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艾薇儿，我要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
仰望着面前一栋白色的古典建筑，温蒂倍感不安地向艾薇儿问道。
“你确定……要来这儿开演出？”
“怎么了？这里的场地大小对于我们来说正好合适，而且自带观众席，采光也足，用来演出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我觉得负责的人应该不会允许。”
“为什么？”
温蒂无语地瞪了艾薇儿一眼，聚集在肺部的空气一齐冲出喉咙，化为一阵大喊：
“因为这里是教堂啊！！！”
此时此刻，背着吉他的两人正站在红溪镇最大的教堂前。教堂大门敞开着，因为没有到礼拜时间，大厅内见不到一个人。
“你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要我们挑一个好时间，避开做礼拜的那天不就成了！”
艾薇儿笑着用手肘推了推温蒂。
“所以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让我去找找有没有人在这里，有人吗？”
教堂很静，无需用力喊，艾薇儿的声音就能听得很清晰，甚至稍微听到从教堂内部反射回来的回音。她刚想喊第二次，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突然闪到她面前，将她和温蒂吓了一跳。
“啊！”
“嗯？艾薇儿和温蒂，你们两个小姑娘跑这来做什么？现在可还没到礼拜时间。”
回复了片刻意识后，温蒂和艾薇儿才看清站在眼前这个穿着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吊坠的老人。
“神父，原来您在啊！”艾薇儿捂着心脏松了口气，“您从哪里出现的，我还以为这时候没人在呢。”
“我一直在侧门后面的小房间。”神父将视线投向教堂的一侧，顺着他的视线，温蒂和艾薇儿看到了坐落于教堂角落的侧门。
“那里相当于是保安室的房间，如果有人拜访我就能立刻抽身出来迎接。”神父郑重有事地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的两人，“就像现在来迎接你们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是尽量亲力亲为的。”
“您是不是平时经常闲得没事做才如此强调这一点。”
温蒂的吐槽正中神父的心窝，神父连忙捂着嘴故作神秘道：
“咳咳咳……虽然我不想否认你的说法，但我还是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亲口提醒啊。好了，该聊正事了，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们想问能不能借用一下教堂大厅的场地？”神父一说完，艾薇儿就兴奋地接过话茬，“我们想在这里开演出！”
神父若有所思点点头，右手不安分地抚摸着下巴浓厚的白胡须。
“开演出啊……很可惜我不能答应你。”
“我们就用一小会，而且会避开礼拜时间，不会影响其他人的。”
神父摇摇头，对于这个请求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却异常坚定。
“教堂是神圣的地方，太喧哗的音乐不适合进入这种需要保持庄重的场所。所以……我不能答应。”
“欸！！！”
像是受到晴天霹雳般，艾薇儿呆愣在原地喃喃念叨道：“真的不能再宽容点吗？”
“如果你们是来做礼拜或者来忏悔，我倒是很乐意。但如果是为了其他事，那就免谈。”
期待从艾薇儿脸上脱落，露出里面沮丧的表情。
“明明有些教堂可以这样的。”她嘟着嘴，将脸转到一旁小声嘟囔着，“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有些教堂的乐队还带电吉他和架子鼓呢。”
温蒂歪着头，用平静地眼神斜视着这位沮丧的少女。明明知道艾薇儿的尝试大概率只能换来拒绝，但不给她点小小挫折，温蒂觉得她不会改变想法。
“好啦好啦，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现如今还是赶紧将艾薇儿安慰好最为重要。想到这里，温蒂伸出手悄悄拉住艾薇儿的右手腕，轻轻将她牵起，然后拽着她往镇中心的方向去。
“教堂这个方案已经被pass了，不过我们还有很多其他地方可以去。”温蒂拉着艾薇儿的手小跑于清净的人行道上，沿着记忆的路径左拐右拐。两人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冲淡了午后空气中的聒噪。
“明明有更好的地方可以选，你非要挑教堂那地方干嘛？”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温蒂挺起腰一脸自豪地望着前方。艾薇儿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无人落座的长椅，以及后面空旷的公园。
“这里场地够大，也不用担心吵到其他人，你想要开演出的话不正好。”
“那个温蒂……”艾薇儿不安地摆弄着手指，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其实我是想着找个室内的场地的，因为我怕在外面演出的话，会下雨……”
“没有这么巧吧，我看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都是出太阳的啊。”
事实证明温蒂有些过于乐观了，当第二天醒来的她打开窗户时，看着外面昏暗的天空和肆虐的雨水，她仿佛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打了一下。
“啊，看来春天要多持续一会儿呢。”
她只好用这样的话来给自己心灵做个安慰。
第三天的天气倒是好转起来，恼人的大雨终于在清晨逐渐停下。而温蒂也总算可以背着吉他，踏着略微湿润的路面，再次前往艾薇儿的住所。
“我就说得找室内的吧。”艾薇儿抬起五指并拢的右手，轻轻朝温蒂脑门上劈了一刀。
“痛嘞。”
温蒂故意嚷嚷道，被挨了一下的脑袋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相比这个，被突然袭来的暴雨打脸的痛苦反而让她更加在意。
“谁知道天气预报不准啊。”
“天气预报从来没在我想希望的情况下准确过。”
“我也赞成。”在这点上温蒂的意见倒是和艾薇儿达成了一致。
教堂不行，外面的场地又会受到天气影响的话，两人的进展似乎一下子归了零，重新回到了原点。
“还有哪里的场地可以用呢，咖啡馆行不行？”
“理论上可以，但是我怕自己咖啡喝多了，演出的时候会紧张得上厕所。”
“那就不要在演出前喝咖啡啊。”
“可是我紧张啊……”艾薇儿忽然全身颤抖起来，仿佛在表演她说的那种情况，“毕竟这么多人来看我们演出，第一次上台肯定会紧张的啊啊啊！”
温蒂靠在沙发上，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无形的风在屋内打着转，温蒂从中嗅到了一丝露水的气味。
习惯了独自一人后，人们的目光便仿佛带上了锋利度，就连对视都会感到有些不自然，更别提被一群人看着了。
回想起几次自己被当做众人焦点的经历，温蒂总会摇摇头，无奈地露出一脸疲态。当成百上千道锐利目光聚集在身上时，人的内心难免会退缩。
“温蒂遇到这种情况不会紧张吗？”
“会啊，当然会。只是我不善于表现情绪，所以在脸上看不出来而已。”
温蒂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簇的一声从沙发上蹦起。她的左手捏着握紧的右拳，眼神也变得愈发锐利。
“艾薇儿，开演出肯定是人越多越好。所以你邀请了几个人？”
“啊！额额……”艾薇儿此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
“我还没开始行动呢，我想着等选好演出场地后，再挑个闲日子把镇上的大家喊过来。”
“可是春天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表现得挺忙的，你想把全镇的人都喊过来，总会有人因为没空而无法到现场。”
“那怎么办嘛！”艾薇儿宛如泄了气的皮球，表情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既没找好场地，又没有拉到人，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我们这演出是不是就这样泡汤了？”
“别急，我们都还不能算是开始呢，哪来的结束。”
“温蒂，请不要在如此低迷的时刻打击我仅剩不多的士气。”
“好啦，我开玩笑的。”
说是这么说，但筹备的工作还是要继续。温蒂拿起桌面的茶杯，正品味着红茶的香醇之时，远处渐渐地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卸货的卡车停在屋外的小路边，敞开的后车厢里堆叠在一起的袋装饲料全都暴露在外。温蒂玩味地摇晃着手里的茶杯，眼睛盯着那辆卡车。
“有一个方案似乎能解决我们遇到的所有问题。”
“什么？”
艾薇儿看着温蒂，眼神中既包含着惊讶，也带着些许期待。她看见温蒂缓缓举起手指，顺着她指的方向，艾薇儿看到了屋外的卡车。
“就是那个。”
艾薇儿一脸茫然地望向温蒂。
“欸！”
……
“你们要在卡车上弹琴？听上去蛮离谱的。”
听完温蒂的提议，凯恩妈妈只是哦了一声，随后拎着抹布转身去擦卡车车灯。地面被大雨弄得泥泞不堪，以至于卡车表面也沾上了不少泥土。
“不过我们需要大一点的空间，看了一圈，好像你这辆最合适。”
温蒂对着这辆庞然巨物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假装正经的点点头。距离上次见到它没过多久，这辆被完全改装的卡车此时的面貌犹如久经沙场的老兵，已经完全不同了。
“嗯，有一种抽象艺术的美感。”
“瞧你说的……”凯恩妈妈差点笑岔了气，“我这车啊……这叫别具一格。说吧你们要怎么改，我的车不怕折腾。”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温蒂！”艾薇儿激动地扯住温蒂的衣袖，“在卡车上开演出简直就是个天才的想法，你怎么想到的？”
“既然没办法将所有人聚集起来，那就反其道而行之，我们主动去找大家，当然是开着卡车去。”
卡车巨大的身躯遮住了投向两人的阳光，使得两人能够很好地仰望它这份神采。水管里喷出的汹涌水柱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卡车表面残留的泥土。在阳光的照耀下，刚刚洗干净的卡车闪闪发亮。
“虽然不是室内环境，但也因此不用受到天气的影响，我们完全可以等待一个好天气再出发。所以艾薇儿——”
一只手伸向另一只手，紧紧牵在了一起，两只手的主人则对视了对方一眼，随后会心一笑。
“让我们一起加把劲。”
……
吉他，这个曾经只见过几次的词汇，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却成成了温蒂这半年来最常陪伴在身边的事物。
如果我离开了红溪镇，我还会带着这把吉他走下去吗？温蒂心里这么念叨着。
春天的风很多变，但在这一天反而变得十分舒服，像只展现出暂时温驯的小猫，揉蹭着你的脚踝，你的手背，你的掌心。
吉他的弦换了一根又一根，自己弹的也越来越熟练。而现在，也到了该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温蒂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吉他。她看到凯恩母亲拆掉了卡车后车厢的顶端，两侧较高的挡板也都撤去，给后车厢留下了一个露天的宽阔平台。周围的护栏经过加高，可以防止温蒂等人被甩出车厢。除此之外，凯恩妈妈甚至还弄来了收音用的麦克风，以及两大件音响，直接挂在卡车两边。
“准备好了吗，艾薇儿。”
“嗯。”
两人正准备跳上卡车，这时却注意到后车厢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穿着得体的礼服，坐在一台不知何时被搬上卡车的钢琴前，手在轻轻点在琴键上，已经跃跃欲试了。
“老爸！”“卡芬先生！”
艾薇儿和温蒂同时叫出了声，艾薇儿的爸爸——那位曾经不愿示人的钢琴家，如今则坐在了卡车的后车厢上，用和蔼的笑容回应着下方两个惊讶的女孩。
“老爸，你你你……你咋会在这里？”
“女儿的演出我当然要来帮帮场。”
或许是被艾薇儿热烈的情绪感染，卡芬的语气十分自豪，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时。
“无论是我，还是你们，为了实现梦想的那一刻，鼓起劲来努力吧。”
他冲着两人做出一个OK的手势，温蒂对着卡芬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过身，朝着艾薇儿又点点头。
“我们开始吧。”
“嗯。”
两人跳上卡车的后车厢，待所有人都准备完毕后，坐在驾驶室里的凯恩母亲才拧紧了车钥匙。
“没问题了吗，那就出发吧！”
发动机的轰鸣声瞬间震散了附近的沙尘，整个后车厢摇晃不已，连手中的吉他都能感受到这份激情四溢的震颤。温蒂和艾薇儿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头。温蒂的手率先开始行动，琴弦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爆鸣，艾薇儿的吉他随后跟上，在两个吉他的合奏声中，这场卡车上的演出终于开始了。
你说我不知道
我抓住你的手告诉你
如果你开得太慢
我现在想停下来摇晃你
我想把你举起来
不知何故
……
吉他的清澈旋律跟着风打转，伴随着温蒂的歌声，卡车一股脑地在乡间小径奔驰。它冲过田野，冲过草原，从吃草的牛羊边经过，引得这群牲畜的一致围观。农田里的镇民纷纷站起身，盯着这个庞然巨物上弹奏的三人。他们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这三人以这种如此不合常理的行为来进行一场演出。
……
我想给你编辫子
提醒你你很漂亮
你开的太慢了
但你现在可以相信我
记得抬头看看这片云彩
……
温蒂的领唱停歇片刻，转而专注于检查自己弹吉他的技法。艾薇儿很快就接上了接下来要唱的歌词，同时丝毫没有懈怠双手的弹奏。
卡车嘶吼着全力前进，灵活地从土路迈进了干净的柏油路面，如一颗出膛的子弹径直冲向镇子内部，穿过一条条街道，一座座房屋，还经过了……一个个熟悉的人。
凯恩和苏茜正在超市里买东西，他们出来的时候卡车正好路过两人面前，温蒂清楚地记得他们激动的脸。
公园的草地上，玛尔特正坐在画架前对着不远处的鸽子画画。她循着徐徐接近的歌声看到了呼啸的卡车，圆框眼镜在阳光下反映出光辉，以及玛尔特脸上的惊讶。
车库里修车的弗里克，桥上钓鱼的赫克托，与土豆为伴的彼得和他老爹，沉浸在书中的图书管理员茉莉，整天走在街上无所事事的莫里亚蒂……以及其他镇子里的人，纷纷回过头，看着载着歌声的卡车从身边经过。那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歌声，来自外来者与曾经的外来者合奏的乐曲，轻快而悠扬，传遍了所有的空气，回荡在红溪镇的空中。
……
如果你想的话
我可以帮你收拾残局
把它们拖出来
如果你想的话
我可以帮你收拾残局
将它们分类
……
两人的吉他声消失，卡芬先生的钢琴独奏填补了副歌后的虚无。清脆又带着青草味的乡土气息的钢琴声，阐释着他本人对故乡的眷恋与思索。一曲下来，卡芬先生早已泪流满面，只不过他是笑着流泪的。
……
把你举起来
不知何故
把你举起来
不知何故
把你举起来
不知何故
……
吉他和钢琴声同时落幕，卡车随即停在路边。刚才还热闹的空气顷刻间化为一片寂静，后车厢的三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演奏上，直到卡车的喇叭发出刺耳的怒吼，温蒂才反应过来这场不寻常的演出已经结束。
“结束了吗？”艾薇儿试探着问道，凯恩妈妈则从车窗探出头。
“你们唱完了吗，我们原路返回吧。”
“嗯，已经唱完了，将心愿用这种方式吐露出来，不得不说自己的内心也确实变得平和了不少。”
卡芬先生点点头，整理好被卡车颠簸弄歪的领带。
“但感觉还是没有尽兴，如果再能来一次就好了。你说是吧温蒂？”
“是啊，自己也好久没有感到如此振奋。”深吸了一口气，肺部仿佛被无处不在的音符填满，那种热烈的感觉温蒂久久不能忘怀，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好了。
再来一次。
想到这里，温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我们用一首歌的时间跑到了这里，那我们原路返回的时候，为啥不再唱一首呢？”
“欸！”艾薇儿和卡芬睁大了双眼。
“你是说……”
温蒂看到他们的瞳孔间闪过一抹亮光。
“没错，我们还有时间再唱一遍！凯恩妈妈，就这样原路返回吧，拜托你了！”
引擎的轰鸣令行驶在泥土路的卡车再度颠簸，而更加坚定的，是温蒂握着吉他的手指，以及她享受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心。
“让我们再次开始吧！”
她拨动手指，在琴弦上按下第一个弦音。
（终于写完了，最近忙，下一次暂定于十天内更新。本文使用的歌曲名为Puzzle Pieces——Lemon Bo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