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园草场，丹东正在“堆肥”。
所谓的“堆肥”，实际上就是拿着铲子铲大粪，这些大粪大都是奶牛的，也有羊猪等牲畜的，甚至还有人粪。
丹东的工作，就是把大粪从这里铲到那里。
但就算是铲大粪，也不能乱铲，没点功夫和学识，连铲大粪都未必干得好。
丹东必须先把一车又一车的大粪推到暂时不用，正在“养土”的草场上，用一根长长的，又方又正的铲子，一铲一铲地把大粪都挖出来铺好，并且一铺一个大方块，中间留出的间距还得恰到好处。
丹东还得收集来的碎叶，清水，杂草，泥炭，污泥，甚至厨余垃圾，抹一层大粪，拍上一层腐料，再抹一层大粪，再加一层腐料，直到被大粪腐料混合物都堆成一座座小山，最后再用铲子拍打摇动几下，确定粪便小山松散透气，“堆肥”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就需要时间来把这些肮脏的东西变成能使土地肥沃起来的“金子”了。
“嘿咻！”
丹东铲完最后一铲子，颇为自豪地看着他垒起来的一座座“堆肥”小山，脸上脖子上的汗水不停流淌，但他可不敢动手去擦，尽管戴着农用手套，那也难保不会再挥动铲子的时候有粘上“金子”。
虽然天天和“金子”打交道，但“金子”弄在手上，和弄在脸上，依旧是两码事。
丹东把铲子放到粪车上去，又小心翼翼地把手套脱了下来，在干净的水桶里洗了老久的手，这才敢那张麻布来擦脸。
直起腰时，丹东只觉得脊柱嘎吱嘎吱个不停，差点直不起来。
“妈的，就我一个人来铲大粪。早知道，就和若尔日他们一起进程去了。”
他寻思是不是得请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来农园帮忙，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年轻人，就算报酬不低，也未必愿意来和“金子”亲密接触。
“如果说，黄金如粪土，那么粪土就是黄金。每一个青华农民都知道这些，但贝黎人只会让‘黄金’白白流入下水道。”
这是某个大文豪在他的作品《悲惨人间》里的一句话。
丹东识字不多，但他对这句话相当喜欢。
可惜，现今大部分能干重活的小伙子，都不会和他一样有同感。
丹东喝着水壶里的水，埋怨里头为什么是水而不是酒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嘿，丹东！若尔日和加斯东他们俩回来了！还坐着一辆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跑还抽着雪茄的酷炫铁皮四轮车！”
叫唤丹东的是农园的一个钳工，平日里挺闲，但就是不愿意来帮丹东铲大粪。
“是吗？我不信，车子不用马拉，至少套一只驴吧？又不是火车，再说了，这儿也没铁道，”丹东翻过草场围栏，准备过去，“妈的，我不是让加斯东和若尔日进城去请小伯爵来农场看看嘛？怎么跑去玩儿车了！”
钳工捏着鼻子，躲开丹东好几步，极为嫌弃地摆着手：“哎呀妈呀！你这味儿，真他妈够冲！老大，您还是去洗一洗，换一换吧！若尔日他们确实去找小伯爵了，但人家根本不在家，若尔日和加斯东他俩也没跑小差，请来的是小伯爵家里的两位小姐，代替小伯爵来视察。老大，这段时日是你管事儿，等会肯定要找你问话的，老加斯东知道您有在摊大粪了，特地让我来知会你一声，难不成，你他娘的这般臭气熏天，怎么去和那两位小姐说话？趁现在，快去快去！老加斯东请那两位小姐暂时在那边歇息呢！”
老丹东脖子耸耸，骂了一句：“加斯东这鬼小子还挺机灵。”便屁颠屁颠地去换洗了。
他们这些干体力活的人没有太多讲究，说是换洗，实际上比城里人洗把脸还快。
丹东随便打桶水，找个干净的马厩脱了脏衣服，拿把刷马的刷子，一边往身上倒水，一边用力地洗刷自己，哗啦啦半分钟就搞定，最多再打一桶水从头到脚灌一遍。
刚刚那个老钳工去撒了泡尿，又来叫丹东：“行了没有！？”
“行了行了！套衣服呢！”丹东把他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传了出来，“对了，你说的那两个小姐，她们究竟是小伯爵的谁啊？”
钳工两手一摊：“不知道啊！听若尔日说，她们都住在小伯爵家里，多半是小伯爵的女人吧！妈呀，真羡慕，那俩姑娘一个比一个俏……”
“行了，给老子闭嘴！你羡慕个鸟毛，关你鸟事儿，就硬叽叽喳喳，”丹东喝止住钳工伙计的话头，一身整洁满脸精神地出来了，“有本事，你也让农园渡过难关？你要有这能耐，我就算去绑票，也要给你抢两个姑娘回来做老婆，你能吗？既然知道是小伯爵的女人，那我们的心里，就应该只有尊敬！”
钳工被骂了，也不恼火，竟然还乖乖认错，抬起巴掌给自己腮帮子来了几下：“行行行，我嘴瓢，行不？害，我就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哈？”
“这还差不多。”
两人直奔农园厂房，拿了账本就往大门那边奔去。
大门这边，雪隐开来的汽车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农园里，有许多小孩子，他们都是农园雇工们的家属，他们一见那闪亮亮崭新新的小汽车开了进来，全都围上去热情观摩。
这些小孩子里有男有女，女孩子比男孩子还野，有一个小姑娘哇哇叫着爬上了车肚子，结果脚一滑摔到了地上，地是土地，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疼不疼，她拍拍屁股又嬉笑着爬上了车子，大叫着“我第一！”抬手就去摸烟管，然后被烫到了。
“呜哇哇！”
小姑娘被烫了一下，叫唤着跳下了车，在孩子堆里跑来跑去，咕咚一声就摔倒了，幸好艾卡小姐及时发现，一个箭步冲下车，把她抱了起来，小姑娘这才免于被踩踏。
“孩子们！注意礼貌！”
小孩子们其实是有人照看的，照看人是一位怀着孕的妇女，她刚刚正坐在墙边织手套，大腹便便的她显然追不上精力充沛的小屁孩儿，当艾卡小姐抱起那个险些被踩踏的小女孩时，她才步履蹒跚地小跑过来，教育孩子们别乱摸别乱叫，要注意礼貌，可惜她太受孩子们喜爱了，孩子们一个个足以上说着“好”，但“好”完接着闹腾。
加斯东和若尔日俩大叔刚刚跳下车去叫人，这时也回来了，他俩倒是颇为严厉，跑过来帮那位怀有身孕的妇女照看小孩儿，俩大叔一手抱起一个，左骂骂，右骂骂，但他们只有两只手，最多也只能捉到两个孩子，任凭他们两条腿怎么追，两张嘴怎么说，小孩子们依旧嬉闹着跑来跑去。
艾卡小姐竟然还蛮喜欢小孩子的，至少比雪隐喜欢得多，即便穿着一身碍事的长裙，也完全不影响她陪孩子们打闹，甚至她喝一声，比加斯东大叔、若尔日大叔和怀有身孕的大姐三个人加在一起还管用。
艾卡小姐一边倒着水箱里的水，给刚刚被烫到的小女孩冲洗小手，一边东喝一声，西叫一句，叮嘱小屁孩不要碰危险的地方，但安全的地方可以随便摸。
雪隐就呆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穿了一身大老爷们儿的衣服，也如大老爷们儿一般行事，她把对付小孩子的工作全都丢给艾卡小姐，自己不管不问——然而实际上，她相当不擅长对付这种浑身精气神的小孩子，她都被艾卡小姐孩子王一般的表现惊呆了。
雪隐长这么大，也就照看过一个小孩子，那就是她的爱徒，竹清，小时候的竹清一点不野，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简直就是个能听懂人话的精致人偶，这才博得了雪隐的爱护与疼爱，让她中意得不要不要的。
而眼下这帮有余地施展“天性”的孩子们，光是嚷嚷声就让雪隐颇为头疼，甚至手足无措了。
“小鬼们！别胡闹！一边儿去！”
这时，一阵威严的声音传来。
丹东抱着账簿过来了，他见到一堆孩子围着两位贵客跑来跑去，心都凉了半截，要知道，城里的贵妇最烦的就是平民家又脏又野的小屁孩儿，冒犯了小伯爵家的女贵客，那还得了！
于是丹东的语气不由得严肃了些，表情恐怖了点，嚷嚷着就冲了过来，仿佛拿着大棒要敲一个小孩来吃的恶鬼。
“鬼来啦~！”
“快逃呀~！”
刚刚还闹哄哄的孩子们五秒钟不到，立刻逃得一干二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