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真当自己带善人了啊？
疟疾，也叫寒热病，俗称打摆子。
最初患上这病时，症状轻的，可能只会有些头痛，怕冷，怕热，人们倒也不十分在意，以为大约是偶感风邪，养养便好，不久便可自行痊愈。
不过大的很快就来了，挨了这病的，会像打摆子似的剧烈发冷，发热，大量出汗之后，还常伴有抽搐，昏厥，发冷时，四肢百骸都打着寒战，发热时，高烧到摸上去都觉得滚烫，然后这个过程将无数次的重复，扛不下这酷刑的，就会那样死去。
雪隐深知这病的可怕，在南洋诸岛上，她见过太多的人在这折磨中痛苦死去，而手中有药的人，不仅不广施救治，反而囤货居奇，高价售卖以图钱财。
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
之所以说这病不是什么大瘟疫，除了不会人传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有个能治它的特效药。
那就是金鸡纳霜。
有钱的能活。
可是呢？
买不起药的，就只能活活病死。
眼下，金鸡纳霜就摆在省府老十三行的药架子上，走到那里不需要一个时辰，雪隐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消失？
“这些钱，你们拿去，”雪隐直接摊出来十几枚银元，“尽快去买药吧，没染上这病最好，可若染上了，这药是必不可少的。”
妇人是很想接下这些钱的，但这可是一大堆明晃晃的银元呐，她想拿，又不敢拿，再说，她今早已经在恩公那儿拿了一遍钱，没救下儿子，是她自己的事，到了下午，又去接恩公妹妹的钱，还要的更多了，这搁谁身上好意思啊？
她这辈子，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别提偿还了，这天大的恩，接了接济，之后可怎么回报？可若不接下这钱，真发了病，自己死了没什么，老都老了，可是女儿才多大呀？还那么年轻！即便只有女儿，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妇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陷入了巨大的懊恼之中，本来哭干的眼泪又渗了出来，她一遍遍揩着，明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都只能呜咽地在喉咙里打转。
“唉呀，拿着！哪怕就用来给孩子置办一口棺材！”雪隐看不下去，直接蹲下来，把钱塞进妇人的手里，然后叮嘱她，“用这些钱，买好金鸡纳霜备着，真害病死了，可就晚了！然后，你们也别在这地方住了，回娘家，回乡下吧，乡下都比这地方洁净，呆在这种不是人待的地方，好了这病，又害那病。然后，买点好东西，补一补营养，您看您二位，都虚成什么样了。”
“营……营养，什么是营养啊？”守着弟弟尸体的小姑娘本来默不作声，突然又开口问，豆大的泪珠又滚落了，“有营养的话，弟弟是不是可以不用死，还可以像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地跟在我的后边，去帮爹爹干活。”
雪隐说“是”，但说完这个“是”，她只觉得自己说了谎。
这天下，有了营养，好像就一定能活了似的。
真要那样的话，这位妇人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现在也应该活得好好的才是。
“就这样吧。再见。”
说是再见，雪隐并不打算再见。
她最烦有人挟恩图报，而这对母女找不着自己，那当然就不用报她这份恩了，所以她甚至连名字都没说，更别提是哪儿人，住在哪儿了。
雪隐拐进一处角落，藏了起来。
那对母女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又是大哭又是磕头，好半天才收拾了东西，背起死掉的儿子，往省府内城走去。
直到看不见母女俩的背影，雪隐才从角落里出来，她想，在这种不是人待的环境下，真的只有一个人感染了寒热病吗？说不定见了一个，就有十个，见了十个，就有一百个。
这说不定真是一场可怕的大瘟疫。
可是这病到底是疟疾寒热病，不是天花，不是鼠疫，惊不动城里的“天上人”。
那些个老爷们住大宅院，逛小花园，睡凉阁楼，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蚊子苍蝇都有专人捕捉，哪里会怕什么疟疾寒热病。
再说，就算那一万中的万一，真的得了，他们招呼招呼家中小厮，揣上几个钱，跑一趟老十三行，金鸡纳霜来一剂，啪！好了~。
至于不住大宅院的那些个黔首黎民，谁在乎呀？
官老爷不管，而事到了眼前，雪隐要管。
她随即在这附近兜兜转转起来，果不其然，有疟疾疑似症状人家有十七八户，确定感染了疟疾，已经在剧烈发作的则有三人。
雪隐当起了散财童子，挨家挨户的递起了银子，给那些不知道害了什么病的人讲解什么是疟疾寒热病，他们一听，不是风邪感冒，是瘟疫！纷纷慌不迭的爬起来走起来，赶往省府城里买药。
但也有人比较傻，比较天真，他们症状虽说不重，但他们没由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咬咬牙，把这病硬抗过去，然后拿省下来的钱来改善生活，吃几顿好的，购置几套体面儿的衣衫。
疟疾可不是感冒呀。
雪隐警告他们，再拖下去，真严重起来，可是会死人的！譬如刚才的那母女俩，唯一的香火独苗都害病死了！
那些个心存侥幸的人这才不情不愿的挪开步子，说是去城里买药。
“金鸡纳霜，别忘了啊，是叫金鸡纳霜！在老十三行！”
雪隐再三叮嘱。
但她也看得出来，肯定有几个人是想拿着她给的钱去城里潇洒一把，至于事后能不能活，就听天由命罢。
帮到这份上，她其实早就仁至义尽，那些对自己性命都不上心的人，就算她再心焦也是白搭。
“或许早点死掉，也是一种解脱。不如在死之前，风风光光的爽上一爽，是么。”
雪隐理解这种心理，但并不赞同。
一番“阔绰”的接济之后，雪隐身上的钱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她并不怎么心疼钱，反而在帮助他人之时，感到了格外的充实，这是她在杀戮中无法体会的，夺人性命之后，若无其事地再杀下一个的那种空洞感，仿佛得到了填补，她渐渐觉得自己那些打打杀杀都是有意义的，而不是仅仅为了自己能够活命。
可惜，没能让雪隐充实上多久，一阵不识好歹的声音打断了她。
“小妞，谁准你在这儿到处派钱的？”
“真是不识好歹！你这样做，是拂了我们老大的脸！”
“就是！真当自己带善人了啊？说说吧，背靠哪位英雄好汉？不交代个明白，哼哼，你待会儿就知道！”
两个脑袋补疤的泼皮无赖跳了出来，他们一言一语，嘴和头顶上卷着的金钱鼠尾一样臭。
“姑娘，好姑娘，你快走吧。”
“好心人呐。我们也不是没有良心。”
“姑娘别怕，我们帮你挡着！这就是两条狗，前头两条街，有妈生没妈养的野崽。”
“咱们不怕！老命一条了，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
刚刚雪隐接济过的几个老妪就在一旁，此时居然敢于站出来保护雪隐，这让雪隐十分感动。
那俩泼皮无赖，也是这附近吃百家饭活着的，不认得这些个老太太都奇怪，倒没好意思真的撕破脸皮，只是在那里骂，让老太太们识相点，快点滚开。
雪隐自然不用保护，她安慰了一番老太太，说她没事，便大大方方的站了出去，问对面想直接来，还是挑个地儿。
眼见雪隐毫无惧色，俩泼皮居然怂了，对视了一眼，硬着头皮，喝到：
“娘们儿！知道不，这儿，是咱们零洋浜帮的地盘！若不是看你细皮嫩肉，有一张狐狸精的脸蛋瓜子，早就给你脸上开个染坊！直说吧，我们老大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