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隐立刻打开皮夹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清点起了里头的钞票。
果不出所料。
皮夹子里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五十三法尔瑟郎零六苏。
唯一一张面值一百法尔瑟郎的大额纸钞,也破破旧旧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一样。
除此之外,尽是零散的毛票,那些毛票同样皱巴巴,脏兮兮,浸满了汗液和污渍,虽然有努力展平过,但折痕依旧不减,两三张旧钱叠在一起的厚度,快赶上十张叠在一起的新钱了。
皮夹子里为数不多闪亮亮的硬币,估计还是在火车站买车票时的找零。
尽管皮夹子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实际上并没有很多钱呢。
“怎、怎么会?!”
某位自称律师和合法公民的老爷已经慌了。
他可从未想过会这样,大约他之前只会顺手牵羊富人。
在他印象里,钱币用袋子装,纸钞用皮夹子装,而用皮夹子的,正经人谁会攒一堆毛票啊?
从来都只会把沉重的银币金币换成轻飘飘的纸钞装进去好伐?
根据他一贯的经验,用皮夹子的大老板也只会在皮夹子里放大面值和中等面值的钱。
可惜,这回他想都没想,就偷了一个农家少女,并且还下意识地认为,这个皮夹子也不会是少女的,一定她偷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就让自己来教一教她,什么是大人。
这也是他之后的说辞,是他自然而然地既定印象。
他从少女身旁经过,手一晃荡,便“火中取栗”。
可惜,少女甚至买的是站票,随时都攥着自己最宝贝的钱夹子呢。
少女的手抓得死死的,连她的手也一起被“偷”了过去。
少女哪能不发现?她立马就要叫。
老惯偷心中一惊,心想麻烦了,但还是急中生智,反手钳制住少女的手,先声夺人地骂了起来。
——而惯偷先生的这一切,此刻都被剥开来摊开来,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皮夹子真的是我的,我也放了很多钱进去呀?怎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我不知道!”
这位,老惯偷了,还嘴硬着。
不过他现在也只能一条道走到死,继续装,维护他刚刚树立起来的合法公民和受人尊敬的律师的人设。
“啊哈!我知道!这是陷害,是早有预谋的、彻头彻尾的陷害!女人,你其实也是这个小贼的同伙吧?你从我那里抢走了真正的皮夹子,在用话语吸引大家注意的同时,偷偷更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毕竟这种老旧皮夹子地摊上都有卖,然后和这小贼串通一气,对不对!众所周知,那些吃不饱的流浪艺人都会一两手这样的魔术把戏!有本事,你让我搜你的身!”
当对不上钱的数额时,人群之中,本来已经出现怀疑这位先生的声音了。
但谁叫他声音大,叫得响,编故事有声有色,所以大家仍旧狐疑着,暂时没有出现声讨他的骂阵。
雪隐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犟嘴,打死不承认,她真的想立刻把给他打死。
可眼下,她还是需要以理服人,还被冤枉的少女一个清白。
不过,她可不想被这般无耻的男人动手动脚。
“哼,搜我的身?可以,不过还是您先请。”
雪隐被偷走的荷包想必还在这男人身上。
“如各位所见,我来自东方,而先生您,似乎是法尔瑟土生土长,我的荷包也被偷了,那是个一看便知是来自青华的物件,如果您真的正直,那东西就绝不会在您那儿。请敞开您的外衣,证明您的清白。”
男人恼火地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想逃,可是身后早已站满了怒目而视的看客,立即有两位被偷走钱包的先生走到他身边,“礼貌”地请他敞开外衣。
男人的嘴唇颤抖着,只好解开了衣襟,敞开了外套。
啪叮~!
果不其然,一个鼓鼓囊囊的青华风荷包落在了地上,里头满满的银币发出脆响。
雪隐立刻背过身去,大声描述着那荷包的细节,材质怎样,花纹怎样,以及打底的料子明明很好,缝纫的针脚却格外蹩脚,还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猫。
这个荷包,正是小时候的竹清制作的,是竹清送给雪隐的礼物。
“荷包里的钱都是银币,足足二百五十多法尔瑟朗,并且还有一张盖着港城马拉赛警局印章的见义勇为表彰状,这些钱其实都是抓捕通缉犯归案的赏金。”
雪隐补充道。
那两位先生在众人的监督下,打开荷包察看,里头的东西果真和雪隐所说分文不差,盖着马拉赛警局印章的小券子也格外引人注目。
“果真如此!”
“那个男的骗了我们!”
“该死!”
“狗东西!”
“满口胡言的大骗子!”
车厢里,立刻充斥满了激烈的声讨。
到这份上了,雪隐没想到偷东西的男子依旧不承认,她都有点敬佩了。
“对不起!这位女士!是我贪小便宜了!但听我解释!这饭团似的东西不是我偷来的,而是我在车厢连接处的过道捡来的!我只听到里头钱币的声音,觉得一定不少,才私自藏了起来,但一开始只是好奇,并无歹意,若有失主寻找,我立即就会归还,而不是据为己有,但实际上我连里头是什么都没打开过呐,看见您的表彰状,谁还会动歪心思呢?我也不知道是您的呀,我马上把它还给您!”
顿了顿,倔强地男子掏起了身上所有的兜,把所有口袋都翻了出来。
“可是!我才刚走过车厢连接处,就被那少女摸走了钱夹子,这才起了争执!大家若是不信,请看我身上,我没有偷东西,一块钱都没有,更别提大家丢失的钱包了!”
言罢,这位律师老爷急吼吼地就举起双手,顶着他那张律师执照给别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律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知法犯法。
这种前后矛盾的话语自然难以服众,现在围观的众人,甚至已经怀疑他那张律师执照是假的,纯纯的一骗子。
可两位丢了钱包的先生在他身上一通摸索,居然真的没在他身上发现钱包。
众人诚然不再相信他的狡辩,可是没能人赃俱获,显然也不能直接把他的罪定死,在场也并没有一位警察官。
惯偷先生见众人陷入了狐疑,他那越发扯淡的说辞更是越说越多。
“真难看啊。”
雪隐收回她心爱的荷包,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不见亲棺不掉泪,她打算结束这场无味的闹剧了。
她招了招,请出了众人身后的列车人员。
乘警先生们在一旁等候多时了,他们各自抱着几个箱子,对众人说:“我们在列车的各个垃圾箱里都发现了不同的钱袋和皮夹子,不知这其中是否有遗失的。”
此言一出,丢失钱包的乘客立马涌过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些都是他们的失物。
不过众人还来不及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另一位乘警便破了一盆冷水:“大家稍安勿躁,遗憾的是这些钱包里都空空如也,想必是扒手为了节省空间,取出钱后,将钱包丢弃。”
“也就是说,只要扒手是单独的,”雪隐直指那边的律师老爷,她最初的离场就是去通知乘务人员,请他们搜查列车的垃圾箱,“那么偷来的的钱一定还藏在扒手身上。”
霎时,众多不善的目光有一次集中到了那边的律师老爷身上。
目光如针,他感到自己就要被穿刺。
“你这个骗子!”
“你别侮辱律师啊,我看你这狗东西根本就是假冒的!”
“从实招来!”
“少拿那张假证晃悠!”
惯偷先生脸色越来越难堪,可他死到临头了,依然像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我没有!说没有就没有!你们也看过我的口袋了吧?哪里来的钱!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要是你们敢乱来,我有权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言罢,惯偷先生转身就想溜走,本来阻
拦他的人都聚集到车厢那头去看丢掉的钱包了,他畅通无阻。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拦在他的面前,正是最初被他冤枉的少女。
“不许跑!骗子,小偷!”
那浅亚麻色,几近银灰色的脑袋,咕咚一声就顶在了惯偷先生的肚子上,老惯偷反应不及,和少女撞在一起,跌了个趔趄。
“该死的丫头!”
老惯偷又是一巴掌挥出去,啪的一下打在少女身上,但少女抱头蹲防,老惯偷手指节敲打在了少女肘尖上,敲得他生疼,他跪着爬了两下,滚打起来还想跑。
雪隐一个箭步就追上这个不知悔改的家伙,伸手揪住了他的后领,结果呲啦一声,惯偷先生的外衣夹层立马就被撕裂开来,夹藏在里头的钞票飘得到处都是。
雪隐早就料到了,在青华,常有奴才用这样方法偷窃主人家的画,把画切分,缝进衣服里,看不出也扯不开,带出去再找裱花匠把画修好——比眼前这家伙高明多了。
一看见这家伙的衣服厚得极不自然,雪隐就猜想到会是如此,她拧着惯偷的后颈,一扯将他扯将过来,左一下,右一下,两掌轰在他的腮帮子上,为无辜少女挨到的巴掌报复回来。
惯偷先生只觉得被“熊掌”呼了,他耳朵子嗡嗡的,差不多要昏厥,而那“熊掌”弹出利爪,嘶喇嘶喇的就把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挠碎,细细贴合在里头的钞票散落得到处都是。
“完……完了。”
扒手先生就此落网,不,落入群情激奋的乘客们手里。
“你他妈!”
“利用我们是吧?!”
“狗东西,亏我一开始还为你站理!”
“骗子!浪费我的表情!”
“把钱还来!”
钞票散落了一地,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
丢了钱包的先生们一拥而上,对那扒手拳打脚踢,就怕他衣服里还藏了一层,害怕自己丢失的大钞被别人先到先得,人越来越多,全都上去哄抢,场面一片混乱。
而雪隐把维持秩序的重任丢给乘警,早就抱走了那名银灰发色的少女,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把少女放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上,雪隐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袋。
“给”。小妹妹,没事儿了哦,没事儿了。”
雪隐把那破旧的皮夹子还给了少女,连带着里头杂乱的票子。
“其实,这个钱包是你爸爸送给你的才对吧?我看得出,毕竟这上面,全是劳作的痕迹。”
少女抱着皮夹子,感激的点了点头。
“呜……嗯……”
少女刚刚又被呼了一巴掌,但她没有再哭。
但她现在看着雪隐,这个萍水相逢,却不计回报,替她证明清白的大姐姐,她的眼里重又噙满了泪水。
“谢——谢谢您——呜哇~!”
少女抱住雪隐,大哭了起来。
雪隐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个爱哭鬼呢——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如果当初,也有一个人来帮助自己,那该多好啊。
少女哭了一会儿,大约是缓了过来,拼命收住了泪,抹着眼睛抽泣。
雪隐瞧见她耳朵都害羞得红了起来。
当少女放下双手,她的眼睛虽然还有泪痕,但已经恢复清澈透亮了。
很明显,这个少女是孤身一人出远门,不然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家人找过来。
真是一个俏皮可爱,脆弱又坚强的孩子呢。
雪隐就是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孩子不管,就像她的爱徒——竹清一样。
他们俩,还真的有点像呢。
“姐姐,我叫拉芙,全名叫拉芙蕾希雅,虽然是很嚣张的名字,但您叫我拉芙就好。姐姐,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雪隐替拉芙拭了拭泪痕,道:
“我叫『雪隐』,白雪的『雪』,隐藏的『隐』。来,请张开手~。”
雪隐捧起拉芙的小手,偷偷塞了两三张面值一百的纸币。
这几张钱,都是雪隐方才“顺手牵羊”的,反正,帐也会记在那位“火中取栗”的传人身上。
“这、这是?!”
雪隐轻轻笑着,比了比噤声的手势。
“嘘~。真是过分的人们呢,冤枉了拉芙小姐,但却连个赔礼道歉都没有。这点小纸片,就当是他们说的‘对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