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时射入眼内的第一缕阳光，对于人们来说永远是最灿烂的。那既是人们从浑噩到清醒的转变，也在隐隐之间将未来可能的所有美好映射到人的眼前。
至少对于温蒂来说便是如此。早晨的阳光将雪地照射得异常明亮，但还是比不上那一缕叫醒她的光线——从窗帘缝隙中悄悄溜进屋，然后直接击向她的视网膜。黑暗的世界出现了一抹白，逐渐变亮，最后形成了她眼前熟悉的房间景象。
她每天都要经历这件事，仿佛这是某种必备仪式，尽管发生的时间不总是一样，但它总会出现。就跟东升西落的太阳一样，太阳出现了，这道光也就出现了。
温蒂便是以这种视角来看待世界的。
大雪纷飞过去的两天里，她任由自己在屋内放纵地睡了个懒觉，一直睡到天昏地暗才醒过来。今天外面雪停了，她的睡眠时间也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看到窗外天空中跟地上的雪一样白的云，她靠在窗台前，轻轻捻住自己垂至肩膀的发丝，欣喜地观察着被白雪染得焕然一新的街道。风雪肆虐过后，安逸与宁静又回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
“雪终于停了，阳光也看上去很足。”温蒂从窗边抽出身，视线落向屋内，“今天天气不错呢。”
“天气好吗，看上去似乎吧……”
艾比盖尔坐在温蒂的书桌前撑着脸，翻阅着一本小说。温蒂看不清小说的标题，也无法从花花彩彩的封面推测出书的内容是说什么的。
“今天我得出去练吉他。”温蒂看了眼自己那把放在床角的木吉他，冰冷的琴弦绷得很紧，仿佛要一碰即断。
“不然的话，手就生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杯咖啡，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睡到什么时候才醒哦。”
“知道了。”
温蒂漫不经心应和了一句。她背上吉他，大衣的衣摆长到快要超过膝盖。她收拾好表情，呼出饱满的一口气。
她推开门，刚要站上门外的雪地。一阵冷风拂过的寒意让她出门的意念几乎瞬间打消了。
太冷了！简直是刮骨头般的冷。明明外面的阳光如此灿烂，而温蒂却连一点温暖都没有感受到。
“我收回我的话，今天不适宜出门。”
她嘟囔着，但还是迈开了脚步出去。
她要去找艾薇儿，去找她练吉他。
镇里的主街道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呼呼风声裹挟着屋檐的残雪滑落到地面，有个人正在他敞开的车库里费劲地启动着引擎，好给他那辆布满污渍的汽车进行预热。每间屋子里的炉子都不约而同烧到最旺，袅袅炊烟顺着烟囱升腾入云。铲子发出的有节奏的闷响从一角传来，温蒂看到有几个人穿着全套的保暖装备，正专心地铲起屋外堆积的雪。
对于大雪造成的不便，以及大雪本身，人们并没有什么感慨，仿佛这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有人仍然在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做着自己的事。
见到这副场景，温蒂原本被寒风吹灭的心情也变得畅然舒坦起来。重新拾起旁观者的心态，让她感觉自己又有些回到了过去日子。
她信步走过的公园，穿行于顶部盖了厚厚一层雪的树林间。树林的草地也早已被积雪覆盖，三三两两的人分散在各处，对着各自面前的白色球形物体比划着什么。
堆雪人，下雪时必有的特色活动。不过温蒂只见过别人堆，从来没有亲自动过手。所以她只是远远地望着，看着人们在雪地里你追我往，不停嬉闹。
她突然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不是违和，而是在不多的人群中间有一个人突然冒出了某种熟悉感。她凭着直觉走上前，悄悄地掂了掂那个人的肩。
“咦，温蒂！”
“艾薇儿！”
转过头来的艾薇儿撞上温蒂的视线，两人同时叫出了声。
“你怎么在这里？”对于艾薇儿在这里的出现，温蒂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么冷的天出门不会……”
“你是想说奇怪，对不对？”
“额……”温蒂默默点点头。
“如果我的举动很奇怪的话，那同样跑到公园的温蒂不是也很奇怪吗？”
“我本来是想去你家找你练吉他的，现在来看，还好我先往公园走……”温蒂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啊，这很明显吧。”艾薇儿指向她身旁的一颗大雪球，“堆雪人啊，就如你见到的这样。”
“现在是早上九点，这个点堆雪人……”
“怎么了……”
“没啥，就是佩服你起床的毅力。”
温蒂看着这个雪人，就像看着一个沉默的朋友。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砌成雪人的身体和头，贴在上面的钮扣、胡萝卜和黑色珠子，成了它的双眼、鼻子和嘴。两根树枝插在两侧随着风微微摇晃。这个雪人毫无新意，没有特点，就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雪人罢了。
“我堆的雪人还可以吧。”
“啊……你可以去看看那边的人是怎么堆的。”
温蒂勉强地指了指旁边的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全身都是白雪的女人，两个年轻人围在她身边忙前忙后，用锉刀勾勒出她的身形，修饰她的五官，带着宛若艺术家的虔诚，雕刻出了如美丽女人般栩栩如生的雪人。
“喂，那算是超出雪人的范畴了吧！明明是个雪雕！”
艾薇儿的大声抗议让温蒂笑出声。
“所以你怎么想到出来堆雪人？”
“没什么，就是心血来潮而已。”艾薇儿撩拨了一下刘海，同时扶正自己歪斜的帽子，“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总归要出来透气的。”
“所以就来公园堆雪人？”
“刚好看到有人在堆雪人罢了，我就跟着加入了。”艾薇儿看了看自己堆的雪人。
“我自认为堆的还不错。”
“它是个好雪人。”温蒂说道。
“所以你要不要来试试？”艾薇儿说着，从地上捞起一把雪，在手心里按成一个球的形状。
“我？我还是算了吧，即使费大力气堆好了雪人，过不了多久它还是会化掉。而且……我从没有堆过雪人。”
温蒂摆摆手想要拒绝，但艾薇儿硬是将雪球塞进了她的手里。
“很简单的，只要让雪球在地上滚两圈，它就会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能比我们整个人还要大。”
温蒂看了看艾薇儿，又看着雪球。她将雪球放到地上，朝着前方滚了一段，让地面的雪沾在雪球上。从远处来看，现在的雪球似乎真的变得大了一些。
“很好，继续这样做。”
在艾薇儿的指示下，雪球逐渐变成有半个人高。温蒂又按照相同的方法堆了一个小一些的雪球，然后将其捧起，放到原来的雪球之上。
“我不清楚为什么要堆这么个东西。”艾薇儿递过来的胡萝卜冻的硬邦邦的，温蒂接过胡萝卜，小心地塞进雪球的中央。
“明明在阳光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化成一滩水，那我们费心堆出这个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阳光穿过了树叶的间隙，在雪地上留下点点斑驳的光影。寒风终于停歇，处在阳光下的温蒂总算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嗯，是啊……”
艾薇儿闪动着眸子，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注视着澄澈的天空。
“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硬要说的话……堆雪人让我很快乐，这个理由行吧。我当然知道雪人不会一直存在，我也没想过留下什么，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个过程，对吧。”
“既然结果是必然的，那么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去进行这个过程也不用在意，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内心去做就行了。”艾薇儿将两粒钮扣和树枝递给温蒂，“所以我今天会跑来堆雪人应该也是这样，脑子一热，心里一想，就出来了。”
艾薇儿的话似乎是触动了温蒂的思绪，温蒂的动作稍微停顿了几秒，嘴唇蠕动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细得连温蒂自己都听不到。
然后她又动了起来，给雪人贴上钮扣，插上树枝。她叉着腰，看着这两个平平无奇的雪人站在一起，像是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
“感觉你堆的雪人跟我也差不多嘛，温蒂……你还说我。”艾薇儿赌气似的轻轻锤了锤温蒂的胳膊，温蒂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说的也是，但它是个好雪人。”
偏移的阳光此时刚好照在两个雪人身上，两人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几个月后，这些都要消失了……”
温蒂嘴角里吐出遗憾的话语，艾薇儿转过头，有些伤感的应和道：
“是啊，这么大的雪，可惜过了冬天就见不到了。”
“额，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去练吉他吧。”
雪人沉默地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看着人们的来来往往，直到自己的身躯渐渐被阳光融化，最终化作一滩水，悄无声息地渗进雪地中。
雪地里没有了雪人的身影，只有地上的钮扣、黑色珠子和胡萝卜告诉着人们雪人存在过的痕迹。而这些东西也很快也被小孩们捡走了，只留下一片空无一物的雪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七天后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