亦或是立在身后的路牌和白色灯塔。这个世界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温蒂却对这种变化手足无措。
“所以这也是假的吗?”
“什么?”
“我们明明穿过了迷雾对吧,所以现在……我们眼前的这一切也还是假象吗?”温蒂喃喃地回应道。
两人盯着远处的柱状物,久久没有出声。赫克托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回快递车前,拉开车门跳到驾驶座上。看到赫克托的行动,温蒂停顿了片刻便迅速跟了上去,钻进副驾驶里。
“你也发现了吧?”得到一旁温蒂点头的回应,赫克托熟练拧动了车钥匙,快递车发出一声闷重的抱怨后缓缓动了起来。温蒂望向后视镜,一团光晃晕了她的眼。灯塔的光仍在跟着他们,直至远到看不见为止。
快递车在迷雾的边界驰骋,车轮在草地压出两道平行的车痕。前方的白色柱状物在两人眼中越来越大,很快两人就看清了轮廓。
又是一座白色灯塔。
赫克托降低了车速,但没有停下来。这座新的灯塔与之前的两个灯塔一样,不仅是外形,就连灯光都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很明显两人并非回到了原处,这是一座新的灯塔。
“该死,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第三座灯塔。”温蒂又将视线转向远处的地平线,尽头的地平线处,又有一只萤火虫正在等着他们。
“接下来就到第四座了。”
路过第三座灯塔后,快递车沿着迷雾边缘继续加速,试图甩掉灯塔紧追不舍的灯光。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第四座灯塔,接着是第五座,第六座……
两人每经过一座灯塔,他们就会在地平线的另一边看到一座新的灯塔。灯塔之间的间隔距离相同,且都坐落在距离迷雾边界不远地方,仿佛监视塔般亮起耀眼的灯光。
“我们离不开这里了。”赫克托脸上难掩失望之情,“这些灯塔是用来监视我们的,迷雾是用来困住我们的,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无法离开红溪镇。”
他的脚从油门换到刹车板上,快递车泄了气般停在了某座灯塔前。温蒂又见到了灯塔前那个蓝色路牌。温蒂没在其他灯塔前看到类似的蓝色路牌,当这个路牌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代表着他们已经在镇子周边绕了一圈。
“转了一圈结果又转回来了。”温蒂紧咬牙关,“我们彻底出不去了,除了回到镇子里,我们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赫克托看了温蒂一眼,最后只是无奈地叹口气。
“别无他法,那就回去吧。”
他把汽车掉了个头,车轮压过草地和泥土,径直朝着红溪镇的方向驶去。
盘旋在上空的轰炸机早已消失远去,留下来的只有满目疮痍的镇子。街上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整个镇子里最有活力的,应该是将房屋吞噬但还没有熄灭的火焰。
快递车穿过燃烧未尽的街道。温蒂听到碎石崩落的巨大响动,木板断裂的吱呀声,还有火焰燃烧的哔啵声。焦黑的木材带着火焰从高处砸下,点燃了附近的草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温蒂不清楚那是否是尸体被灼烧的味道,尽管她没有看到一具尸体。
“整个镇子都毁了……”目睹了这样的惨象,赫克托哽咽着,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轰炸机的炸弹摧毁了绝大部分区域,就连邮局也没能幸免。目光所及之处,他甚至找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
“不,还没有结束,你看那里!”
温蒂指着某个点,激动地大喊。
温蒂指向的方向被烟雾遮住了视野,隔着前挡风玻璃,赫克托只能看到黑色的浓烟飘荡在天空中,浓烟的周围便是无尽的烈火。
“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火焰将能烧的房子都烧了个遍,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儿干瞪眼。”
“能不能把车开过去?”
“嗯?”
“把车开到那片烟雾里,穿过去。”温蒂重复了一遍,“烧得快有时不代表是坏事,有可能代表火势没有蔓延开来。”
“直接说什么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是那片区域的房屋密度小,火势无法通过连在一起的房屋蔓延到周围的区域,所以火焰才灭得快。”
“也就是说……”
“也许会有还没被火焰吞噬的房子存在。”
赫克托的双眼亮了起来。“这么说的话。”他再一次踩下油门,一股脑冲进远处的浓烟中。
当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两人果然发现公路右侧一栋建筑孤零零地立在街道旁。由于周围没有房屋邻近,这栋建筑没有遭受火焰的吞噬,甚至有可能幸运地躲过了炮火的袭击,所以表面依旧完好无损。
“这个房子……是弗里克的家。”
赫克托略微端详了两眼,然后几乎是踩死了刹车,强烈的惯性让两人一边的上半身差点撞到挡风玻璃,还好安全带及时发力将他们牢牢固定在原处。
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回响。在身体向前倾的同时,温蒂习惯性地朝车窗外瞥去,她看见屋外的窗户内似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嘿,弗里克!”赫克托用力喊,“你个懒鬼在家吗?我们有事找你!”
温蒂大喘一口气,感受着发动机带给车身的微微振动。她记得弗里克好像是做科研的,而且家里有个以土豆作为能源的巨大装置,里面还装着一颗大脑。
“弗里克!”赫克托暴躁地狂按喇叭,“你还活着吗!镇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废话少说,知道情况紧急还不赶快进来!”
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门内的弗里克用审视的眼光仔细观察着前来的两人。等他们下车来到门口,弗里克才敞开门让两人进来,然后立即拧上了锁。
“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还活着,还是在这种特殊关头跑到我这来?”
“轰炸来临时我们躲到了镇外,但没想到邮局被炸毁了。”赫克托擦擦额头上的汗,“现在我们没其他地方可去。”
“你居然也没有事。”看着完好无损没有变成尸体的弗里克,温蒂很是震惊,“你难道也是从红溪镇外面来的?”
“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但是姑娘,你说的没错。”弗里克嘶哑的话语在屋内回响。
“弗里克是跟我一起来红溪镇的。”赫克托在一旁接过话题,“我们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解决红溪镇的异常现象。”
“可惜解决不了。”
温蒂感觉到弗里克的话语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无奈。弗里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背身走向房间中央。那台巨大的装置安静地立在原处,泡满营养液的玻璃容器内部,温蒂仍旧能清晰看到那颗插满管子的大脑。
“红溪镇的异常现象已经持续了五十年,我们的力量太小了,根本无法将其彻底驱除。”
弗里克抚摸着玻璃容器壁面,静静地看着容器内的大脑。
“我一直在调查红溪镇异常的根本原因,然而巧的是我在一个棺材里,找到了这个大脑。”
“什么?”
“它在棺材里保存得很完好,我找到它时,它被一根根类似树藤的结构包裹着,如同被神经缠绕着。我小心翼翼将其拿出来,当它被拿出棺材的那一刻,整个天空霎时间变成了血红色,就像现在一样。”
“这个大脑就是造成红溪镇异常的核心?”温蒂急切地追问道。
“还不确定,但确实有一定联系,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弗里克挠挠头,“确切来说的话,它仿佛可以调动红溪镇的情绪。”
“我有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温蒂盯着容器里的大脑,指着说道。
“这个大脑的主人,是谁?”
弗里克和赫克托听到这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温蒂,沉默不语。见两人都不发言,温蒂又恢复到她经典的面无表情的状态。
“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大脑的主人是阿丽丝泰尔的吧。”
“你知道那个孩子吗。”弗里克眼角一眨,有些惊讶,“这确实是她大脑。”
“你曾经提过,依靠这颗大脑,这台机器可以模拟红溪镇过去和未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之前看见的,还有现在的红溪镇,会不会就是这个大脑所模拟出的假象?或许我们早就已经生活在幻象中了,而自己却对此浑然不知?”
弗里克和赫克托听到这话猛然一惊,而更令他们两人惊讶的是,温蒂不知何时抽出了她的左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毁掉这台机器。”
温蒂说着,将枪口对准大脑,准备扣动扳机。
“姑娘,这机器不是你想的那样。”弗里克挥手想制止温蒂,“红溪镇现在的状况不是那个大脑造成的,它本来就是……”
玻璃突然间碎裂,一个黑影撞破窗户跳进屋内,速度快得温蒂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
黑影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机器面前,恰好隔断在枪口与大脑之间。看清黑影的面目,温蒂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允许你……伤害我的女儿!”
已经面目全非的镇长口中响起一阵喊叫,像是在咆哮,又像是悲鸣。他腐烂的身躯消解得几乎只剩灰色的骨架,脸上的肌肤干枯收紧,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有了新的变化。双手开始变得尖而细长,指甲如锉纸刀般锐利,野兽的毛发从骨架中生长出来,填充了他细瘦的身体。
指甲尖亮得仿佛要摩擦出火花,镇长斜瞪着眼,用凝固的眼神盯着温蒂手中的枪,然后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为了我的女儿,我必须阻止你的行径!”
(七天后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