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拉塞警局里出来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晚上九点半,还有最后一班开往帝都贝黎的火车。
雪隐数了一遍得到的赏钱,足足有两百五十多块银币,她的手制荷包鼓鼓的,就像一个糯米放多了,快要被涨破的粽子。
波俾勒一人显然不值这么多钱。
但警局的人听过他的“坦白”,波俾勒的同伙们似乎都在“火并”中自相残杀中死掉了。
他所在的犯罪团伙只剩他一人,另外,还缴获赃船一条。
马拉赛方面的警员别提有多高兴,波俾勒这伙海贼困扰他们多时,如今竟然自生自灭了,真是不要太省事儿。
如不是雪隐来报,警员们恐怕什么都不会知道,还会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闷头追查,最后依旧一无所获——毕竟海贼们已经自己消失了。
尽管雪隐只是“碰巧”逮住了波俾勒,马拉赛警局的长官还是打手一挥,给她批了一笔不薄的奖赏,然后这样报上去请功,以彰显自己之下警民一体,罪犯无所遁形。
“谢谢了,还劳烦您,送我。”
雪隐的衣装没有口袋,她把荷包在腰间系好,对驾车送她去火车站的警员道谢。
“为您效劳,美丽的女士,远道而来的客人。”
“欢迎您来到法尔瑟,为了让您爱上这美丽的马拉赛,我们可得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啊~!”
警员们的态度很好。
甚至还用公务马车来送雪隐。
主要还是他们都不瞎,看得出雪隐这身旗袍价值不菲,是东方的优质丝绸,上好锦缎,况且她还谈吐不凡,必是一位贵人。
出了国门,自身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故国的脸面,雪隐也同样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地回应着警员们的寒暄,与他们愉快谈话。
雪隐很放得开,更是从不吝啬笑容。
警员们很快就被这份魅力征服了,纷纷抢着表现自己,说些有趣的俏皮话,或向雪隐介绍本地特产,或说起法尔瑟的历史,也有人问起雪隐是否是一个人,来法尔瑟干什么。
雪隐只答有事,她想说自己来寻找自己的“弟子”,但她不知道这个词在法尔瑟语里怎么说。
警员们只听成了她不远万里,孤身来到法尔瑟,只为寻找在一个母亲是法尔瑟人,在贝黎生活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警员们对她更是钦佩了,一个劲儿的献殷勤,到了火车站,还有几个警员主动买来了法尔瑟的地图,并塞给他旅途上必不可少的吃的喝的。
雪隐说要付钱,但全都被拒绝,还被告知“在法尔瑟,为女士付款可是男士的责任。”
被搀扶着从警用马车上下来,雪隐觉得这待遇怎么像极了哪儿来的王妃,她大约猜到自己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也没有再解释。
警员们簇拥着雪隐进了火车站,要替她买票。
因为很晚了,火车站里没有很多乘客,只有一个售票窗口还亮着,有人在值班。
值班的员工本来昏昏欲睡,看见一群穿制服,别警徽的大人物来到,顿时吓得飞起,睡意全无,战战兢兢地认错,他还以为是自己上班摸鱼的事儿暴露了,要来逮他玩忽职守。
带头的警员骂了他一句,问他是不是睡昏头了,让他快快打票,这位售票员才猛的醒转,想起来上班摸鱼天经地义,根本不犯法。
“警官大人们,您诸位去哪里呀?”
“不是我们买票,是这位小姐买票!”
售票员依旧有些混沌,被骂了好多次,才叮叮当当好一阵,从窗口里递出一张票来。
“来,您拿好。”
雪隐接过票,礼貌地道了谢,售票员先生顿时觉得刚刚挨的骂都值了,他就该被骂,谁叫他怠慢了美人。
雪隐刚准备掏钱,售票员先生顿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这票免费,这趟我请。欢迎来到马拉赛,呃不,离开马拉赛?”
“你这家伙,该说‘欢迎来到法尔瑟’才对吧!”
售票员先生又被骂了,但这次他被骂得心甘情愿。
雪隐被憨态可掬的售票员先生逗笑了,轻掩着唇,乐呵呵地道:“好的,我会好好看看美丽的法尔瑟的。谢谢您的好意,有风度的先生。”
多亏了攀谈,雪隐的法尔瑟语都流利了不少,不再一词一顿,也更加好听了。
售票员先生简直呆愣了,他如沐春风。
想到自己打光棍三十年,没一位女性愿意对他笑,面对急躁,易怒,难伺候的买票着,每天受那委屈罪不说,还总得无偿加班,这样的生活究竟图什么!
不过此刻,他感觉自己遭的一切罪都是为了在今天碰见这个笑容。
呜呼!就算今天加班,没有加班费,也值了!
明明傍晚——得知自己将“自愿”加班时,他还咒骂上司生儿子没屁.眼。
“风……风度?诶嘿,诶嘿嘿~,风度,风度!”
“有风度”先生恨不得直接改名叫做“风度”,他捣捣鼓鼓,又从窗口里掏出一堆宣传旅游风光的画片,介绍美食店家的小册子,还有玲珑精巧的马拉赛纪念小礼品,全部送给雪隐。
搁白天,这些东西可都是要拿来卖的,不过现在,“风度”先生自己买。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眼睛都直了!”
“什么嘛,还挺知趣~。”
“很有眼力见呐!”
“你也辛苦啊~。”
警官先生们纷纷夸奖“风度”先生上道,并问他几时下班,待会一起去喝酒。
雪隐一位一位地微微躬身,谢过每一位热情的先生们。
在场怕是没有一个人,想象得出雪隐这般温婉美丽的女子,提着刀喋血,割脑袋就像割杂草的样子。
九点半到了,终点站开往贝黎的末班车拉响了汽笛,提醒着需要上车的乘客。
说是这样说,但要上车的也只有雪隐一人。
一大帮子警员和马上就下班的“风度”先生一直把雪隐送到车厢里,把大大小小的礼品摆放在座位上,看着雪隐在窗边就坐,才放心的离开。
火车缓缓开动,雪隐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去向热气的人们道别。
警官先生们和“风度”售票员也在月台上一路追着招手,一直追到月台的尽头,看着列车远去。
雪隐关上窗户,窗外顿时看不到了,一片漆黑,只有她自己的倒影。
“姓薛的,你,说不定很有潜质呐……在玩弄男人的心这事儿上。”
这里,她说的姓氏的的确确是阴平,而不是上声。
她摸了摸玻璃上自己的脸,明明笑着,却透露着哀伤。
“父亲……母亲……”
雪隐的目光逐渐出神,仿佛陷入了回忆。
美丽的容貌啊。
会导致觊觎。
但,也能享受到优待。
都是萍水相逢,但白天的那伙人,和刚刚的先生们,是那样的不同。
至少现状是这样。
她的确感受到了友善和热情。
也许这样良好的美德总是暂时的,但依旧抚慰着雪隐心中的凶厉之气。
回忆起下午在船上的大开杀戒,雪隐也不再蹙着眉头了。
人嘛,总还是要多想想美好的事情。
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动着。
这声音别有韵律,颇为催眠。
这节车厢里没有别的乘客,就算后头的站还会上客,但那位售票员先生足足给她买了四张票。
也就是说,雪隐全包了这一桌,不会再有别人坐她身旁或对面。
自下午以来,雪隐积攒了不少劳累和烦闷,都在这舒缓的晃荡中逐渐消弭。
她越来越放松,那双剪水秋瞳也比闭起来,回忆着刚才短暂而友善的交往,她逐渐混混沌沌,最终睡去。
这趟列车自港城马拉赛出发,前半段因为是黑夜,并不停靠小站,会一直开到中间站,主城莱昂。
当列车从南部海岸行驶到法尔瑟中部,已经是早上了。
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亮的,但雪隐的睡眠很浅,这时她保持警戒的习惯。
她能感受到列车在行驶,列车在减速,然后停靠,听到远处有零零星星的人声,以及乘客上车,在车厢中走动的脚步。
雪隐这节车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但是她的身旁和对面自然不会有人。
诸如上述此类正常的声音,都不足以造成危险,所以雪隐也没有被警醒。
浅睡当然没有深眠那么舒服,保持警戒的代价,就是得睡更长的时间。
雪隐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也不需要醒来,索性一直浅寐下去。
过了主城莱昂,车厢里的乘客越来越多,来往走动的响声也越来越频繁。
不过并没有人来打扰雪隐,雪隐也继续养精蓄锐。
不过忽然,雪隐感到身旁挂过一阵不自然的风,显然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靠过来了,因为他刻意提轻着脚步。
咻~。
这阵不自然的风拂过,雪隐居然没能感受到这“风”做了什么。
“风”轻轻刮了一下,便逐渐远去,进了下一节车厢。
“嗯?”
雪隐立刻睁开眼睛,低头一瞧,伸手一摸,她挂在腰间的荷包不见了。
显然,那阵“风”,是个训练有素的扒手。
那扒手“火中取栗”和“顺手牵羊”的本领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啧!自讨没趣!”
那个荷包很重要。
雪隐提起她的“锦缎伞”,就站了起来,在这列车没靠站前,那个扒手也跑不到哪儿去。
不过,还没等雪隐赶过去,冲突已经爆发了。
“混蛋!你这个该死的扒手,怎么敢偷我的东西!”
雪隐来到下一节车厢,发现一个男子拽着一个少女的胳膊,他暴怒的声音在门那边都能听见,辱骂着一个接一个不堪入耳的词汇。
“大家快来看呐!这个女的,一定是个可恶的惯偷!他还把我的钱包拿在手里!”
雪隐定睛看去,被拽着胳膊的少女一头浅亚麻色头发,几近银灰,少见,漂亮。
当然,少女的脸蛋也是一般惹人怜爱。
而她的那双灵眸,明明闪烁着无辜地泪光:
“我、我才没有呢!我根本没有偷东西!你、你乱说,呜呜,你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