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塔听过很多东西的声音。雨的声音，风的声音，以及平和风景映在内心的点点声响。
但现在她能听到的只有冰冷的电流声，昏昏欲睡的机器轰鸣声，还有隐藏在这嘈杂中若隐若现的窃窃私语。无聊的同事们手里做着活，互相说着悄悄话。梅丽塔感觉到有无数双视线在扫视着他们——分布每一面墙的摄像头忠诚地监视着工人们的一举一动，工人们也熟知这些老朋友的存在，两者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对面，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梅丽塔聚集了精神，感到寒意爬上自身。
前面工人做好的产品一个个送到了她眼前，梅丽塔拿起螺丝刀——这条流水线负责是电子产品的维修和组装，而梅丽塔的工作内容就是给组装好的产品装上外壳，然后用螺丝钉固定住。
螺丝钉……又是螺丝钉。
梅丽塔无言地叹了口气，目光瞟向不远处的那名金发少女。名叫温蒂的少女盯着眼前的工件，一言不发地组装着，专注的眼神看上去像是在盯着一件艺术品。
坐在温蒂旁边的女生用胳膊碰了碰温蒂。“你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这时，温蒂才稍微收敛起脸上的冷漠，用友善的语气说道。
“啊，从外面来的。”
她的声音微弱而空灵，像是喉咙许久未开口后爆发出的嘶哑腔音。她并没有顺着回答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工件，直到那个女孩继续问她：
“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
“我只是路过。”
温蒂刚要继续说，背后却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呵斥。
“上班期间不准说话！”
一个年长的大妈目露凶光，粗暴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从工牌可知她是这条流水线上的组长。看了眼温蒂那一头夺目的金发，组长没好气地抱怨道：
“这一次算是警告，不管你们是不是刚来的，再让我逮到就直接扣钱了！”
组长撂下这句话就走远了，被吓到的两人立马埋头回到工作中。这一切都被梅丽塔看在眼里，工厂里的规矩很多，这种情况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那位金发少女依旧回荡在梅丽塔眼前，在她脑海里徘徊不散。梅丽塔记得这个国家很少有外来者进入，那温蒂从外面来到此处是为了什么？不知为何，梅丽塔发现自己对金发少女产生了兴趣，就像在黑暗中一簇炫目的火焰，吸引着她，折磨着她。
终于熬到了下午五点的下班时间，工人们一个个熟练地站起身，争先恐后地跑向工厂大门排成两排。安检的闸机响个不停，梅丽塔的心绪也开始逐渐烦躁。“再不快点食堂就没位置了。”她在心里抱怨着，突然间她瞥到了一束金色的长发飘荡在队伍的最后方。
是那个金发少女。
梅丽塔心里一怔，温蒂毕竟是新人，刚刚来肯定不清楚下班时争分夺秒的重要性。她想着提醒温蒂下次要快点，脚刚从队伍里伸出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偏离了排队的队伍。
空出来的位置迅速被后面的人填上，丝毫不给她任何情面。周围的同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空气中细微的议论和窃笑都顺着耳朵流进了她的脑海。梅丽塔尽量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匆匆走向队伍的末尾，走的过程中她又叹了口气。
今天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队伍的末尾，温蒂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长龙，庞大的队伍挤在两个小小的闸门里，发出渴望自由的长鸣。恍惚间她看到一抹红发从眼前飘过，回过神来时，梅丽塔已经来到了后方，接过了她末尾的位置。
“那个……请问你是叫？”
梅丽塔紧张地拉着衣服下摆，表现得很局促。她似乎很想说温蒂的名字，但似乎顾虑着什么又难以开口。让别人一直纠结不是温蒂的作风，于是她将自己的工牌递到梅丽塔面前。
“我叫温蒂。”反射着微光的工牌梅丽塔眼前闪烁，清晰地展现出温蒂清秀的工作照和名字。
“我叫梅丽塔。”梅丽塔这才反应过来，也给温蒂看了自己的工牌。
“你是今天新来的吧。下班的时候记得抓紧时间排队，不然等会食堂就全是人，没位置了。”
“嗯，我明白的。”
温蒂点了点头，不过令梅丽塔意外的是温蒂并没有如之前对他人那般敷衍，而是转过身来仔细端详着她。梅丽塔有些惊讶，与其他人不同，温蒂看她的眼神中没有嘲弄，更多的是好奇与不解。
梅丽塔当即意识到这是个交朋友的机会，她对上温蒂的视线，脑中思考的语句未经咀嚼就直接脱口而出：
“既然排到一起了，我们等会一块去吃饭吧。”
……
梅丽塔很高兴，因为温蒂没有拒绝她的邀请。
食堂里的人很多，桌子也早就被其他人占满，就连打饭窗口里剩下的菜也没有多少种类了。温蒂和梅丽塔艰难地捧着餐盘穿过人群，在食堂外面的找了块空地坐下来。
除了两人外，还有许多没找到位置吃饭的人坐在外面。微风吹散了厂房里不安的空气，温蒂和梅丽塔嚼着酸萝卜，开始了她们的对话。梅丽塔率先问出了其他人早已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温蒂，你是从哪里来的？”
“外面。”温蒂吃着饭，只报出了一个模糊不定的词汇。
“具体一点，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温蒂望了梅丽塔一眼，停下了手里的叉子。
“我不目前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目前？也就是说……”
“我还在找，如果能找到就明白了。”
梅丽塔的小脑袋滴溜一转，她迅速地捕捉到了温蒂话语中蕴含的信息。
“所以你现在在旅行，你在找出生的那个国家对吗？”
“你的问题很多啊。”温蒂歪着头露出一个呆呆的表情，然后将一块碎肉送进嘴里，“不过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真的吗！”梅丽塔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就当你认可了。”
“嗯，我确实是旅行路过这个国家。不过嘛……我刚进来就被检查员扣住了。”
“检查员要检查身份和行李，所以扣留很正常吧。”
温蒂笑着摇摇头。“我已经通过安检准许入境，但检查员跟我说，外来人员入境后需要在这里工作满一年才能获得出境资格。我可没见过哪个国家还强制留人的，于是决定不入境了。”
“但你现在还在这里。”
“几个检查员把我拦住了，他们说只要踏进国内领土一步就算入境。我已经身处国内，即使反悔想要离开也要按已入境处理。”
“也就是说……”
“我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待上一年……”温蒂露出一个勉强的苦笑，“检查员只允许我携带些衣物和日用品，其余的行李全都交由他们保管。但看这个国家的情况，我对我的行李的去向不感到乐观。”
“怎么会这样……”梅丽塔生气地站起来，颤抖地大叫道，“你怎么不跟他们理论一下呢？”
“能与对面理论是建立在强对弱，或者两方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你觉得我们打得过那些检查员吗？”温蒂嘟囔着，“看那些组长凶我们的神气，你觉得以我们的能力，反抗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额，确实……”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人只顾着默默吃着饭。外面人声嘈杂，梅丽塔内心却空荡荡的。“该不会惹她不高兴了吧。”她畏缩地思考着，一边朝温蒂那边露出关心的眼神。
“我这样子算交到朋友了吗……”
梅丽塔叹了口气，看着一直麻雀飞离枝头，钻入了朦朦夜色中。
（几天后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