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恩兰德伯爵的社交面孔简直炉火纯青,臻于化境,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不知道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和善绅士。
他还留着漂亮的胡须,谁也不觉得他是个陈旧的中年人。一些总会被表象蒙蔽,又对贵族生活神往已久的天真女子说不定还想着跟他上床。
实际上,竹清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下级官吏或是中产富商家的妇人凑了上去,展示她们平时几乎舍不得穿的晚礼服、大开领和白胸脯。
路德维希伯爵按照高低贵贱挨个吻了各路美女的手,关系近的还碰了碰脸,他靠着宴会主人这一身份,与各路非富即贵者相谈甚欢,毫无障碍。当然,也一样按着他心里的高低座次来。
场面一度热烈且和谐,路德维希·冯·古恩兰德伯爵至少看起来十分受欢迎,那一身闪闪发亮的宫廷衣装更是为他添彩不少,整个人可谓是神采飞扬。
板着脸男爵噫了一声,脸不红了,酒也不喝了,甚至顾不上和竹清吵架,屁颠屁颠地就往那边凑,准备将他“黄金”般的社交进行到底。
明明白天在车上时,这家伙每每谈及那位伯爵先生,总是离不开“老狗”二字。
真是翻脸如翻书。
“那个啥,我也去打个招呼。”
自来熟先生也不能免俗,盘子一放,嘴一擦,从头到脚整理一番,也跟上了老伙计的脚步,去给老狗伯爵请安了。
自己的拥趸突然跑去舔别人,竹清啪的一声摔杯杯,放碗碗,那叫一个不爽,好在桌布挺厚,高脚杯和盘子质量不错,没咔嚓一声碎掉,只不过残留的香槟酒飞溅出来,在白布上射出一条晶斑。
“『切!两面三刀的狗杂种,我囸你仙人!什么东西!』”
竹清在说优雅的青华语,声音很大,不过在场没人听得懂,想骂什么随便骂。
老狗伯爵之为人,竹清在岛上时就素有所知——就是一没血没泪的吸血鬼。
在他种植园里,猪羊都被养得白白胖胖,拉磨的笨驴都能吃饱草料大餐,而奴工个个骨瘦如柴,笞痕遍身,活得不如个畜生。
竹清绝对忘不了。有一个奴工仅仅因为实在是饿得受不了,偷拿了一个作为商品售卖的番薯,还来不及肯上一口,老狗伯爵便掏出枪来,啪的一声就把人给打死了,头也不回,命令手下把尸体丢到海里喂鱼。
那时竹清还小,倍受震撼与惊吓。
岛上的佃户和原住民待遇好上一点,死也是过劳死,不会被直接打死,毕竟打死岛民还得赔钱,不过不是赔给死者家属,而是赔给群岛的征服者——法尔瑟舰队司令官。
怪不得岛民们都叫他“鬼佬大王”。
谁知,一回到他的“文明世界”,鬼佬大王竟换了一副面孔,变成了个大善人!
可去您的吧!
“咕呃……肚子有点不舒服。”
竹清认为自己是被古恩兰德伯爵的“高风亮节”恶心到了,有点反胃,肚子咕噜噜噜响。
也许该听自来熟先生的建议吃点热热的熟食或主食。
竹清绝对不想碰又朴素又撑肚子的面包,难得免费的自助大餐,一定要挑贵的吃。
正好有侍者推来一车松露蛤蜊肉酱意面,为了不让意面凉了,不管有没有人吃,一到时间,侍者都会推走旧的意面,换上一车新出锅的。
竹清迅速地夹了一大盘子热乎乎的面条,又让侍者把芝士刨得细细密密,堆在意面上像座小山,再来一杯热红酒,并将牛排切成条状给拌在意面里。
面对竹清的麻烦要求,侍者哭笑不得,依旧照做。
“还挺敬业。”
一杯热红酒下肚,竹清对侍者的职业素养表达了极大赞许,并开始扒面。
“唔呃……好受多了。”
热红酒微甜,略涩,回酸,暖胃怡人,还有点果香,十分开胃,对,在吃掉差不多三十几只牡蛎,一堆蟹腿焗虾和各种肉肉后的开胃。
满是芝士、满是力量的意面被吸溜吸溜的大口扒着,蛤蜊的海味,松露、胡椒的山味儿,以及牛排条的饱满肉味充满竹清口腔——能吃、好吃就多吃,这是竹清的信条。
要知道岛上那些同胞,西北风喝饱都算幸福的了,以至于打他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痛不痒。
所有人都忙着与古恩兰德伯爵社交,进行商业互吹的时候,竹清大吃特吃。
免费的饭,好吃!干饭人,干饭魂!
在干完一大盘意面后,尚有十七种长得各领**的精致点心在等着竹清,这些甜点本是抢手货,好在现在旁人都趋之若鹜的拍马屁去了,那么多艺术品一般的蛋糕任竹清采撷,想拿多少拿多少。
“嗝~。”
脸上染了好几种色彩的奶油后,竹清终于饱了。
偷条毛巾擦擦嘴。
可别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在干饭,要知道不同的食物各自摆放甚远,竹清几乎把这宽敞至极的大厅都走了一圈,也对社交人群的中心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
嗯,果然。竹清想。
古恩兰德伯爵在与奥斯特利亚这边最高级别的贵族老爷或官员寒暄过后,立即把重心转到了那群几乎没和别人说过话的欧斯玛来使身上。
板着脸男爵提供的情报大概率错不了,古恩兰德伯爵大概率是在奥斯特利亚的宫廷栽跟头了。
虽然他们仍旧富有,但他们依旧恐惧失去。
所以古恩兰德伯爵迫切需要联姻,想获得外援,也就是那位“帅气多金”的欧斯玛王子。
只要和欧斯玛攀上亲戚,与该国的合作日益密切的奥斯特利亚皇帝迟早会重新重视起古恩兰德家的——大概。
欧斯玛帝国的那位王子依旧没有出现,与老狗伯爵接洽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会说奥斯特利亚语的四人。
可以看出在这四人里,依旧有高低从属。
和老狗伯爵相谈甚欢的,是一高一矮却都胖极了的肉墩儿,他们头上包头巾,身上着宽袍,白色的头巾和袍子格外显胖,远看如同一中、一小、一大三个圆球叠在一起。
他俩肥嘟嘟的脸笑得像仙人球开的花,眼睛也成了两条缝,看得出平日里吃香喝辣,脸颊又白又肥腻,随着开口,一颤一颤的,粗犷又阴柔。
另两个精壮高大的汉子站位落后半个手臂,挺立如松,皮肤黝黑,不善言辞,连赔笑都懒得做。
竹清猜,两个肉墩子是欧斯玛的官员,而两个硬汉则是善战的侍卫。
两个官员地位虽高,但怕不是佞臣。两位侍卫对他俩根本不假以辞色,估计他们只忠于那位欧斯玛王子,说不定就是王子亲卫。
至于另外三十几个欧斯玛人,竹清真看不出他们到底什么成分。
还是说,根本一点成分都没有。
“哈哈,小子,你又给我逮到了!”
就在这时,板着脸男爵熟悉的嗓门儿又响了,他的老伙计去而未归,他自己的“黄金”社交倒快得很,如同老母鸡吃谷子——咯哒咯哒就完了。
他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估计又想找回场子,一把捉住竹清的胳膊。
“好家伙!本男爵想起来啦,哼哼。白天有个家伙煞有介事地向我宣告,会成为阿丝卡兰小姐的丈夫的人不是欧斯玛的王子,而是名不见经传的他!害,这真是一个显而易见且疯狂的谎话!我居然有一瞬间信了……可笑!那么问题来了,本男爵该不该直接戳破这个幻想家的可鄙臆想呢?您意下如何,天方夜谭的王子殿下?”
没错,这厮就是来找回场子的。竹清翻了个白眼。
“不,您记错了,男爵先生。并没有人说过这句话。”
“没说过?”板着脸先生不怒反笑,咧着嘴就去捏竹清的下巴,并用力一拧,拧过来看他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哎呀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咱们进这庄园时,这话可是您亲口向我和拉瓦西宣告的呀,可大声了。噢,证人不止有我和他,您的声音可是在艾欧卑斯山谷里层层激荡呀,那树,那草,可都能当证人!您可别说一切从未发生!”
板着脸先生要打竹清的脸,不管是物理上还是修辞上。
“你是个骗子!刚刚我可是和古恩兰德伯爵聊了——好吧,是听他和别人聊,那老狗压根儿就没正眼瞧我,可恶。
“啊呸,闲话休说,我可是知道了,欧斯玛的王子,古恩兰德千金的新郎,早在一周前就住进庄园了!还是最最高级的一等贵宾楼,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屋子,噢不,是一整栋公馆!
“而你,今天才和我同坐一辆马车到来,寒酸极了!库……我差点以为你就是那传说中的王子……那王子可比你高大俊朗多了,比我也是!
“总之,我拒绝和骗子做赌注,速速将我被你骗走的钱财尽数还来!拉瓦西的钱也是!还不上,嘿嘿,你就来我家做我的侍酒俊童!”
吃下去的钱想让他吐出来?没门儿!
竹清拍开这傻帽的手。
“劳驾,您真的记错了,我说的是您记错了我说的话。我说的是——「明天出现在婚礼上,与新娘·阿丝卡兰小姐携手宣誓终老的人,将是我。」”
板着脸先生挤挤眼:“妈的,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您拭目以待。”
竹清灵巧一抖,逃脱板着脸男爵的拘束。
“明日婚礼见分晓。我会牵着阿丝卡兰小姐的手,来接受您的敬酒。记牢了。”
板着脸男爵哈哈↑大笑!
简直是事到临头还嘴硬,谎话连篇,耍小聪明,缓兵之计罢了!
开盘了开盘了!
看本男爵不给你这小子一点教训,爷就不叫板着脸——啊呸,爷就改姓迈耶!
“我要和你——打赌!” 板着脸男爵猛拍大腿,胜券在握,“我赢了,你得偿还从我这儿赢走的所有钱,并额外赔偿我之前损失的两倍!就怕你,还不上!”
“赌就赌。”竹清反叉着腰,歪着脑袋,就没见怕,“一言为定!”
“对了。”板着脸男爵不依不饶,“别忘了,还有侍酒俊童!”
“忘不了~。”
竹清拍拍自己的屁股,以示嘲讽。
板着脸男爵只觉得大局已定,竹清只是在强撑。
呜呼~,自己家里马上就要多一个奇货可居的东方小侍酒喽~!
板着脸男爵想入非非,仰天怪笑出门去。
竹清摊摊手,拍拍饱饱的肚子。
“是时候开始工作了。”
什么工作呢?
嘿嘿,采花贼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