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您怎么样？！”
竹清忙不迭地跑到沟渠边，把那位小沟里翻船的人拉了上来，扶坐在路边。
翻进沟里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竹清心想这可遭了，老年人摔跤，还是摔进沟里，别提有多要命！
竹清赶紧上上下下地查看老伯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骨折，也幸好现在不是农忙的施肥时节，沟渠里只有一些清水，所以竹清在老伯身上这里拍那里拍，才没有沾染上臭气逼人的农家肥。
“大爷，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呐！就您一个吗？啧啧，搬运重物，让年轻人来罢！”竹清瞟到不远处有一个大大的布袋，想必老伯就是搬运那东西失去了平衡，“有没有哪里疼得受不了？没有骨折吧？我瞧瞧，唔，没有哪里出血，也没有哪里乌……”
竹清这边着急着呢，谁料老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拍拍屁股就站起来开口说话，那洪亮的嗓门儿，中气十足，看起来——好像还真没什么事儿。
“诶呦喂！糟糕了，孙女儿才洗干净的裤子又脏了，坐了一滩淤泥，是淤泥吧？至少别是一坨屎……噢噢，对对，谢谢您啦，朋友！嚯？原来是位黑头发的大姑娘！谢谢啊，漂亮的孩子，劳烦您搭了把手，不然我还得在那湿滑的苔藓上蹬几腿子！哎呦喂，我也真是老眼昏花了，怎么就翻进沟里去了呢！咦？我东西呢，不会全撒了吧？”
老伯扭头就到处找自己的东西，竹清虽然想多说几句，自证为男，但还是迅速窜进一旁的草堆，把老伯那口大布袋提了出来，真别说，这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那叫一个沉，竹清怀疑它是一袋米，或者它真的是一袋米。
“老先生，您的东西在这儿。嘿，您小心！这么沉，可别又摔了！”
“放心放心！其实也没多重！嘿咻！”
老伯话音未落，便立即给竹清表演了一把他是如何翻进沟里的。
老伯一甩，把那沉重的大袋子甩到了背上，他本想抓着收紧的袋子口，挑在肩上，谁知那袋农作物实在是过于沉重，咯噔一下就把老伯整个人都带翻了。
“大爷！”
竹清一个扑铲，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了老伯的屁股底下。
“噗叽啪！”
竹清顿时遭到了一个成年男子外加一大袋米麦的重击。
老伯拍了拍他半秃不秃的脑门，心想这土路也怪软的，摸了一把，暖暖的，好像是肉，醒了醒神，才终于发现自己坐在了别人身上。
“哎呀呀！我真是，何其失礼！竟然把美丽的小姐当成了沙发垫！”
老伯忙不迭地扶竹清起来，替他赶赶湿泥，去去沙土，把竹清刚刚问候的话反过来给竹清讲了一通，不过老伯的声音比竹清的大很多，震得他耳膜疼。
“行了，行了，大爷，我没事儿，您小声点好吗？我听得见，还有，我不是女孩子，请不要叫我‘小姐’或者‘姑娘’，再说了，我穿着裤子好吧，又没有长裙飘飘，别再认错啦！”
老伯闻言，登时就瞪大了眼睛，把竹清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三遍，才不可思议地嘟囔着起来。
“不会吧？您不是一个大姑娘，而是一个小伙子？我瞅着，可完全不像嘞！看您的样貌，不是西大陆人吧，莫不是在大陆另一头，男人都像您这么端庄秀美？我听说东边的邦国啊，从来都没有战争，居民也都是秩序与美德的化身……害，扯远了，我还以为最近流行穿裤子呢，毕竟我家珂赛特和她的小伙伴们，都老爱打扮成大头兵的模样到处玩耍，我下意识地觉得您也如此这般了。”
老伯这串话语杂了不少方言口音，语速又快，以至于末了那几句竹清都没听清，但他还是靠猜猜出了老伯那不可能的幻想。
“不不不，怎么可能一个国都长得好看？那样的话，哪还有好看难看之说？
“不如讲，个人怎么样，和他生在何方水土，长在谁人治下，可没有必然关系。
“我只不过有个漂亮的老妈罢了。
“大爷，也许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的人都以为西大陆的人全是红毛的野兽，不事生产，吃铁啖肉，不嚼茶叶就拉不出大便来呢！
“但实际上呢？您这儿种地，我们那儿也种地，您吃麦面，我们也吃麦面，大家都一样！”
竹清一遍理着衣服，一边侃侃而谈。
老伯本身就很健谈，一见竹清也这么放得开，甚至毫不忌讳说“拉大便”，赶紧哈哈一笑，跟进话题。
你一言我一语，竹清很快就和老伯熟络了。大家都是爽快人。
老伯说自己名字叫让，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法尔瑟农民，还让竹清切勿担心，不过是翻进沟渠而已，完全是家常便饭。
说着，让老伯还扯起裤脚，展示了小腿上的一道刚结疤的口子，那是他上周从茅草堆顶跳下来时被挂伤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啊，吐了口口水，抹一抹，擦一擦，该干嘛，继续干嘛！所以朋友啊，请不必担心，我这身子骨硬朗的很哩！”
“真的吗？我不信。”
竹清闻言却并不尽信，自顾自地夺过让伯的米袋，还把马牵过来，非要让“让伯”坐自己的马代步。
“就算是柄了不起的钢刀，砍多了也会卷刃。让先生的米袋就由我来扛吧，老人家就该有老人家的亚子。再说了，懂得尊老爱幼，是一个先进的社会该做的。您去哪呀？我送您一程！”
说到这份上，让伯也不好辜负竹清的一片好意了，摇摆着脑袋爬上马背，享受着竹清的牵马服务。
“这不是一袋米，而是一袋麦芽嘞。”
“麦芽？”竹清打开袋子瞧了几眼，果真不是他熟悉的谷物，“是麦芽糖那个麦芽吗？”
“差不多。将大麦泡到发芽的程度，可以拿来做很多事，比如做麦芽糖，再比如说，酿啤酒。我扛这袋麦芽，正是准备拿去啤酒坊做啤酒的。嘿嘿，朋友，既然借得您的千里驹，就麻烦您载我一程啦！”
“好说，好说。”
竹清立即就循着让伯的指引，送让伯去目的地。
虽说他的任务是接引珂赛特小姐，但他刚刚也瞧见了那个村庄，连个炊烟都没有，这么早，估计大伙都还没起呢，送让伯一趟，回头再接珂赛特小姐也不迟。
牵马走在布满朝阳的乡道上，竹清很有一种助人为乐的感觉，即便肩头的麦芽沉入灌铅，他不得不频繁换肩，但他也乐在其中。
让伯果真健谈，为了驱散静默和尴尬，这位老乡可是在不停地说，也不需要竹清刻意回复，单单就拉家常，从收成聊到粮价，从种地说到前程，又从对往昔的眷恋，一下子扯到自家孙女。
“……总归，现今种地越发莫有前途了。大丰收？能值几个钱？算了罢！只有我一个，我估计这后半辈子也凑合过了，但谁聊想，咱家还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孙女儿呢！孙女儿也快长大了，所说顽皮，但也懂事，是个好孩子！为了她，我也要多留一些钱下来。这不，才割了一茬麦子，下一茬得等到明年，我就趁这时候，拉了几个老伙计，一般办啤酒坊，每多卖出去一通，咱孙女儿日后的嫁妆就多一分重量。”
说到这儿，让伯突然话锋一转，询问竹清：
“嘿嘿，小伙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我孙女儿？咱宝贝孙女儿可不是个村姑哇，那孩子漂亮得很哩！还有个性，有理想，勤劳又善良，可不是一般温室里的花朵不得了嘀！正因如此，老头子我可不会把咱家孙女轻易送人，不过我看你就不错。如何，想做咱家的孙女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