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塔抬起头，层层回回灰色楼梯不断上升，在视野中越变越小，仿佛没有尽头。
温蒂站在上一层的窗台前，靠着墙望着窗外。多亏了这还算晴朗的天气，即便快要天黑，窗外的景色依旧清晰。
“温蒂！”
梅丽塔动了动嘴唇，声音不自主地从喉咙里冒出来。听到动静的温蒂稍微顿了顿身子转过身来，脸上却没有什么惊讶神色。梅丽塔感觉她的表情只有这一副。
“你好啊。”温蒂自然地笑了笑，随即又将脸偏过去，“怎么不去吃饭回宿舍来了？”
“没胃口，在看什么呢？”
梅丽塔凑到温蒂身边，跟着看向窗外。
窗户的正对面是厚厚的围墙，高度正好与窗台平齐，根据楼层估算至少有二十米。幸运的是温蒂所在的宿舍楼在国家的边境旁，所以只要能去到围墙的外侧，就能够离开这个国家，重获自由。
不过国家的高层人士显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围墙顶端几乎密密麻麻装满了锋利的金属尖刺，以杜绝任何人翻墙逃跑的可能。
“你是想翻墙逃跑吗，我建议你不要逞能，我可从没见到过从二十米高空摔下来还没死的人。”梅丽塔的手肘撑在窗台上，凝视着围墙上黑漆漆的尖刺。
“而且围墙外面还装了很多铁丝网，跟荆棘一般锋利，从高处落下来肯定会没命的。”
“我没想着逃跑，只不过有东西引起了我的兴趣。”温蒂指着对面的围墙，“你看，那里就站着一个小家伙。”
梅丽塔顺着温蒂指的方向望去，围墙顶部似乎真的有个灰色的身影。梅丽塔眯着眼仔细瞧，那身影高高立起，竖起两只尖耳朵，灰色中掺杂着些许白和黑，唯独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在这高挑的轮廓下十分显眼。
“是一只狸花猫，这里居然有猫！”
员工宿舍里不允许养宠物，即使在国家的厂区内，能见到的动物也十分稀少。梅丽塔见到最多的动物除了偶尔迁徙路过此处的候鸟，就只有巡逻的监察们身边的大狗——每一只都与监察一样凶狠暴怒，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紧紧盯着你疯狂吼叫。
因此看到宿舍的围墙上有一只猫时，梅丽塔的心情此刻有多么的激动。
“猫在这里很少见吗？”温蒂问道。
“嗯，我更好奇它是如何上到这上面来的。”
宿舍围墙不仅建得很高，顶部还布满尖刺，这只猫是如何爬上来的？而且细细观察可以发现，那只猫居然从充满危险的围墙顶部找到了一块不明显的凸起，刚好能让它踮起脚避过周围的刺。
“喵！喵喵喵！喵！”
两人一猫静静地对视着，微风氤氲的沉默中，温蒂突然对猫发出一连串的猫叫。这意外的操作令梅丽塔吓了一跳。
“你学猫叫干啥？”
“我在跟它交流。”温蒂淡淡地说道，“我在思考怎么把它弄到我们这里。对了，我们能把猫带进来吗？”
梅丽塔听到后先是一怔，然后迅速摇摇头。
“不行，你看到楼下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了吗，他们是今天来检查宿舍的监察，现在已经上楼来检查了。”
梅丽塔皱着眉，用很严肃的语气凑到温蒂面前。
“规定里面写了宿舍是不能养宠物的。工人宿舍里面出现动物的话，后果会......”
“会怎么样？”说出这句话，温蒂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默片刻之后，她才有些忧伤地开口补充道。
“白天上班的时候，我记得坐在旁边的同事跟我说，她在宿舍里养了只兔子。”
“什么？”梅丽塔听到这话简直瞪大了双眼，“她不知道这是违规的吗！”
“她就比我早来一天。”温蒂意味深长地看了梅丽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那个人是个与我一样的新人。
“她人现在在哪？”梅丽塔焦急地吼道，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把抓住温蒂的肩膀，“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温蒂在梅丽塔这激进的举动下后退了一步，她眉头紧皱着，脸上的惊讶和不解杂糅在一起，而这份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很快便转变为不安。
空气中传来一丝紧张的气息。
“她应该去食堂打饭了，她每天都会多带些菜回宿舍吃，然后留一部分菜专门喂她的兔子。”
“嗨，温蒂！”身后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讨论，一个跟两人年纪相仿的棕色短发少女正好从楼下上来，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放着两个装满菜的饭盒。少女朝着温蒂的方向很热情的跟两人打招呼。
“她就是我说的的那个人。”温蒂朝她举起了一只手。
“我的兔子还好吗？”少女也朝温蒂挥了挥手。
温蒂点点头：“嗯，很精神呢！”
“那就好，不过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宿舍楼下面聚集着一堆穿着黑衣服的人，今天有什么特殊的事吗？”
“等等！”梅丽塔叫住了那个少女，“快把你的兔子藏好！”
“怎么了？”
“监察部的人每周都会进行例行检查，这周正好是今天。”梅丽塔咽了咽口水，“赶紧藏好你的兔子，在宿舍里养宠物是违反规定的！”
话音刚落，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便从宿舍楼的另一端响起，踢踢踏踏，犹如时钟的时针在三个人心里都戳了一下。
三个人听着脚步声从楼下渐渐与耳朵平齐。梅丽塔这才想起宿舍楼的另一头也有个楼梯口，监察的人从那里走过来了。
而少女所住的宿舍就在这一层。
“什么！”
那少女像是意识到什么，惊叫着冲向走廊，温蒂和梅丽塔也跟了上去。她们急匆匆地穿过走廊，然而在半路就被拦下了——走廊里站着四五个穿着黑衣服的高大男子，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根小臂粗的铁棍，那阵势三人完全不敢靠近。
“完了，全完了。”梅丽塔捂住脸在心里默念着，她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监察走出来，看上去是这群监察的领头，他手里提溜着一只白色的兔子，看了看三人，冷冷说了句：
“这是谁的兔子？”
话语简短，却充满威慑力，其中所带的强烈气场让在场的三人完全不敢再动一步。温蒂和梅丽塔将目光转向兔子的主人，看到那位瑟瑟发抖的少女颤抖着举起了手。
“是......是我的。”少女的声音很小，小到连风都听不到。
监察没说什么，只是抡起手臂，直接将兔子狠狠摔到地面。兔子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嚎，可是那只可怜的它没能再叫出下一声。监察领头抄起腰间那根小臂粗的铁棍，将其高高举起，然后用力砸下去。
铁棍在空气中划出风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道沉闷的哐当声，铁棍的头部重重敲打在兔子身上，兔子的身子立刻瘪了下去，在中间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温蒂听到了兔子的骨肉爆发出碎裂，宛如一颗被捶打的炸弹，砰的一声震得四散飞溅。
“不要！”
少女发出悲戚的嚎叫，然而监察再次提起了铁棍。一次，两次，铁棍敲在兔子身上，就像是在敲软绵绵的肉泥，溅起一阵又一阵红色和褐色的液体，直到兔子的身体完全铺成了一张肉饼。
回荡在宿舍楼的铁棍声终于停下，铁锈味和腥臭混杂在空气中，监察冷冷地甩掉铁棍上的血迹，用棍子指着三个人。
“下次再让我看到谁偷偷养宠物，他的下场就跟这只兔子一样。”
撂下这句话，监察们便转过身消失在楼梯口。只留下温蒂和梅丽塔在回荡着粗重的脚步声的走廊里，看着失去兔子的少女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梅丽塔和温蒂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在这个国家每天都会发生，而她们却没有能力去阻止和改变这一切。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好兔子的尸体，然后扶起那个可怜的女孩回到宿舍。
“我们真的要忍受这样的生活吗？”
梅丽塔面如死灰地叹了口气，和温蒂回到了原来的楼梯口，两人再次朝着窗外看去。
那只立在围墙顶部的猫，此刻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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