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红溪镇,相比其他时节多了几分不处于这个世界的静谧。
雪花如雨一般落到地面,从薄薄的一层逐渐积累到一脚踩进去还没到底。层层密密的雪堆积在屋顶上,搭在树冠顶部。黯淡的天空连一丝云都见不到,红溪镇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仿佛是第一次看见雪般,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不同于以往的兴奋。
“还没到圣诞节就如此热闹了啊。”
温蒂靠着墙,盯着结了霜的窗户,思绪跟着轻飘飘的雪摇摇晃晃飘至外面。她不清楚这场雪对于红溪镇人们来说代表着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感叹与渴望。那个被战火摧残的红溪镇在记忆中似乎十分遥远,而眼前所见到的被雪淹没的红溪镇则更显得不真实,两种景象交叠之下,温蒂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境了。
壁炉透出的温暖包围了温蒂的身体,悄悄钻入衣服空隙中,从她皮肤表面流过,让温蒂感觉后背火辣辣的。一定是屋里太暖和了,她呼出一口气,拉正最外层的外套,从衣架上抽出一条红色围巾裹在脖子周围。
“艾比盖尔……算了,还是别打扰她了。”
温蒂的脚轻盈地塞入了高帮鞋,在地面跺了两下,像是在抖落并不存在的雪。
一拉开门,外面的冷空气就立刻扑到她脸上。温蒂只好迅速关上门,裹紧自己的身子。
她想好好看一下大雪之下的红溪镇。
……
温蒂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见雪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对每个下雪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但现在的她记性虽然不算坏,但也失去了以往过目不忘的水平。
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事就是红溪镇下雪了,而且下得很大。
她的鞋子踩进雪中,深深的雪一直没到她的小腿。双腿被裤袜包围着感觉很暖和,不过温蒂仍然能感受到隔着一层衣物之外的、来自冰雪的凉意。
她一边在雪中漫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脑海里黑色太阳与白色灯塔的景象仍挥之不去,但又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她说不出是哪里违和,这种感觉来自直觉上的感应,是一个人深处的潜意识产生的反馈。也许是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才刚刚接受那个地狱般的景象,就立刻被拉回到安宁之中。爬行者的话在耳畔回响,循环往复,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呢喃。
“我到底能够做什么……”
现在的红溪镇一片祥和,但这种景象只能继续维持几个月。当神的力量耗尽,这片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将会化为五十年前的废墟。
“呼——”
温蒂深深吐出一口气,嘴角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了。
为几个月之后的问题考虑还是有些太早,如今还是好好欣赏这番难得一见的大雪吧。
街边商店装点的彩色灯饰闪闪发亮,让在灰暗世界里飘下的雪也显得更加醒目。镇子唯一的咖啡厅里挤满了人,几乎每个人都手捧一杯咖啡,然后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雪。
“嘿,温蒂!”
温蒂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脑后飘过,紧接着肩膀被拍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到了飘动的灰白短发下的圆框眼镜发射出店里的灯光。眼前的少女睁大了双眼,正透过厚厚的镜片观察着她的表情。
“玛尔特!”
温蒂叫了一声,玛尔特过去那个满脸鲜血的死状浮现在她眼前,与现在这个活生生的少女画家相比,认知上的撕裂感仍没有让她缓过气来。
“温蒂?”玛尔特朝呆愣着的温蒂面前挥了挥手,两只黑色手套让玛尔特的小手显得更小了。
“在想什么心事吗?”
“啊啊啊……没什么。”
温蒂这才回过神来。或许思考得太专注,她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话,只能支支吾吾地比划着手,作出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额额额……啊啊啊……那个……今天的雪……下得真大啊。”
想了半天,温蒂最后还是选择从天气来切入话题。
“对啊,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晚,而且下得比之前更猛烈。”
玛尔特饶有兴味地看着被雪花装点成银白色的街道,从嘴里呼出一口舒畅的白气。
“要不要进去坐坐,我想去点杯咖啡。”
“坐坐倒不必了,但咖啡还是要的。”温蒂微微摆摆手,露出腼腆的笑容,“我想多出去走走,多看看这个下雪的世界。”
“这样的话,那我跟你一起走。”玛尔特高兴地将过长的围巾的部分甩到身后,温蒂才注意到她脖子上那块棕色的围巾,还有羽绒服外斜背着的画具包。
“我也正好可以去采采风,当然不是架着个画架坐在冷风里画了,但画些速写还是可以的。”玛尔特扬起的眉毛下闪烁着兴奋的光。一提到画画,作为画家的职业特性就令她的情绪丰富了起来。
“你要喝什么,我要拿铁加糖。”
“那我也跟你一样吧,拿铁加糖 。”
……
红溪镇旁边的群山,覆上了一层晶莹无瑕的白。
温蒂和玛尔特走过镇中央的桥,看着冰冷的河水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流淌。或许是刚下雪不久的缘故,这条河还没有结冰,若是睡一觉醒来再看就应该是不一样的景象。
桥对面的道路直达山脚,连接着上山的路。漫山遍野的枫树林此刻也换上了银装素裹的面貌,但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白雪之下的枫树叶,仍旧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黄色。
捧着咖啡走在山路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景象,她们抬起头,面对密密麻麻透不出天空的茂盛树冠,静静地嘬了口温热的咖啡。
“这咖啡刚出炉还是滚烫的,拿了一路,热量都跑光了。”玛尔特两手捂着纸杯的外壳,里面棕黑色的咖啡还在冒出徐徐热气。
“没办法,咖啡馆人太多了。”温蒂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枫树林。
“都已经下雪了,这些枫树的叶子也不凋落吗?”
“会呀,只是永远掉不完而已。”
“诶——这些树还会继续长叶?”
“当然啦。”玛尔特漫不经心地嘬一口咖啡,跟着温蒂的视线望去,仿佛那不是什么稀奇事,“无论春夏秋冬,这些枫树一直在生长,只不过它们长的叶子全都是红黄色的。”
“这样……”
两人边说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半山腰,在积满雪的空地上留下两对大小相似的脚印。温蒂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而且红溪镇的远景也能一饱眼福。
可惜这样的景色也看不了多久了。
“玛尔特,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哪一天红溪镇消失了……或者不再像是这个样子,你会怎么办?”
温蒂用力握着手里的纸杯,盯着咖啡表面映出自己的倒影。玛尔特的眉毛扬起了片刻,故作平静将纸杯凑近嘴边。
“啊啊啊,我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毕竟听上去离我很遥远吧。如果镇子真的会消失的话,那应该是要到很多年以后,等我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才会出现的事情吧。”
“额,这个嘛……”
温蒂不知所措地偏过脸,她不可能将真相告诉给玛尔特,所以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将咖啡往嘴里灌。
“不过呢……”
玛尔特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知道,山上的枫树即使生长得再红艳,它们的生命也不是无限的,终会有全都凋零的一天。我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我希望自己能在这一天到来前,完成自己心中真正想做的事。”
似乎对玛尔特的话很惊讶,温蒂转过脸半张着嘴,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真正想做的事?”
“嗯,就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做,被压抑在内心最深处、最想实现的梦想。”
玛尔特不紧不慢地摇晃着咖啡杯,但在说这句话时,温蒂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颤抖。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电流,点亮了灵感的灯泡,温蒂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明朗了。
“怎么了温蒂,想到什么要做的事了吗?”玛尔特朝温蒂歪过头笑着说,在寒风的拍击下,惨白的脸颊透出肌肤下的红色。
“还没,不过有点头绪了。”
“我觉得还是先过好当下更为重要,比如……快挪开你的咖啡杯,有片雪花要落进去了。”
“欸!”
温蒂匆忙将手里的咖啡杯往旁边挪了一下,刚刚看到一块雪花从空中晃晃悠悠飘下来。
然后落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噗——”
两人心有灵犀地轻轻笑了声,将杯子里咖啡一饮而尽,然而将视线转向被大雪覆盖的红溪镇。
“总而言之,还是先欣赏一番着久违的雪景吧。”
在纷飞的雪花中,远处的红溪镇宛如冬夜里的炉火,朦胧、恬静而梦幻。
(七天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