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睡得很熟。
阿丝卡兰却压根儿睡不着,闭目养神,越养越精神。
她就这样迎来了六月十二日的早上。
早上来了,却没完全来,天根本没亮,但村子里的鸡觉得亮了,还喔喔喔地叫了几声。
阿丝卡兰挣了挣,将紧紧贴在她后背的竹清抖开一点距离,让她能把上半身裹着的被子丢出去。
“走开!”
阿丝卡兰毫不留情,把竹清勾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给撒开。
这半个晚上,竹清的手都像长了三只眼似的,总能找到侵入被子防护壁的路径,然后搭在阿丝卡兰的腰上,或者腿上,甚至探到胸前。
她也反抗过,可惜他依旧一而再,再而三,摆脱不得。
但现在,她不用再享受这“煎熬”了,她一跃而起,一巴掌拍在竹清的脸墩子上,发出pia~的一声。
“起床!”
听声音就知道这一巴掌力度不小,竹清啊哇一声惊醒,睡眼惺忪地瞪着眼睛,一脸发懵。
阿丝卡兰不想和竹清说话,在他的注视下自顾自穿衣服,整头发,用湿毛巾擦了擦脸,蹬好靴子,把所有行李都一股脑地扔到床上,头也不回地去了外面,解开马,跳上去就走。
“咦……什么情况?”
小屋子的门开了没关,直到阿丝卡兰坐骑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才“哈!”的一声元神归位,忙忙慌慌把行李收拾了,背扛肩挑,跑出屋子解缰绳,上马去追阿丝卡兰。
一夜欢愉已经结束,和拉芙蕾希雅小姐也该就此别过了。
竹清不敢再面对她,更不敢面对她的老爹,怕被打死。
唯有不告而别。
“阿丝卡,等等我呀!”
竹清紧拍马屁股,往黎明前的黑暗中赶去。
当七八点的太阳明晃晃地飞在天上,两人已经到了主城莱昂。
这一路上,阿丝卡兰始终拒绝理会竹清,竹清的多次破冰行动都宣告失败。
走在前头的阿丝卡兰从头到尾只说过两次话,一次是进入主城时,回答城关公务员的问题,但也只是冷冷应了几句。
还有一次是刚刚在莱昂大街上向路人问路,询问莱昂火车站的地址,这一次阿丝卡兰表现的彬彬有礼。
竹清却连路人都能享受到的客套、生分和礼貌都没有,竹清心里苦。
明明竹清就知道火车站在哪,昨天买城区地图的时候阿丝卡兰还在一边儿瞧着呢。
为什么非得去问路人不可啊~,问我不行吗~?
啊啊啊啊~。
竹清心里苦。
不过转机总算来了,还好阿丝卡兰是伯爵家的大小姐,出门在外总是不会自己带钱包的。
当呜呜呜呜的汽笛声在两人耳边响起,阿丝卡兰停了下来,瞧了瞧街对岸,宏伟的莱昂火车站就坐落在这里,忙忙碌碌旅客有很多,他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她迟疑了一小会儿,不得不转过身来开口,那冷峻的俏脸儿,好似悬崖百丈冰上盛开的花。
“去!买票!”
竹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了,他大喜过望,滚鞍下马,激动得就差去吻阿丝卡兰踏在马镫上的脚。
“诶!诶诶!小的这就去买票,这就去!诶嘿嘿嘿~,竭诚为你服务,我的小姐!您用得着我,就是我的荣幸!”
竹清完全不介意做一个只用来掏空的钱包,屁颠屁颠地去给阿丝卡兰服务,先服侍着她下了马,再搀住她一边手,像捧着一尊易碎的珐琅彩似的,最后伺候着阿丝卡兰在一处座位上歇息好,又像个推销商品的小贩一般嘘寒问暖,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茶,吃不吃点心。
“去买你的票!”
阿丝卡兰气极反笑,明明是在怒骂,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尽管如此,她依旧努力让自己表情严肃起来,可惜效果并不好。
“就去,就去!”
竹清点头哈腰应承着,心里爱极了阿丝卡兰的一脸娇嗔,恨不得上去亲上几口。
然后他便问自己,为什么不呢?
说干就干。
竹清毫不留情,冲上去就在阿丝卡兰的俏脸上mua~mua~mua~了几下。
“呀!你这坏蛋,走开走开!我还没原谅你呢!”
阿丝卡兰捏起小拳拳就往竹清肋下招呼,一点力气没留,总算把竹清给打跑了,竹清完全没格挡,拳头吃得结结实实的,痛苦得笑出了声,边逃边发出诶嘿嘿的怪叫。
竹清这个不要脸的逃了,阿丝卡兰这个留在原地的就倒霉了。
他们这一出打情骂俏可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要知道阿丝卡兰依旧身着男装,正是昨天买的新礼服,旁人只会觉得她是一个秀美的小伙子。
两个少年相恋在了一起,在笃信宗教的别处,恐怕免不了一顿臭骂和羞辱,更会被扣上异端的帽子。
不过这里是自由的国度法尔瑟。
“嗳暧!你看那个小少年,刚刚和另一个男的亲嘴了诶!”
“亲嘴了!真的,可不是礼节性的那种吻~。”
“呜哇哇哇——这小哥仔细一看,可不比姑娘还好看?”
“嘶……我都想追求他了……”
诸如此类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的传进阿丝卡兰的耳朵里。
懂得比较多的女士们都羞红了脸,匆匆而去,而一部分“博爱”的先生们则用余光偷瞄着,然后像个正人君子似的走来走去,走上好几遍,甚至一些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还对阿丝卡兰吹口哨。
尽管持批判态度,嘟囔着不知羞耻并走远的人也有,但对阿丝卡兰来说这些声音都是天大的冤枉。
她害臊得要死,气哼哼,直跺脚,用旁人听不懂的奥斯特利亚语朝天上大叫:
“死竹清,臭竹清,坏竹清!看我不让你睡一个月的凉枕头,有本事你就再勾搭一个!”
另一边,竹清哼着小曲儿进了莱昂城火车站,用轻快的身法在人群里钻,片叶不粘衣,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售票窗口,摸到排队队伍的末尾。
莱昂城不愧是法尔瑟帝国为数不多的大主城,明明时间还挺早,火车站里已经这样忙碌了。
竹清一边排队,一边观察四周,购票候车的有衣着朴素的平民,也有衣装华丽的贵族。
平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孤身一人,排队的大多都是平民,多亏了火车,他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再用很短的时间回家,代价只是一点点低廉的火车票钱。
贵族和富人基本上都会带上一个或几个佣人,他们不会亲自去买票,更不会排队,只会让手下人去挤拥挤的人群。
排在竹清前面的人就是一位女仆小姐,不知为哪家夫人或小姐服务,身上喷了很香的香水。
衣冠楚楚的绅士,则和打着阳伞穿着花边长裙的小姐夫人在外围优雅地等候着,进行他们“了不起”的社交,火车站甚至有专门的开放式客厅和软椅长凳供他们歇息。
衣服不够漂亮的乘客当然不能去坐那丝绒椅,但火车站外依旧提供了石凳,上头坐满了候车的旅人。
阿丝卡兰就坐在这样的地方,可想而知她刚刚有多受瞩目。
与其亲吻,使其娇羞。
竹清心里美滋滋。
啊,火车,真是伟大的发明啊~。
即便是哪里的高贵之人,您也得买票,您也得候着,火车开往哪里,你们就得去哪里,而不是反过来。
即便是日子过得困难的不幸者,也能通过两天的劳动,得来报酬,换取一张通往远方家乡或辽阔征途的车票。
在几十年前,谁又能想到高贵者和贫贱人能够迎来同乘一辆车的日子,虽说这车有点长。
尽管某些线路也有一两辆火车被贴上了豪华包厢的标识,但这也不能改变它的伟大。
它联结着人与人。
自己不过是一个南海孤岛上捞鱼吃的野孩,竹清从始至终都这样告诉自己,不过,这不妨碍自己的妻子是伯爵家的千金。
“啊~,火车。”
排在前边的女仆小姐买好了票,终于轮到了竹清。
“您好,麻烦来两张票,对,挨着的,不对不对,还是来四张吧,再托运两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