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不知道聪哪里开始说起，索性就从最初的开端讲起来。
尽管如此，他也讲的十分不利索，时而用奥斯特利亚语，时而讲法尔瑟语，讲不利索的时候又会蹦出几句青华话。
并且还老是说错，说错又改口，改口有时还不对，明明已经讲到后面了，又不得不从前的开始再捋一遍。
阿丝卡兰略懂几门语言，偶尔打断竹清，插几句话，问几个问题，总算还是搞懂了竹清乱七八糟的叙事结构，在心里组成一段完整的前因后果来。
把时间往前拨回一点点——十六、十七年前。
那时竹清根本没有出生。
阿丝卡兰是比竹清大几个月的，但也同样是没有出生的。
大概七一年，或者七二年，甚至可能是七零年的样子。（如今是八八年）
那时的法尔瑟与隔壁的伊普拉提亚大干了一场，那仗输的很惨，法尔瑟上一任皇帝当场被俘。
帝都贝黎紧接着发生政变，帝国倒台。
夺得政权的新政府都是一帮有钱有资产的老爷们儿，只有他们自己过的好才不管什么人民不人民，祖国不祖国，他们选了一个新总统做代表，居然决定向伊普拉提亚投降，邀请敌人进驻贝黎，以表诚意，并割地求和。
贝黎市民对新总统的卖国行为义愤填膺，痛斥他为了一块牛排，连首都都能白给，当场起义，驱逐了懦弱的政客，把贝黎市掌握在了市民自己的手中，组成独立的市民自卫军，保护首都不遭侵犯。
可是新总统居然厚颜无耻地与敌国侵略者沆瀣一气，出卖祖国利益，换取支援，反过来镇压市民军。
贝黎打起了仗。
新总统和他们的军队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比打真正的敌人时还凶猛勇敢百倍。
市民军顶多是民兵，哪里打得过有敌国帮助的正规军，不久一败涂地。
在贝黎，许多的人死了，更多的人过不下去了。
吃饭的嘴多了，饭不够吃，减少吃饭的嘴就好了。
于是，一个白金色头发的少女被抛弃了。
因为她的头发太显眼，太漂亮，脸也一样。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节，谁都只想独善其身，假装自己看不见事，听不到声，说不了话，当一捧忠诚的泥土。
满地是泥，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那就对了。
白金色头发的少女还是想活的。
偶尔有人见她可怜，打算接济接济她，喂她几口饭。
但接济不是白接济，饭也不能白吃，少女必须用东西换取，她有什么呢？
给少女饭吃的人换了几个，地方也换了好多，但到后面，给她饭吃的人也差不多没饭吃了。
紧接着，他们便对少女说：“你坐在此地，不要走动，我马上回来。”
少女没有动，船却动了。
有船员看她可怜，告诉她：“喂，你被卖了！”
少女没什么反应，半点表情都没有，只是说：“我知道。一开始就。”
船上的饭，比地上的饭还难吃，还恶臭，还多。
但不得不吃。
因为少女仅仅是想活下去。
某一天，船忽然停了，少女发现她来的了遥远的东方。
她在书里听过这里，这里的景色和家乡并不一样，但她的生活一如往常。
不过船换了，换成了气派的军舰，甲板是铁的，还有大炮。
一个军官见她漂亮，也要给她饭吃，她便去了，只因军官的饭没那么难吃，没那么臭，没那么多。
不过军官到底是在服役，没空经常给她喂饭，却在一个岛上给她安了个狗窝，并时不时给她一些钱去买吃的。
他听军官说，这边似乎也要打仗，和一个叫青华的国家。
紧接着军官又告诉他，仗打不起来了，顶多有一点小摩擦，那个叫青华的国家派人来谈判。
少女不喜欢打仗，不打仗的话她也不会有今天。
可军官说，仗打不起来，舰队就没钱，舰队一没钱，他也没钱。
军官说：“我的军饷见底了。给你买的破狗窝拖垮了我。我以为仗打起来，赏钱一发，我就能把窟窿补上。我有点喜欢你，但也一滴都没有了，不过我可以推荐你一份工作，你可以去做个女侍，至少包吃，还有钱拿。看在这份儿上，虽说咱们好聚好散，但是不是也让我回来找找你吧。拜～。”
少女听了，便去做了女侍。
她在一处气派的洋馆当班，包吃，还不错。
在这地盘走动的都是些大人物，还有什么舰队司令。
少女觉得说不定运气好，能碰着个给她吃很久饭的主。
少女的确运气好，但也不光是运气好，因为她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很漂亮，脸蛋更是如此。
所以她被派去伺候贵客，可惜真正的大人物都有不错的自制力，对一个小小的女侍没兴趣。
好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对，应该说，去过的河去过的海多了，也不是没有大鱼会自己跳到岸上给人抓。
一天，少女照常去打扫卫生，按理说那个房间是没人的，但偏偏有一个微醺的贵客走错了门。
少女见过那个男人，留着辫子，戴着笠，似乎在青华很了不起，有资格和舰队的头头说话，甚至舰队的头头还满脸堆笑，卑躬屈膝。
少女便说：“我带您回房。”
那青国男人不知道醉没醉，但能走路，大抵是没多醉的。
少女领他回房后，忽然发现自己一路上都被盯着，但也见怪不怪。
可青国男人突然抚摸了她的头发，他眼神里全是惊奇，说了一堆叽里咕噜的话，少女听不懂，但觉得是在夸她，她便笑。
她一笑，青国男人就趁着酒劲儿，得寸进尺，一脸陶醉，更加地大声赞美。
少女听不懂。
但应该是：“『呜呼！鹤发童颜，美姿柔，粉颈酥胸，春意透，肌肤似玉，皓腕凝雪，惊为天人也！』”
意思差不多就是白头发，很年轻，长得漂亮，胸又大，他起了。
少女觉得这青国男人怎么有点蠢，但她不讨厌，还有点喜欢。
这家伙，跟法尔瑟男人看她的颜色完全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崇敬与渴望。
于是这个青国男人也喂她吃了一次饭。
第二天，她难得想多在那胸膛上安稳地酣睡片刻，但那男人却惊了，跳起来，愕然失色，说一点啰哩巴嗦的悔话。
好在青国男人没有喝断片，他什么都记得，直接塞给她一锭黄金。
后来，舰队的头头找到她，说她赚大发了，那晚和她欢愉的人，是青华的王公！
少女说：“哦。”
她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一切已经结束了，照样各过各的，毕竟向来如此。
在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青国男人，不过总有一些戴笠留辫的青国人过来，面色不悦地在她面前说一通听不懂的话，然后再给她几张纸，最后嚣张离去。
之后有人告诉她，那不是纸，那是青国的钱！上面写多少，就值多少白银！
少女开心极了，因为她得到的银票上零不少。
这样就不用出去讨饭吃了，连工也不用做。
谈判期间，那个王公一直都在，所以三天两头都有人送钱过来，虽然态度不好，但必然会留钱，王公也许本来给了七八张甚至十几张，不过送钱的人总会扣下一部分，到她手上顶多一两张，但也足够她铺张浪费用着了。
谈判，至少谈了好几个月。
谈出什么结果，好还是坏，都与少女无关，她现在不用饿肚子了，热带海岛上也不会冷，她甚至可以奢侈地去做军官生意的码头市场买点酒喝，去舰队的餐厅点些上流菜，听听高雅的曲子，并享受水兵们的追捧和搭讪。
并且不用拿自己去做交换。
可惜，当她自己看上哪个还不错的水兵时，便会跳出一个黑脸大汉，穿着青国衣服，戴着官帽，把那些水兵呵斥走。
竟然是保镖，来保护她，或者说是监视她的人，当然是那个青国王公派来的。
保镖虽然也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不假辞色，却相当尽忠职守，不让“害虫”来接近她。
以至于少女不少的夜晚都少了许多乐趣。
漂泊无定之时，她度日如年，而这段安逸下来的日子，比流浪的日子还要长，她却觉得这段快乐的几个月无比短暂，转瞬即逝。
花销着天上掉下来的钱，她肚子上的肉越长越多，起初她有点慌，以为自己是长胖了，长胖就会变丑，要是钱也用完了，那以后还怎么钓凯子。
于是她打算清心寡欲一段时日，节一节食，便没去酒馆，只吃蔬菜。
然而，她的肚子却一天大过一天。
直到那个保镖领着那个王爷，带来一个军医，那个军医告诉她：“恭喜，你怀孕了，已经快六个月了。”
……
“啊！难道！？”阿丝卡兰这时候打断了竹清，“法兰吉丝小姐这时候怀上的，就是竹清你？”
竹清脸上无悲无喜：“没错……那个少女，就是我妈妈。只不过她那是还不叫‘法兰吉丝’，她说她以前的名字很土，后来才改的，我也不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姓什么。”
阿丝卡兰对法尔瑟七十年代贝黎的惨状有所耳闻，但当历史真正来到她的身边时又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在书上读到，仅仅是读到而已。
她现在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那个王公，想必就是竹清的父亲了吧。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有人会叫你‘王子’。那个王公至少没有拍拍屁股走人，”阿丝卡兰有些难以启齿，“至少你妈妈……法兰吉丝小姐是幸运的。那位王公，竟然丝毫不怀疑你不是他的孩子，还好你是法兰吉丝小姐的第一个孩子……”
竹清作出长叹息状：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刚好是第一个……而是只要年龄不到，就无法生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