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莫里亚蒂,离开咖啡馆,温蒂掏出包里的册子,默默在上面划了几道线。看着纸面上写满的名字被一道道划去,她满足地望了眼街道。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能看到几辆车。此刻的镇子被一种平和的光芒笼罩,宛如镇子东北边的那潭清澈的湖水。温蒂想说什么,却又难以描述。想到这个承载了她将近一年的镇子即将归于尘土,她的心头顿时涌现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感。
“哎,继续正事吧……”
她听到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猫叫,尖锐的叫声中似乎带着一丝恐慌。而且声音的发源地离她不远,就在距离她站的位置十几米的……一棵树上。
一只三花猫站在树枝上颤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小脑袋左右摇动着似乎在探寻能够安全落下的地点。但是每当它试探着伸出一只爪子,悬空的危机感又让它马上将爪子收了回去,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没有敢于下树的勇气,只能一边发出恐惧的声音,一边保持着目前的状态。
苏茜站在那棵树的旁边,注意力完全在小猫身上,脸上的焦虑让她一时忘了叫人帮忙,直到温蒂走近她才转过头。
“温蒂姐,那只猫下不来树,这树太高了。”
顺着苏茜手指的方向,温蒂对上了那只猫的眼神,它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瞳孔。猫猫朝温蒂投来求助的眼神,随后软绵绵地喵了两声。
“猫怎么上去的?”
“它刚刚爬上去想抓停在树枝上的鸟,但是它忘了它恐高。”
“额……这是你养的猫?是不是散养的?”
“我偶尔会带它出来散步,不过平时它一直呆在家里。”
如果这样的话就难办了,温蒂在心里思衬着。猫不间断的叫声撩拨着她的内心,她不能放着猫猫不管,略微思考过后,温蒂走到树干边缘伸出手,开始爬树。
凭借着轻巧的身体和灵活的身手,温蒂几步爬上树冠,她将手伸过去,就要将猫揽入怀中的时候,那只三花猫却向后缩了一步。
“我看上去有那么让人怕吗?”
“小心点!”苏茜焦急地在树下喊,“这只猫还不熟悉你,你得先让它感受到安全感。”
“安全感……”跟着念叨一遍后,温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只三花猫距离树枝边缘只有几步的距离,如果这时候贸然出手,猫很可能因为受到惊吓而从树枝上掉下去,这样的话就与温蒂的本意相悖了。
“苏茜,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篮子,再找些绳子和毛巾。”
“你要这些做什么……哦。”苏茜很快领会了温蒂的意思,小跑着进了附近的某间屋子。温蒂靠在树上松了口气,那只猫压低身子,依旧警戒着眼前的温蒂。
“你这小家伙,戒心可真重。”
温蒂笑了笑,看着苏茜抱着篮子匆匆跑来。
“绳子,篮子和毛巾我都拿过来了。”
“你能丢上来吗?”温蒂伸出手做出要接球的姿势,“我有信心自己能接住。”
“你一定得接住!”
苏茜咬着牙,将手中的篮子像飞盘一样用力往上甩,不偏不倚,正好在温蒂怀中发出一声闷响。
“好。”
篮子不小,放在里面毛巾还带着一丝清凉。温蒂将毛巾折叠好,垫满篮子的底部和侧面,接着将绳子绑在篮子两侧。或许是猫对狭小空间有种偏爱的天性,三花猫看到那只篮子居然主动靠了过去,再试探着用鼻子嗅嗅篮子内部。确保没有危险后,这只猫便放心地钻进了篮子里,抬起头盯着温蒂瞧,仿佛在宣示这个篮子的拥有权已经归自己了。
“嘿,它居然钻进了篮子里!”苏茜惊喜地叫着,温蒂则是会心一笑。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最后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温蒂牵着绳子,在尽量不惊扰到猫的前提下,一点点将篮子放下去。篮子有惊无险地落到了苏茜手中,温蒂也顺势下了树。苏茜举着篮子,高兴地蹭着三花猫的脸。这副人与猫亲密接触的情景让温蒂突然想起什么,她赶紧拿出相机,将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记录于屏幕之中。
……
救下了小猫后,温蒂便跟着苏茜一路,一到苏茜家门口就看到她的哥哥凯恩正对着一个雕像发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练习雕刻。”坐在空地上的凯恩如是说道,“大家很喜欢上次那个熊雕像,不过那头熊显得过于可爱了,所以这次我想锻炼一下自己,雕个更加威猛的动物,就像这个!”
温蒂盯着那雕像好半天:“你这雕的是……一条狗吗?”
“那是狼。”凯恩盯着温蒂愣了一会才解释道,“你看这尖锐的耳朵,这健壮的爪子,这锋利的牙齿,全都是狼凶猛的象征。”
“但它们组合到一起真的好像一条狗……”苏茜也这样认为,“哥,你雕的狼看上去一点也不凶。”
温蒂点头附和,“而且是一只很憨的狗,跟柴犬和哈士奇那样。”
听到温蒂和妹妹都不认同自己,凯恩仿佛被噎住了似的,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好吧好吧,可能我确实雕不出凶猛的东西。难道我真的要将雕像往狗的方向改吗?”
“不用,只需要在雕像上加点东西。”
温蒂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条三角红围巾,然后围在雕像的脖子上。明明是一座狼雕像,远远望去却丝毫没有狼的半分威猛,反倒加深了憨憨的印象。苏茜和凯恩都不由自主吐槽道:
“这已经完全是狗了吧!”
“怎么样。”温蒂得意地两手叉腰,“狼与狗模糊了界限,这样看是不是有某种惊世智慧!”
……
“听说你抓老鼠很厉害,我想请你到我家来帮我消灭这些可恶的家伙。”
伍德霍克先生负责管理镇子旁边的橡树林。最近他家里闹了老鼠,又刚好在路上碰到温蒂,便立刻邀请她来帮忙。
“感觉好久没听到镇子里的人说家里有老鼠了,没想到现在这些老鼠又跑出来了。”
“老鼠这东西生命力太顽强,生的又快,消停一会后立马就出现很多。”伍德霍克先生连连抱怨,“这些老鼠狂得很,我不在的时候就在厨房上跳下窜,回到家它们看到你甚至也不跑,还当着你的面啃面包呢!”
到了家门口,伍德霍克先生的语气越来越激烈。
“总共有多少只老鼠在你家?”温蒂问他。
“五只,它们在厨房打了个洞来做窝,你看……”
伍德霍克先生一打开厨房门,温蒂就看到五只肥硕的老鼠正抱着奶酪哼哧哼哧地嚼着呢。紧接着下个瞬间,厨房里突然响起五声爆鸣。伍德霍克一脸惊愕转向温蒂,又看向地面,五只老鼠全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暗红色的血从身下缓缓流出。
“虽然很久没练手了,但从这次的情况来看,我的运气似乎还不错。”温蒂平静地让左轮在手指上转了一圈,随后插回到腰间的枪套里。
“五只老鼠已尽数击毙,伍德霍克先生……嗯,伍德霍克先生?”
伍德霍克先生紧紧抓着温蒂的手,一副完全被震惊的模样。相比老鼠来的快,这种去的快的方式反而更刷新他的三观吧。
……
平静是暂时的,人们总会在某一刻作出改变,这个决定可能无足轻重,也可能对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的影响,但影响这个决定的只不过是时间的快慢而已。
路过玛尔特家里的服装店时,温蒂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冲动。久远的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中一一罗列,等回过神来时,她已进入店内。
“欢迎光临!”玛尔特妈妈亲切地问好,让温蒂有些不太适应。
“阿姨好。”
“来挑衣服吗,有什么想要的吗?”
“额,我还没想好……”望着衣架上琳琅满目的衣物,踌躇片刻后温蒂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有什么适合自己的。”
“要不要听听我的推荐呢?”玛尔特妈妈走过来,视线在温蒂身上游移一番,接着微微眯起眼睛,但瞳孔里却闪出一道微妙的光线。
“蓝色的风衣,怎么样!”
“欸!”温蒂不可思议地望着玛尔特妈妈,看着她拿着卷尺在自己身上比划。
“这边这么长,那边有这么长……蓝色是宁静的颜色,很适合你这种温和的姑娘。而且现在春天还没过去,带件风衣在身上也不会让你冷。”
玛尔特妈妈匆匆跑到后台,选出了一件蓝色的风衣,这件风衣用料厚实,耐磨耐脏,适合长期呆在户外的人穿。玛尔特妈妈将风衣绕过温蒂后背,像对待女儿一样帮温蒂穿上。
“很不错呢,没想到你这么适合!”
镜子里飒爽的自己,温蒂想起了自己与玛尔特第一次在湖边相遇的时候。
“蓝色是宁静的颜色……”温蒂喃喃道。她回过神来就听到玛尔特妈妈正呼唤着自己。
“温蒂,看这边!”
温蒂刚转过头,就听到一阵咔嚓的快门声。玛尔特妈妈趁着温蒂不注意给她拍了张照。
“果真不错,照片里的你很帅气哦。”
“这样吗……”
温蒂望着自己的照片,突然发觉,有些想法、有些改变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已经种下了种子。
……
“卡洛斯主编,我把照片带回来了。”
温蒂打开报社办公室的门,拿着一本相簿走到卡洛斯的办公桌前。卡洛斯正在喝茶,看到温蒂过来她便收起了茶杯,接过温蒂递来的相簿。
“辛苦你了温蒂。”
将相簿翻开,一张张装裱过的照片填满了整个界面。卡洛斯的视线聚焦在第一张照片上,开始细细道来。
“这张照片拍的是弗里克晒太阳的情景。”
“嗯,他还让我带瓶红酒回来。”温蒂说道。
“很符合他的风格。”
卡洛斯的手指点向下一张照片。
“这是赫克托在桥上钓鱼的照片。”
“我多带了瓶酒,把他钓的鱼送到弗里克那里,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顿晚饭。”
“我看到了,下一张照片就是。”卡洛斯惊讶地盯着照片,“照片上面你们三人都举着酒杯面向镜头,温蒂你也喝酒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到了能喝酒的时候,所以试着喝了一杯。”温蒂苦笑道,“怎么说呢,味道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每个人的第一次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懵懂,当你习惯酒的味道之后,也要好好珍惜第一次品尝时所感受到的独特体验。”
卡洛斯的视线偏向另一边,然后微张着嘴。
“这是神父和你在安装教堂玻璃的照片,教堂的玻璃碎掉了吗?”
“我到那里的时候,窗户只留下一个大窟窿。我和神父还有修女们一起给教堂进行了大扫除。”温蒂端详着照片,“这是我来镇子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教堂大扫除。”
“或许是因为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他们也悄悄努力着。”
卡洛斯继续翻开下一页,迎面出现的便是站在图书馆门前的莫里亚蒂和茉莉的照片,他们手牵着手,对着镜头发出自信的微笑。
“是莫里亚蒂和茉莉,他们两个居然在一起了?”
“嗯,我在其中小小地助推了一把。”温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下一张是苏茜和猫咪的合照,那只猫是三花猫,毛色很漂亮。”
“不过它有些胆小。”温蒂笑了,“它爬到树上想抓鸟,却忘了怎么下来。”
“凯恩雕刻了一座新的雕像,那东西是狗吗……感觉憨憨的。”
“确实,不过那块红围巾是我给它围上的。”
“点睛之笔,我也感受到了这座雕像的惊世智慧。”
卡洛斯点点头,“哦,伍德霍克家里闹了老鼠!”
“我已经解决干净了。”
“这算是重操旧业吗?”
卡洛斯惊喜地看向下一张照片。
“嘿,这件蓝色的风衣。”
“玛尔特妈妈说它很适合我。”
“的确很适合呢。”
相簿一页页翻过,其中所蕴含的记忆仿佛混进了空气中,在温蒂的脑海中炸开来。她和卡洛斯一直聊着,直到最后一张照片翻过,卡洛斯合上相簿将其还给温蒂。
“卡洛斯主编,这个相簿不是你要的吗?”
温蒂很疑惑地接过相簿,卡洛斯则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但无论是照片的拍摄,还是相簿的选取,这些事情从始至终都是由你一个人完成,因此这本相簿从一开始就是属于你的。它所承载的记忆是红溪镇最平常的日常生活,我希望它能成为你的记忆里的一部分,成为你未来旅途中一道隔离现实的港湾。”
“而我只不过是找了个理由,让你亲自记录下这份记忆罢了。”说到这里,卡洛斯笑了笑,侧着脸看向窗外。
“毕竟春天快要结束了。”
澄澈的天空下麦浪滚滚,无数的枫叶落到河面,沿着河水流向远方。看着这方景色,温蒂不禁有些黯然神伤。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桃花源,一切事物终会被时间掩埋。而温蒂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带着这份记忆,坚定地走下去。
“春天快要结束了。”
她喃喃念叨着这句话,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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