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家人，或者说，身世（2）
阿丝卡兰在花园里坐着，发呆。
“女主人……女主人……我是……这里的女主人……”
虽然心里依旧有些说不出的芥蒂，还乱糟糟的，但既来之则安之，突然就成了当家女主人，好像……还不错？
阿丝卡兰偷偷地畅想着。
这处院落，比起她老爹的宅子，也就是那个人厌狗嫌的古恩兰德伯爵的庄园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却给了阿丝卡兰一种不一样的实感。
阿丝卡兰在那大庄园里生活的尽管优渥是优渥，但其实一点都不惬意。
因为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又是个刻薄的家伙，阿丝卡兰对那个“家”的感情有点不够深厚，或者明说，就是没有半点好感，成群的侍者和女仆倒让她隔绝起来，有种浓浓的寄人篱下之情。
尽管古恩兰德就是她亲爹。
到后来，事实也证明了，亲爹卖的就是亲女。
亲爹伯爵甚至懒得过来一趟，派了个仆人过来就通知阿丝卡兰，哪年哪月哪日，她将嫁给某某某，把她最后一丝对父亲的幻想给掐灭。
当爹当到这份儿上，阿丝卡兰也不再心存犹豫了，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便一点财物都带不出来，她也要挣破牢笼，奔向世界。
哪怕自己一无所有，但自己获得了自由。
接下去的事，她都想过，她可能会把头发剪了，裤子穿了，去牧场做工，到街头卖报，即便不扮男装，也逐渐有地方的开始招收女职员，只要她会认字，会写字，并且她会几国语言，可以去邮局，也可以去教书……总之她有信心自食其力，而不是把自己给饿死。
与别的千金小姐不一样，阿丝卡兰甚至会种田，敢于光脚踩进泥里，然后用满是土渍的手擦脸。
就算去帮牧民给牛马铲屎，她也从不会拿出丝巾手绢来掩住口鼻。
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可能只有一张板床能睡觉，一个走不到十步的房间歇脚，一杯凉水和几块硬面团子充饥。
——如果竹清没有履行约定前来接她，她就将那么生活。
但现在，一大栋馆宅落在到她面前，甚至不需要她说话，便自动属于了她。
她不知道这宅子是怎么来的，似乎也没必要知道，需要知道的，只是她不需要用自己的双手，一砖一瓦地把这宅子挣出来。
不过那样的话，应该到死都挣不出来吧？
这点事阿丝卡兰还是很清楚的。
可能房子小也有小的好处——至少给人一种确实将它我在手中的实感。
（虽然这处院子在贝黎市城区已经不算小了。）
阿丝卡兰想通了。
有肉就是，有钱就要！
免费的饭好吃吗？当然好吃了！
“哈哈哈哈！从今往后再怎么说，咱也是坐拥一栋房产的人哩！再怎么不济，也是个阔太太，当老爹人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一想到这儿，新的生活就要开始，阿丝卡兰便觉得这花儿越发的鲜艳，风儿越发的凉爽，花园里喷泉扩散到四周的水汽都仿佛在空中发着晶莹的光。
她甚至捧起一把喷泉池子里的水喝上一口，表示自己与这里已经密不可分。
至于竹清的事，就原谅他吧，虽然感觉有许多事莫名其妙地被蒙在鼓里，但那都以后再说！
忘却烦恼之后，她如释重负，总算有闲心欣赏起她的这处新家来。
主宅，坐落在院子中轴线的上部，是一栋充满海岛气息的三层建筑，颇有些地中海风，用着赭红瓦，泥白墙，又似乎结合了些伊比利亚式建筑的样式，有尖顶，拱券，和木结构，没有贝黎市常见的建筑那样奢华，虽然朴素但也相当美观。
主宅前方便是花园，被两排矮小不遮光的仓房夹在了中间，那两排仓房差不多和围墙一个意思，只不过可以住人，也可以储物，养马。
花园的布局像个“中”字，宅子大门前是一条不长的鲜花步道，中间是齐整的地砖，两旁栽种着各种当季花朵，全都怒放着，招蜂引蝶，两排花后边是桦木雕栏，桦木雕栏后边各有一个葡萄架，再外边就是两棵茁壮的枫树。
鲜花步道不长，顶多走上十来米，桦木雕栏和草丛便在园子中间围了个方形园地，地砖铺满。
方形园地中央有一个花鸟喷泉，喷泉四角植着奇花异草，奇花异草之间又摆放着长条石凳。
而与喷泉四角相对的园地四角，也摆放着不拘一色的花篮和木质长椅。
设计师一定是个强迫症，这花园处处对称，这边有的那边也有，曙红和浅绿的矮小植株也间隔并列，不见紊乱。
就连种植在园地外围的樱树也是成双成对的。
再往下，就是较长的林荫道，直通宅邸大门。
林荫道也是用桦木雕栏立在两旁，后头搭着葡萄架，草丛辅之，中间载着低矮的椰子树，两旁则是几棵高大的绿茵，把通道覆盖住在下面，即便是白天，也能营造出幽深的感觉。
除此之外，花园各处都立着带旗帜的铁艺路灯，阿丝卡兰不知道那是煤气灯还是电灯，只觉得到了晚上，花园又是另一番景色。
总之，她很喜欢。
不知不觉，她便在花园里转到了傍晚。
而到这时，竹清总算回来了。
当阿丝卡兰踏在主宅的石阶时，她听见铁门那边传来开关的声音，她一扭头，失踪了快一天的竹清就走了进来。
隔着喷泉的水帘，人影有点失真，阿丝卡兰还以为竹清突然又长出了两个脑袋，在腰肋的位置。
待竹清绕到了一旁，走到近前来，阿丝卡兰才发现竹清是带了两个人，是两个怯生生的孩子。
两个小朋友都长得粉妆玉琢，甚至谈得上漂亮，两人似乎是双胞胎，长得差不多一样，都留着金色齐耳短发，不知道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哦？男朋友，这是你的孩子？哟呵，你和那位法兰吉丝小姐的孩子？”
无论生不生气，阿丝卡兰都想逞一逞口舌之利。
竹清挠了挠脸：“确切地来说，他们确实是法兰吉丝小姐的孩子……只不过，法兰吉丝小姐，是我妈。”
“你、你妈？你妈的？”
阿丝卡兰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在骂人。
“来，夏尔，夏莉，是新娘子哦，来打个招呼吧～。”
听了竹清的话，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从竹清背后探出头来，如同两个好奇宝宝一般打量着阿丝卡兰，但因为阿丝卡兰似乎有点生气，又都缩了回去，只是双双道了一声您好。
“你们好，是叫夏尔和夏莉吗？我叫阿丝卡兰。”
见阿丝卡兰回应的表情还挺和煦，竹清觉得趁热打铁，快快把自己引的麻烦事儿都说清楚。
“夏尔，夏莉，哥哥还有些事需要跟姐姐说，今晚可以你们先做晚餐吗？”
两个小家伙很懂竹清的意思，点了点头，向阿丝卡兰鞠鞠躬，小跑回了主宅。
阿丝卡兰瞧着两人进屋，才发现两人都穿着女仆围裙。
“两个女孩子？”她问道。
“不是，是一对兄妹，或者姐弟。”竹清答道。
阿丝卡兰小小吃惊：
“也就是说，其中一个是男孩？长得未免太漂亮了吧？嘶……好吧，你好像也一样。看来这就是你家的血统遗传。等等，你让一个男孩子穿女仆围裙？！还是你弟弟！噫！竹清我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
竹清立刻就被臭骂了一通。
“喂喂，停一下，这哪儿跟哪儿呀！你听我说，夏尔夏莉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收养的！”
“那、那你也不能让男孩子穿女装啊！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异装癖！”
“喂喂！什么女装，你看清楚，夏尔他穿的是短裤！那围裙只是他不想做事儿时弄脏衣服，才主动套在外边的！而且你以为我想吗？这个世界上的围裙只有女式的，哪里来的男用围裙！”
阿丝卡兰顿时语塞，一想也是，做餐厨杂货的女仆才会穿围裙，男仆都是笔挺的执事服，显然小朋友穿不了。
“唉……我该从哪儿跟你说起呢……夏尔和夏莉他们是孤儿，老爹死了，被妈妈弃养，不得不出来自力更生，为了不让孤儿院把他们抓走，我才把他们留在家里，但这必须过法律那关，不然我就是‘拐卖’，我让法兰吉丝小姐收养了他们，仅仅是法律意义上的母子。就这样。”
竹清长话短说，但也说了不少。
这时候的孤儿院，或者说济贫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坏事儿做尽，根本就是鉴于，专门抓捕、扼杀贫民和孤儿，然后表面上让市容光鲜，文明有序。
无依无靠的孩子进去指不定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被剥削当童工都是还得了，被卖被虐待更是一点都不少见。
“这样啊……”阿丝卡兰也对孤儿院的传闻有所了解，“那……你呢？你从哪儿开始，就变成了我不知道的竹清了？还是说真的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伯爵，换了一个‘王子’。”
竹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脑袋上的毛抓得乱糟糟的。
“如果我说，我也不比你早知道多少，阿丝卡，你信吗？”
“我……”
不等阿丝卡兰答复，竹清大胆起来，一把把阿丝卡兰牵到怀里，然后搂住，依偎着坐到了喷泉前的石凳上。
天渐渐黑了。
竹清庆幸没有开花园里的灯，这样暗暗的静静的便好，虽然没有海，但可以看月亮，就像那个懵懵懂懂的海岛之夜一样。
“那一天黎明，你向我告别，我却没有听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