羱羊,艾欧卑斯山的生灵。
它们因对生命的渴望而诞生于此,而又为了诞生生命,而跳跃于雪顶岩石之间。
每到夏季,它们聚集成群,逐水草而居,吃花,吃藓,吃嫩叶,暗暗积蓄能量,只为迎接深秋的繁殖期。
每到那时,雄性羱羊将离群索居,当一个孤高的独行侠,用头顶的后弯曲大角当做宝刀,在岩石峭壁间与其他雄性打斗,当胜者获取一身轻微的伤痕,它将必受诸多雌.性羱羊的青睐。
学者们说,这便是羱羊的交.配系统——即一雄多雌。
不过在它们自己看来,它们是靠自身武力,争取来了与十只甚至二十只雌.性羱羊一起繁殖的权利。
正可谓羊生的高光时刻。
夏天吃草要吃饱,秋天老婆多又好。
羱羊们一般不会搞错做这些事的顺序和日子,大概。
动物不像人,人总是那么不知节制,总是渴望散发明媚的春光。
只是凡事儿都有例外,不加节制,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总是有的。
当然,也可能是年纪不小了,诉求与分泌都失去了调控。
一只羱羊,孤高地立于千岩之顶,暴雨的冲刷也未能动摇其分毫。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温度骤降。
是秋天来了吗?
是繁殖期来了罢!
一定是!
此去寻妻不需多,二十三十笑啰啰!
冲啊!将路上一切阻挠前进的岩石和雄羱羊都顶开!
这只雄羱羊是个不折不扣的“骑士”,它不顾狂风暴雨,划了划蹄子,向山坡下冲去。
沿着这条路,走上一个日落到日出的时间,便有一大圈肥美的羊屁股在等着它,去年秋天就是如此。
虽说现在距离秋天才刚过两个季度,它记错时间了。
并且,去年冬天封山时死了几个遇难的护林员,这条道的正中便立起来一个猎人小屋。
而且羱羊眼中的道路,对人类来说一般都不是路。
暴雨呼轰呼轰的下,每一块砾石,每一株藓草,都有激流在疯狂冲刷,水流包裹了每一道山峦,夺去一切脆弱之物的立足处,将它们无情地挞进谷中。
山坡已是瀑布,平塬则为湖泊。狂风不息,流水不止。
似乎一切都在和这位骑士羊作对,但这阻止不了它将去追寻梦中的小羊和屁股,它要和这一切不利因素打仗!
成了瀑布的山坡,这难不倒它,他的蹄子精妙绝伦,刚生出来第一天就能在悬崖峭壁上行走,并且它还是牛科,体重足有两百多斤,急流也冲不动它。到了平地,那就更加畅行无碍。
这时候,它远远望见不远的高处有一个黑黢黢的方盒子。
猎人小屋正处在它奔跑的路线中间。
它一见,便“义愤填膺”地怒嗷。
如果它会说话,那么这头骑士羊的话一定是这样的:
“命运的安排!比咱要求的还好。瞧啊,那边出现了一坨面目可憎的巨大怪物。我打算去跟它碰一碰、交交手!连它一起,将所有阻拦我的家伙一个个杀死,打赢这个四四方方的鬼东西,可以让两百个山头的母羱羊都倾心于我。这是正义的战争,消灭艾欧卑斯山上这种坏东西,是为羱神立大功!”
如果这头老羊的眼神能再好些,四周能再亮些,这头骑士羊就会知道那四四方方的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鬼怪,而是猎人小屋,一个木头盒子,它绕过去用不了半分钟。
但就算这个骑士羊有一位侍从好言相劝,说那不是怪物,而是人类修在那里的死物,不要去浪费力气,羊老爷也会说这个侍从是个外行,不懂浪漫,不懂冒险。
“它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哪个羊要是害怕,那就滚开些!向它的羱神祷告!我一只羊单干,和那阻拦我找羊姑娘的大怪物拼命!届时必将赢得六十只母羊!去年的翻倍!”
嗷嗷嗷啊——!
这头羊如是嚎叫着,大概,便一往无前地冲撞了上去,用它骄傲的大角。
它宛如一枚攻城锤,捅向那脆弱的门瓣。
风在直着刮,雨在横着下。
嘭咚!
哎呀,骑士羊老爷的宝刀大角不再锐利如往常,竟然没有一击制胜——它被那怪物弹了回来。
这是必然的,为了能应付雪山的极端天际,猎人小屋理所应当修得很坚固。
“竟会如此?”
骑士羊嗷嗷嗷,也许是在惊讶。
“啊,怪物!即便你的身躯稳若大帕拉迪索山,我也要和你厮杀!我啊,就是个单枪匹马的羊骑士!像狂风一般向你扑去!”
嘭咚!
嘭咚!
嘭咚!
狂风不息,流水不止。
又冲撞了数次,那门瓣,不,四方怪的肚皮仍旧岿然不动。
这头骑士羱羊仍不放弃,它发誓直捣黄龙,因为它要让一整群的母羱羊都怀上它的崽!
嗷嗷着,它虔诚地向去年和它交媾的那二十只母羱羊祷告一番,希望它们保佑自己,并且今年还能遇到二回熟三回嫩的羊屁股。
冲,撞!
嘭咚——嘭咚——嘭咚——!
狂风不息,流水不止。
————
骑士一般的羱羊不知疲惫,孜孜不倦,冲顶个不停,总之它拒绝另辟蹊径,因为它上次也走的是这里,这里直通快活,自古快活一条道,就算偶尔走走别的路,那最终也会回到这里来,不如一开始就直走。
嗷咩咩!这种快活任谁都欲罢不能,是克制不了的本能啊!羱羊如此这般嗷嗷叫,他的叫唤在风雨声在绵绵不绝,如果它会讲话,大概就是这意思。
狂风不息,流水不止。
这头羱羊不知道冲顶了多久,反正很久。
它乐此不疲,断然不想在这关键时刻停下身子,如果有谁打扰它,它一定会用角的尖端把阻挠者活活刺死。
忽然,那门瓣有了声响——噗咚!
门瓣的回音似乎是在威吓,让羱羊立刻滚蛋。
但这威吓是吓不倒骑士的,羱羊永不退缩——它继续顶。
咕咚咕咚!
门里不断传来急促的击打声,这声音不为别的,只为让门外的吵吵者别再顶了。
可在这头羱羊看来,这是四四方方怪准备歇菜的信号,它不但没有停止冲顶,反而冲顶得更快更急。
嘭咚嘭咚!嘭咚嘭咚!
如果这头羱羊真的有这么想的话,那么它没有猜错,那击打声就是门板快要开了的信号。
只不过,羱羊骑士并没有料到,四方怪物的肚子里,居然还有别的洋骑士,而自己的一系列冲顶,已经无礼叨扰人家许久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咣当!
猎人小屋的门一下子打开了,风雨贪婪地朝里头灌,可惜浇不灭某人的怒火。
可怜的羱羊骑士羊巴鲁,它的末日到了。
它以为自己顶开了四方怪物的肚皮,可惜这是四方怪物主动张开了大嘴,这头雄性羱羊的最后一眼,就是看见另一头同样寻求着欢爱的“羊”,只不过它是四脚羊,而它的对手是“两脚羊”。
和它这个四脚骑士浑身浓密的褐灰色毛皮不一样,两脚骑士身无寸缕,光溜溜,白兮兮,只有头上有毛发,尾巴也长在那里,虽然那不叫尾巴,而叫辫子,两脚骑士的角也不长在头上,而是拿在手里,那能戳死羊的东西又直又长,尖端闪着银光,显然比它头上的弯弯儿好使。
“『我*你*个*的!找死!顶顶顶,顶你老母个肺!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敢来打扰老子的好事儿,去死吧你!』”
噗!
竹清冲出来,抬手就是一矛!
或者说,用尖头的登山杖一刺。
噗笃一声,羊巴鲁的颈脖就被捅了个对穿,羱羊骑士羊巴鲁最后的一声嗷咩也湮没在风雨中,硕大的身躯如泥委地,骨碌碌的再起不能。
它再也不能尽情的冲顶了,也许它至死都在想去年的那几十个肥嫩的羊屁股。
但现在,它成了羊肉串串香。
风雨不息,流水不再。
“咦咦咦!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竹清连个裤衩都没穿,光着个身子在外头跳来跳去,别提有多窝火。
暴雨冲刷着他身上残留的少女香。
“男朋友——是什么鬼东西呀——”
听得出,阿丝卡兰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是一头发疯的傻羊!我给突突了!”
为了不让风雨进屋,竹清从外面把门关上。
“哦——那一定是羱羊——最近又泛滥起来了——听说——味道不错——”
阿丝卡兰肯定是饿了。
“等我!”
对这臭羊,竹清也只有一句『食汝肉寝汝皮』可讲。
呼吸吐纳一番,咬牙切齿的竹清一把把差不多两百斤的亡羊提起来,拖到小屋的背风处。
“呸!破羊,坏羊,臭羊!坏我好事儿——明明渐入佳境了说!”
来到厩舍处,一身杀气的竹清让本就瑟缩的两匹马更加瑟缩了。
取了一段绳子,竹清拴住死羊的两条后脚,寻了个结实处倒吊,羊的皮毛疏水防雨,雨水滑溜的淌下来,流经倒霉羊脖子的那窟窿时,捎带走了鲜血,成了一条暗红的小溪,汩汩的往地上流个不停。
竹清又在羊脖子那儿划了几刀。
“啧!还要放血,还要拔毛。嘁……阿嚏!唔唔……身上黏糊糊的,干脆用雨淋浴搓干净好了……唉,顺手把衣服洗了吧……不然阿丝卡可没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