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离了广裕茶楼,在街上闲逛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跟着她之后,一头钻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
从另一头出来是,她那身假扮的男装不见了,换了一身漂亮的丝绸衣服。
她不是别人,正是雪隐。
省府城的大街繁华如旧,多一位漂亮女子,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儿。
敢看的人,擦身而过之后,还扭过脑袋来追着看。
不敢看的人,匆匆抬起头来,瞟上一眼,赶紧如临大敌地低下头去,继续做自己的脏活累活苦活。
有的人不仅敢看,还敢上前去挑逗。
而有的人,连看一看的资格都没有。但凡“逾矩”,便是一顿——“看什么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我看你一定是在想些龌.龊事!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吗?知道这是哪位的相好吗?滚一边去你这狗东西!”
有人活的轻松惬意,有人过的喘不过气。
这就是青华帝国,或者说,这就是普天之下。
日子,还是得接着过。
一路上,不少鲜衣怒马的公子哥都来挑逗雪隐,油腔滑调的,若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说不定还被赞美得心花怒放,真给忽悠了过去。
但雪隐哪里是几句话能挑逗得动的,她的脸从始至终都冻若冰霜。
南越府城到底是处繁华的大地方,大部分人都还要脸,公子哥们见得不到回应后,也懒得自讨没趣了,说了几句维持场面的话,以免难堪后,便悻悻而去。
不像某些乡下的豪强恶霸,难看的死缠烂就算了,还敢于霸王硬上弓。
雪隐唉了一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这是在钓鱼呢。
要是真有哪个倒霉蛋来冒犯她,她就会假意顺从,跟到个偏僻的地方去,然后也不装了,直接将那人暴打一顿,然后“礼貌”地要上一点精神损失费。
为此,她甚至足足在身上藏了八把小巧的洋枪,左腿一把,右腿一把,两条小腿各一把,左肋一把,右肋一把,后腰两把,再加上暗藏的指虎,小匕首,伪装成手环的钢丝,她差不多武装到了牙齿。
虽说小腿和两肋的都是只能打两发甚至一发的袖珍枪,但加起来,能打出去的弹数也足够让人胆寒。
她的身材到底是足够纤细,那么多枪支武器裹在身上,也只是看上去略显丰腴而已。
既然没有蚊虫蝇蚋自投罗网,那就暂时作罢吧。
太阳也不小,雪隐有些走累了,正好也消磨了几个时辰,雪隐准备去之前问到的地方瞧一瞧。
在茶楼时,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个卖女儿的妇人是真娘还是假娘,一些恶毒的老鸨扮做可怜样,把低价收来的女孩高价卖出去,这种事在青华大地上屡见不鲜。
雪隐可不是什么烂好人,她对农妇那番“卖女救子”的说辞不尽相信,尽管她“丈夫被打死,恶霸来欺压”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但这种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究竟是她真实的遭遇,还是她道听途说来的,空口无凭,雪隐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真假。
不如实地考察一番。
只要在问出来的地点找到了那户人家,那么一切自然没事儿,要是找不到,那就说明妥妥的被骗了。
不过嘛,五两银子对踏实本分的寻常人家来说可能很多,但对雪隐这般打砸抢杀专精的人来说,顶多算个零头。
五两银子而已,她跑上一单子“业务”,能赚到不知道五两的多少倍。
不久前她才刚刚端掉了一窝海贼,变现了一大堆赃物和战利品,缴获了不知道多少碎银,金锭和钱币,可谓是富的流油,更别提救回了渭野南富商的女儿,酬金又是一大笔钱。
五两银子,真的是洒洒水啦。
不过与之相对的,自然是随时随地的生命危险。
她最近从洋人那儿学来个新词,专门用来称呼她做的这份刀尖上舔血的活路,叫做“赏金猎人”。
雪隐很是中意这个称呼,总比被人混淆不清地叫“江洋大盗”的好,不套上个新皮,戴上顶新帽子,一般人还理解不了这其中的意思。
专杀江洋大盗的江洋大盗,不还是江洋大盗吗?应该一样杀人越货,恶毒不已吧?大抵就像陆上的响马贼人,不一样窝里斗。
能舞刀弄枪的,不是官兵就是匪徒,再不济就是豪强地头蛇的打手。
这是青华帝国百姓朴素而局限的思维。
从前的雪隐,除非必要,还真不敢轻易透露自己是做什么活路的,生怕被平头百姓畏惧害怕,明明大家都只是努力地活着。
不过,套上个“洋名”,大家都会多问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多一份陌生,拉开些距离,反而不如之前畏惧了。
而且在面对官府的盘问时,她也多了一份说辞,这时候,那些个衙役,不管是谁,对能游走于洋人之间做事的人物,都凭空多出一分“敬意”,只不过时好时坏就是了。
回忆着过往,雪隐来到了问到的地点。
不出意料,这里是省府的贫民窟。
“贫民窟”也是从海上来的“炫名”哩,在别处可没有这个叫法,唯有像省府府城这般“富裕”的地方,才会这样叫唤比寻常百姓更苦一些的人住的地方。
这里不存在什么坊,什么号,杂乱地就像一锅粥,雪隐只能一户一户的找过去。
有的人家直接只有一个屋顶,底下一张草席,不少人衣不蔽体,瘦骨嶙峋,各自蹲在或靠在曲折狭窄的路边,漠然地盯着雪隐这位“遥远”的来客。
苍蝇蚊子倒是个好导游,一路上叫的嗡嗡嗡响,只不过没人听得懂这些虫豸在讲些什么。
忽然,雪隐听得一阵嚎哭声,那声音和今早在茶楼所听见的相似得很,她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正是今早茶楼所见的那位妇人,她的女儿也在那里。
好消息是,这对母女并没有欺骗雪隐,那妇人真的有有个重病的儿子,这位长姐也真的想救她的小弟。
而坏消息是,那个躺在席子上的小儿子、小弟弟,已经死了。那孩子就在刚刚,咽了气。
母女二人相对而哭,身旁还支着一个煎药的小火炉,她们真的拿钱去抓了药,还抓了最贵的好药,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药是早上买的,人是下午走的。
雪隐没有上前去,反而掩着口鼻后退了一步。
不是她嫌脏,而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死去的孩子哪是什么吃坏了肚子发高烧,那孩子根本就是染了疟疾,就算中药喝再多,喝再早,也根本救不了。
雪隐着实吓了一跳,但她紧接着回忆起在南洋时,从那些水手口中道听途说来的话,疟疾应该不会人传人,这才放了些许心,上去道:“节哀。”
那对母女疑惑了一下,问:“您是?”
雪隐胡诌道:“今早茶楼,给你们钱的是我哥哥。”
母女俩一听是恩公的妹妹,并且两人确实长的极为相似,连忙磕起头来。
雪隐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这一家人的屋子直接靠在水边,连门板都掉了下来,窗户上糊的纸也全是破的,并且旁边的河水漂满了垃圾,也不见流动,臭烘烘的,然而远处还有人在这样的水里嬉戏,这种地方,蚊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就是虫豸繁殖的天堂,在这儿生活,不染上病都难。
“你们孩子不是发烧,她是染了疟疾。这位姨,尽管很让人难受,你们两个也可能被传染了。你们抓的药,应该作用也……聊胜于无吧。”
这母女俩大吃一惊,因为是恩公的妹妹,她们一点都不怀疑,顿时大惊失色。
“瘟、瘟疫!?那、那该如何是好?”
这位妇人顿时瘫倒在地上,又挣扎起来护住她的女儿。
“老、老天爷!我们也没做坏事儿啊,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落了这样的命!难、难道儿子去了,女儿也保不住吗?!”
雪隐也不是是什么万能神仙,她也只能无情地道:“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二位现在没事的话,应该还来得及。疟疾其实不算什么大瘟疫,省府城内就有人卖专治这个的药,叫金鸡纳霜。不过只在洋人的店里有。”
“洋人?”
妇人一听,本就心灰意冷的她更是绝望的闭上了眼,“官老爷的店,我们都差点进不去。洋人店里的药,我们哪里还买得起……”
雪隐摇了摇头,无言埋手,掏起了口袋。
她能做的,只有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