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山茶花少女,最后还是死掉了呢。”
雪隐和艾卡看完演出出来,在路上边走边聊。
“是呢,山茶花少女纵欲过度,染上了病症,也不去治疗,最后撒手人寰了。”
戏剧的最后一幕,便是山茶花少女的情郎扑伏在人去枕头空的大床上,嚎啕大哭,空悲切,情郎回忆着与山茶花少女在这张床上的点点滴滴,念着深情而露骨的台词,随后幕布缓缓拉上。
灯光再次亮起,敬业的演员们手拉手谢了慕,演出这才散场。
雪隐和艾卡原本打算沿着赛娜娜河边走,散一散心,晃悠上一程,顺便欣赏一番贝黎繁华的河畔夜景。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河道臭不可闻,根本无法靠近。
明明旅游手册上每一页都写满了贝黎是如何如何浪漫之都,而赛娜娜河更是何等究极究极的罗曼蒂克。
艾卡和雪隐只得捏着鼻子走开。
“山茶花少女和情郎在一起后,主动与从前的情人都断了联系,虽然不再有人白给钱财,但山茶花少女不也该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吗?为什么不好好治疗病症,用攒下来的钱财和情郎一起好好生活呢?”
雪隐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大团圆结局的。
艾卡大大咧咧地抱着后脑勺:
“可能,她也是知道自己和情郎终究不会有结果的吧。想来男方的家人不会允许儿子与一个不干不净的风尘女子结婚的。没有名分,修不成正果,可能情郎终有一天也会迫于压力与其他女人结婚。既然如此,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趁情郎的心还在自己身上,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然后不留遗憾的离去。我是说那个山茶花少女,说不定她其实很知足。”
青华和法尔瑟对悲欢离合的看法还是颇有差异的。
雪隐在脑子里厘清了一番,道:“确实。在钱财用尽之前尽情享受,在爱意消失之前提前消失,反而能让自己在对方心中难以磨灭。某种意义上,保不齐这个结局才是山茶花少女真正的大团圆。”
越说,雪隐越联想到那个叫法兰吉丝的女人。
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大团圆结局是什么。
方才雪隐还有些意难平,但现在她反而泄了一口气,一脚踹飞路边的一颗石子。
那石子咻啪一声击打在墙上,顷刻碎成粉末,可见雪隐这一脚力道不小。
“嘛,反正山茶花少女已经纵情声色,过了那么久的好日子,死便死了,不亏,毕竟她最初可是一无所有。要知道,有人做牛做马,替别人苦劳苦力一辈子,都不见得能享受上一个礼拜呢,最后依旧作为‘达利特’而死去。”
艾卡挠挠头,她听不懂青华话,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青华话:“那个,什么是‘达利特’啊?”
“唔,‘达利特’,就是‘驱口’。”
“呃,‘驱口’,又是啥?”
雪隐长叹一息:“就是你,就是我啊。”
瞧着雪隐没由来的颓唐,艾卡发现自己好像知道那两个不明意义的词是什么意思了。
法尔瑟也有个词,叫做“普罗塔利亚”,据传,语出两千年前的古老帝国罗马。
普罗,意指帝国金字塔底部的底部之人,亦是人数最多的阶层。
普罗塔利亚,又意味着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产下一代又一代的崽子,供帝国金字塔塔尖的高贵者驱使。
“现在已经没有古老帝国啦~,我们现在是文明社会~!”
——艾卡可不会说这样的蠢话。
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普罗塔利亚,还有千千万万个山茶花少女。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沉默了一阵,艾卡挥挥手,仿佛要拍碎两人之间弥漫的阴霾。
这阴霾要是真能拍碎就好了。
两人继续聊天。
“听说,这《贝黎山茶花少女之逸事》还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并且经历者不是别人,就是作者本尊!”
雪隐噫了噫:“那、那种你绿我,我绿你,我知道你绿我,你也知道我绿你,在同一张床铺上滚来滚去的事,原来并非艺术加工么?”
“绿?这种颜色有什么含义吗?”
艾卡害了几声。
“这算啥呢,以前法尔瑟王国的王后都和别国的贵族堂而皇之地乱.搞呢,不过国王陛下天天忙着做木工呢,理都不理,甚至国王陛下逃难时,王后的情夫还来帮忙呢~。这种东西看人喽,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譬如今天戏里那些个老公爵,大富翁,对山茶花少女的事门儿清着呢,他们互相也心知肚明,不一样掏钱~。反正他们的目的又不是山茶花少女的贞洁或是真心,要的只是那愉悦快活的时光哩~。”
雪隐面无表情,但心情成谜,支吾半天,挤出来一句:“贵圈真乱。”
不管是花边新闻还是花边旧闻,总是那么值得掰扯。
艾卡快活地笑了一阵,继续曝出一些独门消息,只不过她所谓的那些独门消息早就烂大街就是了。
“还有啊还有啊,作者大人的亲身事儿,可远远没有他作品里写的那么浪漫,他本来也是一个浪.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只不过他是个私生子,最初没什么钱财就是了,好在他老爹也是个大作家,有一定人脉,还有一大堆情人,他老爹的情妇以前还做过皇帝陛下的情妇哩……
“只不过他一开始的创作格外不顺,总是被出版社拒收,他也并不想借父之名,想写出自己的作品,便日复一日,埋头苦干,而乏味的写作之余,他就免不了出去寻寻花,问问柳了。
“这一寻一问,就找到了那位山茶花少女的原型小姐,作者大人迅速一见钟情,陷入热恋,那位原型小姐对他也有点好感,两人腻歪了一段时间,作者想和原型小姐结婚,但原型小姐又嫌弃起他了,她是一点儿都不愿退出那风光无限的上流声妓生活。
“作者大人表示——这女人根本不爱我!便愤而分手,一拍两散。过了几年,那位原型小姐如愿以偿地作为风光声妓死掉了。
“死因嘛,我猜是性.病。
“作者先生大为哀伤,化悲愤为动力,这才写出了他的成名作《贝黎山茶花少女之逸事》。”
雪隐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嫌弃:“噫——意思是说,戏剧里那些令人惋惜的悲欢离合都是那位作者先生幻想中的情景吗!?”
艾卡对雪隐的反应满意极了,捧着肚子笑了起来,要知道她只是把报纸上写着的背景导读背了一遍而已,老贝黎人早都耳熟能详了。
艾卡难得过了一把“博学”瘾。
“哈哈哈哈~,艺术嘛,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在现实与幻想之中找乐子,不正是咱们市民读者的乐趣了嘛,嘿嘿~。”
雪隐忿然作色:“唉,明明我还觉得山茶花少女善良,可爱,又值得同情,你却跟我说她其实是个自甘堕落的失足妇女,落差可真大。”
“嘿嘿,不要混为一谈不就好了,原型说到底,还是原型嘛。那帮子作家,不常常是看着这个东西,心里想的那个东西,写出来的更是什么另一个东西。要不你去封信,问问作者他到底虚构了多少?”
“那作者还没死着?”
“活着,没死!六十多了吧,还当大官呢!”
“免了吧,我和大官生来八字不合。”
“嘿哈哈哈,我也是!”
两人散够了步,掰扯却远远没到尽头,正好走到夜市街,她俩随便找了家馆子坐下来,接着聊,接着吹。
“咱喝酒?”
“喝酒!”
可惜,好玩的话题需要好酒来引出,两人落座的这家苍蝇馆子恰好就没那好酒。
酒一上来,雪隐刚饮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艾卡端起杯子本想大口啜饮,但刚一入喉,她就吐了出来。
“呸呸!什么东西,马尿啊,这么难喝!老板,退钱!”
退酒退菜这种事是高级馆子的专利,这种小作坊管你个屁。
“爱喝喝,不喝滚!还有,你压根儿就没给过钱!”
店家就是这么刚烈,大嗓门儿一嚎,理论都懒得理论,就把两人轰了出来,不过估计店家也心知肚明自家的酒很垃圾,最后也没好意思收她们的钱。
两人四周瞅瞅,大约是散步到了卸货码头附近的平民街,看来往顾客打扮,不是卸货工人就是船夫,做他们的生意,店家自然不会拿什么好东西出来卖,就算有好东西,价格上去了,也一样少有人买。
雪隐和艾卡一连换了三家馆子,酒水要么酸,要么苦,根本没办法喝,大抵是艾卡店里的东西把她自己和雪隐的胃口都养刁了。
于是艾卡提议:“要不,咱们回店里去?吃的没了,喝的管够。”
“那还等啥?走走走!”
两人回到店里,拉芙小姐已经离开了,对面的少女解放俱乐部也没亮灯,估计是睡下了。
店里的锅碗瓢盘都洗过了,还收拾得井井有条,地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艾卡小姐一面夸奖着拉芙的勤劳,一面去抱她珍藏的两桶啤酒。
酒桶还挺大,本来放置在架子上,平时拧开盖板上的水龙头来接,一大杯,卖两苏。
但艾卡是店主,她能一盅一盅地舀着喝。
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搬下来一桶,放到餐桌边上,发出“墩~”的一声。
“咱们在这喝?可是没有吃的。”雪隐说。
“那不然?酒桶可重了,”艾卡擦擦额头的汗,“我们可以叫外卖。”
“可我想洗澡。”
雪隐的身子也被竹清家的浴池养刁了。
她摸摸衣服里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竹清交付给她的宅子钥匙,竹清还说,他的家,就是她的家。
雪隐虽然知道自己的爱徒不会介意她带人回去,但她心里还是踌躇了一番,才发出邀请。
“要不,去我住的地方?”
“喔嚯?这是在邀请我进入你的秘密花园吗?我要去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