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黎之夜。
才八点。
市民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并不包括干一天只能饱一顿的苦劳汉。
在路灯闪闪的大街上，悠然走着的，只会是又有钱又有闲的幸运狗。
但苦劳汉有时候也能当一当幸运狗，幸运狗也不能不是苦劳汉。
艾卡和雪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就算什么都不买，看看五光十色的橱窗，嗅嗅纸醉金迷的空气也是一种放松。
不过逛到半，艾卡有些不乐意了。
“小伙伴，你就不能换身衣服？”
艾卡小姐很是无语，与雪隐走在一起，她总是被瞩目着，而“他”，总被瞪视着。
艾卡小姐穿着在店里干活时的那身男士裤装，她完全被误认为是“他”了。
想过来和雪隐搭讪的男士不在少数，但他们都看了一眼和雪隐挽着的“艾卡先生”，都会闷嘴骂一句：“切，有伴儿了么。”
或者和身边人窃窃私语，讨论艾卡这个外貌不扬，衣着也不怎么体面的“男的”，是如何勾搭上美丽动人的东方美女的。
搞的艾卡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独占花魁的卖油郎。
雪隐莞尔：“可以换哦，如果你真的很介意，我当场就能把衣服脱了，哪怕你替我找来一身麻袋套着。”
“别乱来啊？这可是大街上啊喂！”艾卡不禁叫喊出声，但转头瞧见雪隐笑吟吟的模样，又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这是一个青华笑话？”
雪隐摊摊手：“不是哦，我觉得这是一个法尔瑟笑话。”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虽然我觉得完全不好笑。而且我觉得你真的做得出来。哈……”艾卡没个好气，但郁闷着郁闷着，反而噗嗤一声乐了。
“我当然会开玩笑了，”雪隐也没想到自己面对认识没多久的人，居然还挺放得开，“前提是与合得来的人……”
雪隐说到句尾时，艾卡突然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两个刚刚路边摊买的硬式冰淇淋，自己一个，雪隐一个。
“这么说，你觉得和我合得来？”艾卡问。原来她都听到了。
雪隐学着样子，舔起冰淇淋来：“是呢，我觉得咱俩投缘，譬如咱们上次喝酒的时候。噫，这雪坨子味道真不赖。”
“哈哈哈！雪坨子不赖，咱也不赖，甚好甚好！”艾卡动作更加夸张地揽住雪隐地背，“酒，晚点喝，走，我晓得一个好去处，有好康的，咱们现在去看戏！”
雪隐舔舔嘴，又舔舔冰淇淋，道：“好哇，去哪家？黎塞留街的法尔瑟喜剧院，贝黎大剧场，还是叶加尼歌舞厅？我之前买过旅游地图，对这些地方可是做足了功课的呢。”
艾卡连忙摆摆手。
“那种高级的地方，像我这种打扮的去了肯定会被拒之门外啦。不穿个晚礼服，挂上些金银首饰，珍珠项链，侍者都懒得给你开包厢，高雅是高雅喽，票价死贵就是了。唔，不过你这身打扮倒是足以去那地方露脸。你想去吗？”
“独自一人的话，那还是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富有艺术细胞的人。那怎么办，不看戏咱们去哪？毕竟贝黎还是你熟。”
艾卡突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戏嘛~，还是要看的。毕竟去看戏，最能消磨时间，一场下来，至少两三个小时。况且舞台上，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演员，卖力地演出着，用肢体和歌喉轮番伺候你我，这福分还浅得了？嘿嘿，看戏也不一定要去那么高级的地方，我懂得一个好去处，不过嘛，那里谢绝小朋友进入。就怕雪隐小姐到时候不适应，我是说，演出的题材。嘿嘿，我听说，东方人，那方面，还挺保守的。”
雪隐挑挑眉。
“艾卡小姐莫不是在夸我年轻？不过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是什么，新洋戏哦？”
艾卡咕嘿嘿出声。
“比新洋戏还刺激~。”
说着，艾卡领着雪隐，来到一处没挂招牌的建筑前，不像是剧院，但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和普通剧院的顾客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要问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并且大多都是女的，衣着打扮也都尽量地不起眼。
进到里头，装潢也如同一般富贵人家的宅子，一条中廊通过去，地上铺着毯子，两边挂着画，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觉得这里是画廊。
一位年纪挺大的阿姨在中廊打扫着卫生，看打扮像是这个宅子的女仆长，艾卡小姐轻车熟路走过去，给了那阿姨几块钱币，那位阿姨面无表情地收下，又神秘兮兮的还回来两张硬纸片，一张写着“二，零六，二十三”，另一张写着“二，零六，二十二”。
艾卡扬扬手上的纸片，给了雪隐一张，便带着雪隐往二楼走，进了一处写着“六号间”的门，然后再里头按着号码找起座位来。
雪隐这才发现那两张硬纸片就是票，三段数字分别代表着楼层，房间，还有座位。
看样子，这里没有寻常剧院那样的大舞台大客席，而都是像这样，分割出来一个个的小厅室。
客席面对的地方也有舞台，虽然不大，但也有闪亮的灯光照射着，并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幕布，布景，后台什么的，都很完善。
“看上去也是个像模像样的剧场嘛，虽然小厅室逼仄了些，才能坐二三十个人，还紧紧挨在一起。但干嘛那样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为你要带我逛窑子。”
雪隐莫名失望起来，她明明都做好准备，见识贝黎地下世界的“狂野”了。
“不是窑子，保不齐有人就是觉得这儿是窑子呢，毕竟这里在体面人看来一点都不‘高雅’，可能会吵到高雅老爷们的眼睛。为避免被查，那不得搞得神秘一点，”艾卡指指舞台的侧门，“顺带一提，要是真被查，那位女仆长打扮的阿姨会为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从隐藏通路逃走。“
“我越来越好奇这会上演些什么了。”
“哎哎，正经戏啦。不过拭目以待，还是拭目以待。”
艾卡小姐和雪隐挨着坐，她先是翘起二郎腿，右手伸出去，搂住雪隐的肩，送上自己的怀，又举起左手，在髋部中间虚握，上下迷迭，最后把自己的脑袋和雪隐的脑袋抵在一起。
“话说回来，要是我能长出那玩意儿，我也想去逛窑子啊，嘿，要是去了，一定要和你这样肤如凝脂的美人共度春宵，疯狂缠绵。”
雪隐猜想这大抵是一个法尔瑟笑话，不如用笑话回敬笑话。
“何必那么麻烦，”她抽抽身子，手已经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就是不长那玩意儿，我也能把艾卡小姐像逛窑子一样逛喽~。”
“噫！”
艾卡浑身一抖，迅速把四仰八叉的四肢缩了回去，方才的大少爷样瞬间消失不见：“那个？雪隐小姐，您是开玩笑吧？”
雪隐笑而不语，看上去颇为认真，还凌空比了比她方才抓握的手势，这架势完全就是在说，我，很熟练！
这下艾卡怕了，赶紧认错，因为她听说东方并不避讳不纯同性之友谊。
“我承认是我先飘的，啊，宽仁为怀的雪隐阁下，请原谅我罢。”
憋了好半天，雪隐终于噗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这次的法尔瑟笑话怎么样？”
“嗯嗯，太有趣了。（棒读）有趣得我浑身打紧。”
说着“有趣”的法尔瑟笑话，小厅室里渐渐坐满了，随后灯光也暗了下来，后台的演员出来了，戏剧开眼。
艾卡告诉雪隐，这出戏叫做《贝黎山茶花少女之逸事》，原本是一部有名的小说，但原著故事很长，场景繁多，显然不能照搬到舞台上来演。
演员也在舞台上报幕，宣读着戏名，并鸣谢把原著改编成舞台情景剧的瑟图老师。
“瑟……图？瑟图老师？”
雪隐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艾卡补充道，瑟图老师一位是坊间流传着盛名的“超级新兴派”画家，不画别的，专画男欢女爱，甚至女欢女爱，男欢男爱，人嘛，颇为混沌，但画风却格外细腻美好，打动人心。
当然，这样的野路子并不可能得到社会上的“大师”认可就是了。
但这也不妨碍瑟图老师超级高产，插画作品一直出，文字创作也像咕嘟咕嘟的泉水一样冒个不停。
这次的戏剧也是瑟图老师的插画指导配上文字对话，旁白补充而排演出来的。
“…听说，瑟图老师的真身并不是什么咸湿大叔，而是一个妙龄少女哩，说不定，比咱们还小呢。”
听着艾卡小姐的介绍，雪隐连连感叹法尔瑟这篇土地的神奇，还有自由。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建议改名‘超级前卫派’，有些艺术还是太早了。”
音乐声渐起，戏剧正式开演。
《贝黎山茶花少女之逸事》的女主角，是一位出身低微的少女，她来到大都会贝黎讨生活，她虽然一贫如洗，但却有着质朴善良的心，她辛苦工作，像所有负重前行的人一样，期盼着美好的未来。
但接着她就发现，凭良心做事，狗都不理，一辈子只会一事无成，永无出头之日。
就像那蒙着眼拉磨的驴，它拉着磨转啊转，转啊转，“上帝”终于怜悯它，在它耳边吹响“神谕”的风，说，你生活在多好的一个地方呀，你应当努力，主，在看着你，你将拥有光明的未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然而，灯红酒绿的狗男女们过得有声有色，鞭子抽的噼里啪啦响，还舍不得从餐桌上挑一些残羹剩饭下来给驴发饷。
贵族姥爷和公爵夫人们感叹，岁月多么静好呀！
少女悟了，在她瞧见一篮山茶花就那样静静凋谢之时。
接着，她很快发现，她也是拥有本钱的呀，一份得天独厚的“本钱”，那就是她迷倒众生的美貌。
为什么不用呢？
还努什么力呀，躺着把钱挣了不好吗？大豪斯谁不想住啊？有的人趴着爬着磕头着，都套不来一口饭食呢！
靠着自己的稀世姿容，少女大踏步地进军“上流社会”，飞也似的跨越了阶级。
接着，有公爵侯爵流连她的四周，有公子先生替她的账单一掷千金，有年逾半百的老贵族给她买房，就连政界大官也来出入她的卧室……
少女的欲望像高山滚石一般无法停下，但她也不想停，曾经的她，多么穷困潦倒呀，但她现在，是何等的穷奢极欲。
她本可以长久地享受下去，但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位和他年纪相仿，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地位的年轻男子，她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真爱，然而，这正是她末路的开始……
看戏看到这里，雪隐莫名地有种既视感。
这……特么不是法兰吉丝吗？
不过，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起码法兰吉丝那家伙没心没肺天天快活，看不出有穷途末路的可能。而且那家伙，根本不可能只对一个男人付真心。
难不成，这样的事在法尔瑟，或者说世界上并不罕见？
俗话说有人听段子，有人照镜子。
哈哈，怎么会呢？这一定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思绪刚落，舞台上也来到了重头戏。
山茶花少女与她当真喜爱的人立在了床铺边上——这个床铺从始至终都在舞台正中，刚才的一切故事都是围绕着那张床演绎的，与老公爵是，与公子哥是，与大官大亨都是。
不过，和先才那些“角色”都是在床边上“意思意思”，配上深情投入的台词，就算过去了。
但现在，也许是为了提现山茶花少女和那男子的真情，她们竟然噌的一声，把外衣脱掉，随后，演出来到了那张床铺上。
雪隐瞪大了眼。
“嘶……怪不得，只敢在小厅里偷偷演。真不愧是‘超级前卫’，不，‘超级新兴派’。”
不过嘛，演戏终究是演戏。
敬业的演员脱了外衣，还有里衣。
并且脱了外衣，观众都能很清楚的看到，其实两位演员都是女的，山茶花少女是，她的情郎也是。
毕竟，咱们剧院虽然没挂牌，但也是正经剧院哩~！
怪不得艾卡没叫上拉芙小姐一起出来。
怎么说呢，大人的夜晚，少儿不宜。
艾卡早有预谋了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