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了七月。
法兰吉丝大约是过足了瘾,这十几天来,都十分自觉的没再来竹清这边露过面,估计也是知道自己遭自家崽崽嫌弃了。
不来最好!
竹清巴不得自家老妈不要想起自己,特别是她积攒了一大堆账单的时候。
要是法兰吉丝再来要钱,竹清将断然拒绝,一个子儿都有不给,他也一个子儿都拿不出。
竹清一家已经连吃了几十天的鱼,想加餐吃顿肉,还得靠出城打猎,猎来野雉鸡野鸭子,自己处理。
他可不想接下来的一个月连面粉都买不起。
这十几天里,竹清和阿丝卡兰总算过上了一段舒坦悠闲的日子:每天去贝黎的公园里转转,再到街上逛一逛,在甜品店的橱窗外只看不买,偶尔再去少女解放俱乐部露一露面,除此之外再不用操心其他,别提有多惬意。
竹清有了一种深居简出的感觉,正所谓大隐隐于市?
待在家里的时候,竹清和阿丝卡兰更是时时刻刻都腻歪在一起,除了吃饭,就是看书,然后就是睡觉。
书,有时候在外面看,有时候在房间里两人偷~偷~看。
觉,有时候在花园里睡,闻着花香,吹着凉风,安安静静地睡,有时候锁上房门,端着某位老师的著作,激烈地睡。
这个“觉”,这段时间“睡”得真的有点多。
而且竹清和阿丝卡兰共同享用底下室的大浴池的梦想也实现了。
以至于竹清寻思是不是该搞点草药熬制点汤药来补一补了。
阿丝卡兰倒是日益容光焕发,仿佛雨露过后向阳对日的娇花,肌肤越来越滋润,金发越来越光彩。
连珂赛特都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秘制的护肤品。
“总感觉,阿丝卡兰好像越发的漂亮了。”
珂赛特这样说。
欧斯汀和夏绿蒂也有所感。
“阿丝卡兰小姐,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风韵。”
“没错没错,十分的诱人,十分的妩媚。”
“诶,有吗?”阿丝卡兰本人对此倒是毫无自觉,“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哦?”
其实,她做了很多。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满满的精神与活力。
竹清只觉得自己的余生,一片无悔。
虽然,他也知道不太可能。
但他还是希望,像这样悠闲,像这样自在,白天恬淡,夜晚激烈的好日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后能永久地持续下去。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麻烦事儿找上门了。
“清哥哥~,”女仆兄妹中的哥哥,夏尔怯生生地来向竹清报告,“外、外面来了个大人物,似、似乎是来找清哥哥的,钦、钦差大臣!”
“嗯?钦差大臣?”
竹清正在和阿丝卡兰开读书茶会,他宅邸收藏的书读到明年都读不完,他相当讨厌这时候被预计之外的人打扰。
竹清放下书,抓了一块方糖丢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红茶含着。
“唔唔唔嗯嗯嗯呜嗯唔?唔唔嗯?呜喔唔嗯?”
他含糊不清地说。
“什、什么?”小夏尔没听懂。
“我说,”竹清咽下那口甜水,把化了,却没完全化的方糖嚼得嘎嘣嘎嘣响,“是哪里来的钦差大臣?法尔瑟?还是哪里?”
小夏尔摇了摇头,说:“好像是清哥哥故国来人,他穿着没见过的衣服,还说他叫做『许竹筠』。”
小夏尔的舌头翘得恰到好处,所以发音异常标准。
以至于竹清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逐云?好清丽的名字,听起来像个仙逸的女孩子。”
竹清最近想了许多香艳的东西,所以满脑子都是花姑娘。
“呃,好吧,应该不可能是女孩子。xǔ zhú yún?哪个zhú yún?”
竹清懒腰伸到半,突然跳起来。
“等等,我好像听过,难道是那个许竹筠?小夏尔,来人的那位先生,是不是干干瘦瘦的,年纪看上去四十多,会法尔瑟语,帽子上还顶着个宝石般的珠子?”
小夏尔点了点头。
“麻了,那位来这儿干嘛,”竹清一拍脑袋,“阿丝卡,你暂且在这书架后边避一避,小夏尔,你去请那位先生进来。”
说罢,竹清便匆匆登上楼去拿外套,他刚刚和阿丝卡兰横七竖八地腻歪着,衣衫相当不整。
莫非来了什么大官?
阿丝卡兰没能叫住竹清,只好乖乖躲着,她和他腻歪的这处雅间和客厅只有一座双面书架之隔,她打算听听墙角。
很快,小夏尔接引着那位“钦差大臣”进来了,竹清也咯噔咯噔的从楼上下来。
“果真是您,公使大人。”
竹清整理好仪表,恭谨地行礼。
来者也规规矩矩地朝竹清行了一整套完备大礼。
“您安好,小世子爷。”
竹清赶紧服侍着这位许竹筠先生在沙发上落座。
这位瘦削但精神矍铄的长者可不是一般人,竹清记得自己那亲王老爹和自己隆重介绍过他,许竹筠先生,同光年间进士,两朝老臣,朝廷钦点的驻法尔瑟、奥斯特利亚、伊普拉提亚、新义提四国公使。
来法尔瑟之前,竹清还记得老爹叮嘱自己,若是有困难,就去找这一位,这一位是他的人。
“许公,常、常听家父提起您,他、他说您眼界开阔,年轻有为,乃帝国股肱,巡驻四国,多方交际,俱能妥帖……不、不知您来找我究、究竟有何贵干?”
竹清太久没见青华人,太久没说青华话,他紧张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青华传统,就是不爱开门见山,而是说一堆又臭又长的客套话客套客套,竹清最不会这些了。
“世子爷,您不必紧张,”这位钦差大臣其实还蛮好说话,他身体前倾,虚坐着说,“此番来贝黎,其实在下并无公事,实为王爷所托,代传家书,特来告知世子。”
竹清也赶紧把屁股腾空起来一些。
“王爷?哪个王爷,哦哦,是、是父亲啊。家、家书是?”
“家书在此。”
说罢,这位许钦差从袍袖里掏出一张两折的信纸,但并没信封,递给竹清。
竹清结果,发现那其实不是信,而是一封解码过的电报。
这封电报不知道辗转重发了多少次,才传递到了许竹筠的手上,然后由他这边转写,才交到竹清手上。
看来那个亲王老爹对这位许大人还真是信任,连书信内容都不加遮掩,竹清想。
打开信折子,竹清就看见了上头写的密密麻麻的字,他瞟了一眼,几乎都是老爹想对自己说的一大堆念想话语,思子之意扑面而来。
要知道,打电报可是按字数收钱的,寻常人家可发不起电报,就算是世家大族,发报二十个字都是了不得了的。
这位和亲王可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愣是发过来一篇小作文儿,解码誊写的人估计早都骂娘了。
许钦差明显知晓信里说了什么,他让竹清看了一会儿,估摸着竹清看得差不多了,开口道:
“世子爷,王爷他,非常地思念您啊,区区信折,不足以述王爷思子之心百一。然而国事在先,王爷不得不与您骨肉分离,但这只是暂时的……西历十一月,我也将回朝述职,港城玛拉塞有船,届时您可与我同乘渡轮,一共归去。世子爷,您会回去的吧?不管怎么说,毕竟圣上,也是您的兄长。”
一同归去。
没错,和亲王亦诩,让竹清回国。
“我……”竹清面露难色,“十一月……现在才七月……许公,现在聊这些,未免……还是太早……了吧。”
许竹筠官场半生,一眼就看出了竹清并不想回去,但他没明说,只是留着时间,让竹清思考。
“世子爷,您不必着急。如您所说,十一月还早着呢。您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着急。就这样吧。”
任务办完了,许竹筠也不在停留,起身就要告辞。
竹清连忙起身,他这是才发现甚至都没有给许大人上一盏茶,赶忙挽留,连连谢罪。
许竹筠并不想再打扰竹清,坚持离去,竹清忙送许大人出到门口,并扶他上了马车。
看着公使专用的大马车消失在街口,竹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阿丝卡兰从书架后边出来,问他怎莫辉事,发生肾摸事了。
“你不都听到了吗。”
“听不懂。你们说话,诘屈聱牙。”
“那你怎么还懂‘诘屈聱牙’这个成语。阿丝卡你自己看吧。”
竹清把信折子糊到阿丝卡兰胸前,咕咚一趟,就瘫到了沙发上——连那份弹软也没法让竹清打起精神。
检验青华语水平的时候到了。
阿丝卡兰打开信折子,费力地做起了阅读理解。
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阿丝卡兰终于从一大堆思念的废话里提炼出了精华意思:
“呃,写信的是你父亲,对吧?皇家海军建军,他让你参加典礼?”
摁了摁太阳穴,阿丝卡兰继续指着某一段字词翻译:
“还有啥,你们那儿的皇帝,要进行大婚?
“咦,话说,你们那里的皇帝,居然是年轻人啊?
“等等,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的亲王父亲,是皇帝的亲生父亲?
“那、那岂不就是——你哥哥?!
“还有,要你回去过圣诞……呃不,过、过年?还有这个成语,嗯嗯嗯,认……认祖归宗?”
竹清闷闷地回了一声嗯,然后在沙发上不起来了。
“竹清,你爸爸这不是让你回国玩一玩吗?你干嘛这么不高兴,出远门到异国去,我还求之不得呢。”
“阿丝卡,你不懂,”竹清疲惫地说,“去了那儿,可就……回不来了呀。”
连续十几天来的好心情,就在刚刚,啪的一下子全没了。
竹清就这样消沉了一个星期。
这七天里,他甚至都没有和阿丝卡兰“睡”一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