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这相遇,有点坏,又有点好(2)
按照约定,雪隐准备放掉这个渭野南人。
这条空出来的船,雪隐也打算给他驾着离开。
“女、女侠,以防万一,我先问一问。待会呀,我应该不会因为左脚踏进船舱里,或者先解开右边的系船柱而丢掉性命吧?”
渭野南人真怕自己一躬下身子,一扭过脑袋,就被雪隐用枪打死,他很怕雪隐突然反悔。
雪隐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让渭野南人噤若寒蝉,但雪隐并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会。我向来不屑于找理由,想托词。”
言罢,她便带着法兰吉丝下了船。
“女、女侠光明磊落,”渭野南人拍着马屁,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女、女侠,小人腿脚疼痛难忍,为不劳您等候,您先行无妨。”
渭野南人的意思是想让雪隐先走,免得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追上。
“无妨,我等的起,”雪隐哪里不懂这心思,略有些生气,“倒是你,在等我反悔不成?要滚就快滚,啰啰嗦嗦搞什么!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渭野南人连忙躬下腰杆,又是作揖又是求饶,说他马上离开,马上从女侠的视野里消失。
雪隐没好气且不耐烦地嗯嗯几声,又三令五申着,让这个渭野南人伺候踏实某苏,勿再做些伤天害理的勾搭,否则见他一次收拾他一次。
渭野南人一边接系船柱,一边点头哈腰,忙碌了一番,船体的束缚小了,船身逐渐在波涛中轻浮起来,最终离了岸。
渭野南人给船上完了帆,眼见雪隐真的打算放过他,总算送了一口气,奴颜少了几分,海贼的面目又漏出来一点,在他迈进船舱的上一秒,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唉!这算什么事儿啊,八辈子的血霉都挨尽!”
以防万一,渭野南人还是用他仅会的那一丁点儿日斯巴尼亚念叨出来,是否合乎语法习惯他也不清楚。
谁知,和雪隐并立在岸边的法兰吉丝突然走出来几部,指着他,对雪隐大声喊到:“啊!那个家伙,他在骂你呢!”
雪隐听罢,登时柳眉倒竖,冲出去几个箭步,两脚踩进了海水里,掏出左轮手枪就朝着渭野南人连打了两下。
梆梆——!
渭野南人绝不会想到,到了这个距离,他还会中枪。
一发子弹从渭野南人的后腰贯入,打在他的脊柱上,另一发子弹正中他的颈脖,从颈脖的另一侧通出。
渭野南人留不下一句遗言,立仆。
只是不过倒下之前,他把他的眼睛睁得像茶碗那么大,死死地瞪了法兰吉丝一眼,随后噗通一声,倒在了船舱门前,他的血液随之将那肮脏的甲板染红。
“吓——”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兀了。
法兰吉丝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瞧着那人临死前死瞪着自己的模样。
一个刚刚还蹦跶着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按理说,那渭野南人讲的是日斯巴尼亚语,法兰吉丝是听不懂的,她也不可能知道渭野南人到底是在骂人还是再说其他的什么,但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鬼使神差地告了黑状,或许只是因为好玩。
同样的,雪隐也听不懂法兰吉丝和她说了什么,她听罢那一串叽里咕噜的言语,义无反顾地就追了出去,开了枪,打死了人,不,打死了一个畏威而不怀德的海盗。
“我反悔了,我不找理由,”雪隐开了枪,却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也懒得辩解,“我就是毁约了,我就是想把你打死。”
可惜,渭野南人就算还能听到,也为时晚矣。
与雪隐相反,法兰吉丝完全被惊呆了。
她尖叫了一声,瘫坐在岸上,双腿颤抖个不停,腰更使不上力气。
她双手捂着嘴,仿佛呼吸的都是寒气。
她忘不了那眼神,那恶鬼一般,临死前的瞪视。
那瞪视仿佛在说:我就是因你而害了命!是你的多嘴害死了我!
法兰吉丝顿时被罪恶感充斥了。
她打着寒战,再次望向雪隐,救了她的人,也是杀了很多人的人,杀了很多人还习以为常的人。
这、这是罪恶的吧?难、难道这样夺人性命,完全没有人理会的吗?
法兰吉丝天真地惦记起了名为“法律”的东西,但她又发现,在这片海洋上,根本就不存在“法律”,连“公理”也没有。
殖民者的法庭只会保护他们的有钱人、资产者,至于“贱民”?谁在乎!
也只有法兰吉丝这样,和前者完全不沾边,和后者也不尽相同的人,才会常常抱有一些不存在的幻想。
另一边,雪隐根本不理解法兰吉丝怎么了,也什么都没多想,回到载满战利品的那艘船,解绑了系船柱,然后向法兰吉丝招手,该离开了。
法兰吉丝看得懂这肢体动作,努力了几番,终于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跟上了船。
那个懂青华话和法尔瑟语的渭野南人死了,两人自然就没办法交流。
向来话很多的法兰吉丝只能乖乖闭上了嘴。
她对雪隐一开始只有纯粹的喜悦,感激,亲近和好奇,但现在,雪隐的形象在她眼里蒙上了一层阴翳和血光。
好可怕。
雪隐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格,更别提语言还不通。
一路上,雪隐都只是默不作声开着船,往法尔瑟舰队的驻屯地驶去。
这条缴获来的海贼船马力还挺足的,估计是刚换了新锅炉,下午才过一两点,雪隐就开着船到了法尔瑟舰队的驻屯地附近,当然,她不可能直接开到军港里头去,只能在周边的小城镇靠了岸。
“到了。”
雪隐去叫法兰吉丝。
法兰吉丝听不懂,但雪隐向她伸出了手,她看得懂。
下了船,法兰吉丝并没有看到曾经熟悉的水兵先生们,此处也不是军港,而是个陌生的小城镇。
说是小城镇似乎都有点恭维了,也许这里只是个繁忙的大渔村,或者大集市。
这附近本来是渭野南地界,但现在似乎完全归法尔瑟人了。
而这一片之所以人来人往,是因为法尔瑟舰队在这里设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军需市场,在这做买卖的什么人都有,日斯巴尼亚商人,法尔瑟水兵,青华商人,但最多的还是本地的农民百姓,买卖也有大有小,有人在这里买进或售出一车又一车的绸缎,也有人在这里拿一枚或者几枚的鸡蛋来换钱。
法尔瑟舰队谨慎遵守着“买卖”的规则,也就是最基本的买东西要给钱,不得强买强卖强要,对自己人也大力约束。
倒不是说法尔瑟的大头兵都是什么文明人,而是因为这样做,征收军需的效率比四处抢劫高得多,也不容易激起民变和反抗。
市集的收购价高于一般市价一点,所以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络绎不绝。
被侵略的渭野南原住民反而乐得和入侵者做生意,也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渭野南奸,都是叛徒,而是因为对他们老说,不过是渭野南的皇上还是青华的皇上,来了谁,都是来压榨,来剥削他们的,没什么区别。
城头变换大王旗,谁理会!
送走一位,又来一位,都把他们当虫豸,还搁那儿忠诚呢,饭吃太饱了吧?
至于法尔瑟人,和之前的官老爷也不过是先来后到的区别,换一个山头拜,真没啥不一样。
但是,新来的“山头”居然说“傻乎乎”地买东西给钱,还给多,那不得趁他没反悔,多薅他几把!
这片集市的盛况就是这样造成的。
而讽刺的是,法尔瑟丘八这个道理,青华帝国丘八几百年来都不懂,别说买东西给钱了,“临幸”你家的媳妇儿都不必和你打招呼,走哪儿都是零元购,不愿?那你就是不忠,便是资敌,便是逆贼!结果可想而知,在自家的土地上,也赢得了“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的“美誉”。
雪隐就在这里把一部分战利品变了现,逛了几圈,还给法兰吉丝买了吃的,某种奢侈的用油炸过的糕,是绿色的。
是绿色的!
法兰吉丝吃了一口,差点呕了出来,难吃!她不明白这么难看又难吃的东西怎么敢拿出来卖,但雪隐一旁看着,她也不敢扔掉,而且她也饿了,之后强忍着“享用”。
雪隐倒觉得好吃,几口就吃掉一个,还意犹未尽,又买了几个水煮蛋,递给法兰吉丝几个。
再平常不过的水煮蛋,此刻也变成了美味,法兰吉丝那张被那绿色的糕恶心得铁青的脸都恢复了几分红润。
她赞美水煮蛋。
啊,水煮蛋,就算是猴子也能做出来的水煮蛋。
只有不要“别出心裁”地做些蠢事,水煮蛋又能难吃到哪里去?
法兰吉丝缠着雪隐,足足给她买了十个水煮蛋来吃,卖水煮蛋的摊子都吃空了,赶紧拿些本打算卖给法尔瑟大头兵的生鸡蛋来煮。
就在这时,有法尔瑟水兵来收购鸡蛋,法兰吉丝吃得正欢,突然就指着一个水兵叫了起来。
“啊——!你!”
本来,法兰吉丝还找着进到军港的门路,但一打听才知道,军港并不许外人进,巡逻戒严得很紧。
但现在,门路自己送上了门。
她看见水兵队伍里,有一个曾经包她饭吃的老情人。
法兰吉丝当即就扑进了那人的怀里,那水兵受宠若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同伴的艳羡的目光和嫉妒的嘘声中,咧开了大嘴。
……
“我一转头,这女人就不见了。我一打听,旁人才告诉我她被一群水兵带走。我还以为她这是被掳走了,傻乎乎地潜进军港去救她,结果呢?她倒好!当晚就喝着红酒,吃着牛柳,在床榻上和一个又一个的丘八行欢,每晚的人都不一样!”
雪隐和法兰吉丝一直吵到阿丝卡兰从楼上下来,互相讲述和揭发对方的黑历史。
当然,几乎都是雪隐单方面指着法兰吉丝在骂。
“爱徒,你可知道,我趴在房顶上看到这个女人一副快乐的样子又多尴尬吗?她居然一早就发现我了,结果居然还假装不知道,一直到结束!完事之后还一丝不挂的出来,叫我下来,让我在她乐够了之后送她回岛上!啊啊啊,恬不知耻!然后她足足乐了七天七夜,我也等了她七天七夜!”
某位丢脸极了的竹清先生摁都摁不住这两人的话匣子,这种触目惊心的烂事儿,他只求求这两人快别说了,阿丝卡兰在旁边听着呢!
法兰吉丝当然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呵呵,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怎么样!你就会拿我的私密攻击我,你坏心眼!”
法兰吉丝庆幸在场无人记得——当她纵情欢愉的那七天七夜,她的儿子仍然傻乎乎地躲在床底的暗仓里等她回来,她还这样叮嘱,“不是我,千万不要开门哦~”。
那年的竹清,距离渴死饿死,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最后是教书先生李时节发现了竹清,他被救出来的时候,早已虚脱昏厥,奄奄一息了。
当然,法兰吉丝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她这般“坦白”:
“呜呜~,我被海贼抓去了,好可怕好可怕~。”
这样,法兰吉丝的看护失职,就变成了她机智聪慧,即便自己受难,也要保护孩子。
怜香惜玉的教书先生还信了。
全然不知道她出去吃了一个礼拜的红酒和牛排,而教书先生自己,只能寄住在岛民家里,天天听那嫌弃的嘎嘎刮锅声。
她某种意义上也没有说谎。
毕竟她真的上了海贼的船,虽说是自己跳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