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白光充斥了视野,仿佛要将空间尽数撕裂。随着光线的黯淡,周围的场景却并没有太多变化,除了站在山崖上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的少女。未经打理的头发挡住了她低下的头,乱糟糟的刘海下隐约可见的,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
“为什么呢?”
阿丽丝泰尔一步一瘸地走着,整个人感觉要散架般朝着山崖的边缘靠近。
她抬起头举目远眺,远方的镇子仍被火光笼罩着,燃烧的房屋轰然倒下,涌出浓浓黑烟。
悲伤,愤怒,无助……无数情绪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想要从喉咙里喷薄而出,但又堵在了那里。阿丽丝泰尔感觉口干舌燥,从镇子走上山的过程花掉了大部分的体力,她已经没力气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了。
她跪在山崖边缘,灰暗的眼眸中反射出镇子的满目疮痍。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阿丽丝泰尔的声音细微几乎听不见,两行清泪流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地上,映出两点浅浅的印痕。
自从那支部队驻扎在镇里,一切似乎都变了。笑声从镇子里消失,惬意的生活也离她而去,剑拔弩张的气氛无时无刻弥漫在镇子里,印象中那个被和平包围的熟悉的红溪镇逐渐远去。
一旦跟战争扯上了关系,无论是再与世隔绝的地方,也难免会成为争夺的对象。就像拔河绳中间的那根丝带,终究会滑向其中一方。
或是在僵持中骤然断开。
所谓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既然无法将镇子攻占下来作为补给点,那就干脆直接炸掉。谁也不会想到敌军居然会作出如此反常的行为。
而夹在两国之间的红溪镇则成了一个不起眼的牺牲品,消失在了弥漫的硝烟与无尽的火焰中。也许过个几年,城镇废墟就会被夷为平地,这个曾经存在过的小镇,将会永远地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里。
阿丽丝泰尔不想这样,她的膝盖跪在粗糙的岩石上,被沙土压得通红,两只手撑着地,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在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自己跟父亲提过的话。
……
“爸爸,为什么镇子里要种那么多土豆?”
阿丽丝泰尔清亮的眸子中透出的纯真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拒绝,镇长蹲下身子,笑着捏住她的肩膀。
“土豆是神的恩赐。土豆养活了我们全镇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镇子才能好好的建立起来啊。”
“真的吗?”阿丽丝泰尔眨了眨她那双闪亮的大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当然有啊。”镇长抚摸着阿丽丝泰尔的脑袋。
“所以我们要向土豆感恩啊。只要我们表露出足够的心意,神也许就会被我们的虔诚打动吧。”
……
“只要足够虔诚……神就能够帮助我们吗?”
阿丽丝泰尔立即摇摇头将这个疑惑排出脑海,她怎么能怀疑神的存在呢,怀疑了的话不就不够虔诚了。
“土豆之神……”她重重地闭上眼,红溪镇的惨烈状况浮现在眼前的黑暗中,她疯狂的摇头,将这副画面甩出脑海。
“土豆之神,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呼啸的风声飘荡在空中,掀起阿丽丝泰尔披散的长发。她低下头,双手合拢放在胸前,祈祷着奇迹的降临。
“求求您拯救我们的镇子。”
她喘了两口,用稍微恢复了点的力气努力支起身体。
如果这样能够拯救红溪镇的话,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改变,她也愿意去做。这样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也比现在的状况要好。
她祈求着、期待着,在恍惚中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改变,远处的红溪镇依旧是一片废墟。
神没有回应她的要求。
她再次闭上眼。一定是自己不够虔诚,所以她得拿出万分的努力,更加真诚、更加虔诚的祈祷。
不知道自己在山崖上跪了多久,阿丽丝泰尔跪在地上的双腿已经麻木,萧瑟的冷风拍在她脸上。她瑟瑟发抖,几乎失去意识,流过脸颊的泪痕也已干透,但她仍然努力撑住身体,保持着祈祷的姿势。
“求求您,再拯救一次红溪镇吧!我想让镇子回到战争之前,想让镇子永远和平下去,为此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献出一切!”
她在黑暗中声嘶力竭的呼喊,哽咽着祈求神的降临。由于叫喊得太过用力以至于身体不自主地往后仰去,双眼自然而然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火红的天空。
阿丽丝泰尔想要稳住身体,然而极度虚弱的她再也没能做到,只能任由身体向一侧倒去。她慌乱无比,拼命挣扎,却发现身体再也无法听自己使唤。
心里亮起一盏红灯,她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沙土撞击后背的疼痛化作麻木的实感,四肢的各项感知逐渐减弱,就连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开始消散。
阿丽丝泰尔侧躺在山崖上,眼睛始终注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最后感觉到的是一道滴水声,仿佛有一颗水珠落到她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那声音清晰无比,她绝不会听错。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包围了她,将她的身体、感觉,甚至意识一起打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飘忽着仿佛要飞出天际。
半透明的灵魂从阿丽丝泰尔的身体中剥离出来,飘飘悠悠浮在空中,保持着与身体一致的沉睡姿态。而阿丽丝泰尔的身体则在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发生着变化。
从最终端开始,阿丽丝泰尔的指头和脚趾突然间断开,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切割开,显露出十分平整的断面。但是周围却没有看到用于切割的东西。切断的指头和脚趾在空中漂浮着,而阿丽丝泰尔却仿佛失去了痛觉般,没有丝毫反应。
接下来是她的四肢,没有任何征兆地就从身体上脱离开,手掌、脚、手臂、大腿、小腿,几乎就在一瞬间,这些部位就被干净利落地分离开,有序地在空中排列。这种如庖丁解牛般的技艺,恐怕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屠夫都难以做到。
但这个看不见的屠夫仍不满足,对其他的部位的兴趣让他继续深入,他准备对着阿丽丝泰尔的脑袋下手。阿丽丝泰尔的眼睛、鼻子、嘴唇、牙齿,显露在外面的器官纷纷脱离了身体,她的皮肤开始剥离、伸展,肌肉和脂肪浮在空中不断重组。接着是更为精细的部位,她的肝脏、肺、肾脏、大小肠,以及最重要的心脏……所有的内脏都脱离了身体,排列整齐。最后是剩下的血管和骨骼……
阿丽丝泰尔的身体被十分有序地分解开,仿佛这个过程没有任何痛苦般,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反应。
这些分解好的器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瞬间扩张开。皮肤覆盖了草原,牙齿和骨骼埋进大地,血管深深插入土壤中;强劲的动脉穿过红溪镇,让红色的血液流淌;肌肉与脂肪渗入泥土里,化作丰富的营养;高耸的山峰从地面陡然冒出,西边森林郁郁葱葱仿佛在呼吸一般;周围升起白色的灯塔,迷雾筑起无形的城墙;而镇子旁边的群山上,火红的枫树林仿佛在燃烧着、跳动着,见证着红溪镇从古至今的一切。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镇子上头的火焰。破碎的砖瓦像是突然有了生命般浮在空中,纷纷钻进建筑的裂缝里。倒塌的房屋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炸毁的植被焕然一新,死去的镇民们都醒了过来,宛如没事人一样走到街上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整个镇子宛如时空倒流般逐渐恢复原状,一切都变得完好如初,仿佛战争从没有发生过。
……
当阿丽丝泰尔醒来时,眼前的天空已经由橙红色变为了轻柔的天蓝。她疑惑地站起身,硝烟与烈火散尽,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完好如初的红溪镇。
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熟悉的感觉围绕自身,她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刚刚发生什么了?”她对着山崖询问自己。
微风吹拂着山崖,从她的长发间流过,与此同时一阵树叶摇动的沙沙声传到她的耳边。
阿丽丝泰尔回过头,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棵树。高高的树冠托起茂盛的针叶,宛如一把巨大的绿色阳伞。
她从未见过这棵树。
粗壮的树干撑起了繁茂的树冠,撒下一片绿茵,生机盎然。但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树干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从裂口中渗出的树汁不是白色,而是鲜血一般的红。
阿丽丝泰尔注视着这棵树良久。
树的旁边有一座棺材,棺材的盖子半开着。阿丽丝泰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脸色多了几分苍白。
棺材内部,互相紧紧缠绕着的树藤连结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球形疙瘩,阿丽丝泰尔注视着疙瘩里的那个粉色的东西。
一颗大脑静静躺在疙瘩中心,被像是神经一样的树藤包围着。
一阵眩晕感让阿丽丝泰尔俯下身,她无力的跪倒在棺材边,跪倒在那棵树前。
跪倒在自己的墓碑前。
(最近忙,五天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