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玛尔特,你有什么最想做的事吗?”
“为什么问这个?”
“有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心血来潮来解释。”
坐在窗边的温蒂合上手里的册子,故作忧郁的望向窗外的街道。此刻她正在玛尔特的家中,徐徐清风围绕着她的发梢,撩起她秀丽的金发,就像是捧起条金色的绸缎一般。温蒂顺势将手肘放在窗台,撑着下巴,眼皮仿佛随时要下拉来释放眼中的忧郁。
“我不信你是心血来潮。”坐在另一边的玛尔特推了推眼镜,“突然提起这个,你绝对在预谋什么吧!”
“说是预谋也太奇怪了……”
温蒂努力保持自己刚刚塑造好的忧郁形象,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所以说你有最想做的事吗?”
“啊,硬要说的话,如果你肯为我的画再做一次模特的话,我肯定会很高兴的。只不过……哼哼!”
玛尔特如摆锤般摇了摇食指。
“你得要完全听我的命令,乖乖听我话哦。”
“怎么听上去这么奇怪……”
温蒂刚准备吐槽,楼下便传来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
“玛尔特,帮忙搬一下刚运来的新货。”
……
说实话,直到温蒂亲自来到玛尔特家里时,她才知道玛尔特家里经营着一家服装店。宽阔的一楼被当做店面和仓库,二楼及以上则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时至如今,很多个人开的小店依旧保持着这样的模式。
服装店外面摆着许多盆栽,透过玻璃窗映入眼帘的是衣架上排列的各式衣物,五彩斑斓得如店外高低有致的观赏花。交错的条纹木条构成了店内的墙壁和地板,与白色的灯光调和出一种清爽安宁的氛围。待在里面,温蒂感觉自己置身于某间僻静的小木屋里,围着炉火,着迷于撑在腿上的某本不知名的小说。
这间风格别致的小店由玛尔特的母亲掌管。初次见到玛尔特妈妈时,温蒂便被她本人给吸引住了——玛尔特母亲有一种奇特的优雅气质,她身上的衣服并不名贵,但是料子扎实,搭配也颇为考究。同时她也是个平易近人的实干者,这份优雅与她平时的亲切笑容相得益彰。
“货物都在外面的卡车上,辛苦你们帮忙搬到后台仓库去喽,孩子们。”
玛尔特母亲扛着一箱货物进入店门,朝着闻讯赶来的两人亲切地微笑着。她的脚步平稳有力,露齿的笑容在饱含温情中又充斥着一种力量感。这一切都被旁边温蒂看在眼里。
“我妈妈很厉害吧,她是个又有魅力,还能独当一面的女人。相比之下,我就……”
玛尔特的抑郁细胞反倒在这时候开始活跃起来,为了不让她陷入自我内耗,温蒂赶紧从货车后面搬起一个箱子塞到她手里。
“趁你的好心情还没从脑子里漏出来之前,用这个堵住吧。”温蒂还特意将箱子的边角拉到玛尔特面前,“就用这个。”
“欸,你是说我的脑子漏气吗?”
“我开玩笑的,让自己忙起来可以让你不用想那么多。既然如此,那就开始上吧!”
“我们上吧!”
“哦哦,你们两个看上去很有干劲呢!”
最后这句话是刚卸完货,准备再搬一趟的玛尔特母亲说的。不过温蒂很快就对这个评价产生了疑惑。
货物不算很重,但对于温蒂一个人还是有些勉强。于是她和玛尔特只好各托住箱子的一边,两人一起将整个箱子抬起来。
“哈……哈啊……哈啊……这批货有这么多吗?”
刚开始的两人确实充满了干劲,而且货车的后车厢不算大,不过装在里面的货物数量远比她们想象的多。一趟一趟地在货车与店之间往返,酸痛感渐渐侵袭温蒂的手臂,连抱着箱子的双手也开始逐渐脱力。
“玛尔特,我快要……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也是……额额额啊啊啊啊啊啊……”
来回往返了十几遍,用颤颤巍巍的双手将最后一箱货物艰难地抬到仓库的地面上,卸下了一身负担的温蒂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辛苦你们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看着站在仓库里气喘吁吁的两人,玛尔特母亲表现得倒是很高兴,“玛尔特,你赶紧带着你朋友去休息,她似乎累坏了。”
“还……还算可以吧。”温蒂尽力挤出几个字,但摇摇晃晃的身体却瞒不住她的疲惫。她的脚拼命想要挺直,却只能颤颤巍巍的摇晃着,勉强保持着整个人的平衡。
“温蒂,你还好吧……”
或许是经常帮家里忙的缘故,虽然也很累,玛尔特的状况则比温蒂好些。不过一个文静的女孩子有着这样的体力,从玛尔特纤瘦的身躯实在是看不出来。
“我没事的,没事的,没事……”说着说着,温蒂的脚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右倒去。
“温蒂!”
好在玛尔特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住了她的腰和肩膀,没有让温蒂掉进纸盒堆成的小山里。温蒂感觉自己就像从麻木的虚无中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身体如同一条软飘飘的丝绸,使不出劲。
温蒂没有力气转头,但从脸颊传来的压迫感她能隐约感受到,疲惫的自己此刻正靠着玛尔特的肩膀。她能感受到玛尔特的呼出的热气在自己的刘海间穿行,然后拂过额头表面的皮肤。
“我马上带你去沙发上休息,坚持一下温蒂!”
……
眼前的景象被雪花片淹没,耳边的声响也逐渐被耳鸣所代替。意识在悠长的走廊间模糊,宛如黄昏时的潮起潮落,洗刷着温蒂那如沙石般细微的大脑皮层。
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隐约间能看到窗外的光线进入视野。脚步声,呼唤声,不知从哪里发出却又一直存在的耳鸣……劳累身体之下的大脑也开始产生倦怠,没有意愿去分析周围的信息。眼前是明亮的一切,心却在迷茫的黑暗中。身体明明还能移动,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昏昏沉沉中,温蒂感觉自己的臀部触碰到了某个柔软的东西,紧接着后脑勺和背部也被同样的柔软所包裹。一股温热的液体撬开她的嘴唇,流入干涸的喉咙中。拂过脸颊的清风唤醒了她的触觉,渐渐的,眼前的混沌景象终于稳定下来,展现出一派色彩丰富的房间。
“嗯……”
温蒂试着用几乎看不见的速度转动头部,以好好观察这个陌生的地方。大堆的备用白纸和角落里的废纸,书架里面的书以及画册的边角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颜料的痕迹,爬上画架的阳光烘烤着颜料盘里的颜色,令整座房间散发出一种来自颜料的淡淡气味。还有眼前这位灰白短发的眼镜少女,端着半杯水关切地朝自己问道:
“温蒂你感觉好点了吗?看刚刚的情况你应该是出现低血糖,我去给你兑了杯葡萄糖水。”
“我们在哪?”温蒂的声音依旧很虚弱,连她都有些惊讶如此糯的声音居然来自于自己。
“我的画室,平时我都是在这里画画,发呆,吃零食……啊……反正就是我的私人区域啦。”
“你这是要……”
“我说过要让温蒂再当一次模特吧,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很完美吗?你可以好好休息,我也能努力画画,两全其美呀。”
“哇,玛尔特你好坏哦,居然趁人疲惫的时候捣鼓着你的小心思。”
“可不要小瞧画家的行动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温蒂,简直就是件艺术品!”
金色的长发披散开从脑后滑落,在肩膀上绣出几朵花瓣。素雅的上衣和短裙没有经过丝毫整理,保持着略显凌乱的褶皱。温蒂斜歪着脑袋靠在暗红色的沙发上,双手双脚因为酸痛而自然地放在一旁,摆出一副很随意的姿势。被窗格切成矩形的一半阳光打在温蒂身上,将这名少女的优美疲态展露无遗。
“其实我还有能动的力气。”温蒂从粗重的喘息中吐出一句,“只不过我不想动而已。”
疲惫放大了感知,使得身体上每点细微的酸痛都犹如沿着管道缓慢输送的石油,清晰地传递到温蒂大脑的每一个细胞。这种情况在以往的旅行中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
“呵,呵……我是个坐不住的人。玛尔特,我告诉你,像我们这些以走路为生活的人,所追求的东西,通俗来说便是生活的新鲜感。我讨厌无趣,讨厌排队,讨厌为了等某个人而毫无目的地原地等待,虽然等待过程中的时间仍然由我掌控,但我感觉做什么都不自在。”
即使是说一句喘一句,温蒂依旧保持着斜靠沙发的姿势。
“我经常会在旅行的过程中坐下来欣赏周围的风景,但要想一直待在风景之下,无论如何我都得拿着一本书,或者笔记本和笔来打发时间。如果长时间坐在固定的某个位置却没有多余的事物让我消磨时光,那我恐怕会疯掉的。”
旅行的回忆再次浮上温蒂的脑海。她每天徒步旅行十几个小时,从朝阳升起走到夕阳落幕,她的双脚不停,如同一台漫无目的的机器。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如果周围碰巧有张长椅或者石头,哪怕只是片干净的草地,温蒂也会放下一切行李径直坐下。她将身子舒展成最舒服的姿势,靠着长椅的椅背,又或是枕着石头墩,又或是躺在草地上,眼睛随意地停在面前的某块景色中。
酸痛的感觉自肌肉中生出,包裹着关节,沿着神经和骨髓一点点爬上大脑,像是要将灵魂束缚在这具疲惫的身躯中一般,思绪也一并变得懒了起来。
温蒂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些乐享其中。经过充分劳累的身体一旦得到休息,转而会让人更加放松。她可以将身体和思绪全都沉浸在这股放松的氛围中,完全不用想其他的事。
“不累的时候,长时间的等待令我坐立难安。但是当身体累下来,我又会想着要是能休息就好了。就这样躺在某个地方望着前方的风景,不用管那是什么,不用想自己在哪里。唯独这时候的我不会感到无聊,因为光是坐在那里看着远处,我的内心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温蒂的双眼盯着玛尔特身体,无欲无求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媚态,弄得玛尔特脸颊泛红。
“干嘛老是盯着我?”
“累——眼睛不想动,身子不想动,哪里都不想动。”
“看来还要多喝点糖水,这样才能恢复得快些。”玛尔特端起水杯凑到温蒂嘴边,温蒂听话地动了动嘴。水流顺着嘴角滑入喉咙,温蒂的下沉的眼皮突然动了一下,随后又缓缓沉下。
“现在的我,真的是任你摆布了呢。”温蒂闭上眼皮,发出一道叹息。
“我好困,就这样睡了,啊啊啊嗷嗷嗷唔——”
粗重的喘息很快变成了均匀的呼吸。玛尔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温蒂熟睡的脸庞,放好杯子,悄悄回到了画架的前方。
“心血来潮嘛……如果说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在你离开红溪镇前,再给你画一幅画吧。”
她拿起画笔,笔尖轻轻沾上颜料,然后端详着温蒂的睡颜。
“哦,对了!”温蒂突然睁开眼睛喊了一声,把玛尔特吓了一跳。
“虽然你说过,你妈妈不是很理解你画画的原因,但她其实还是支持你的呢。”
保持着斜靠在沙发上的姿势,温蒂笑吟吟地说道。
“有时候你是不是会发现屋子里多出一些颜料和画具,那些都是她趁你不注意偷偷给你买的呢。”
说完温蒂再次闭上了眼,只留下玛尔特惊愕地站在原地。她抹掉眼角的泪水,却抑制不住扬起的嘴角和内心的激动。
“辛苦你当最后一次模特了,温蒂。你一定会好好听我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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