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林,正是落叶的季节,连阳光似乎也被染得红晕。
这片古老的森林,和谐,美丽,宁静,有几只小鸟飞过。
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向斜坡下走去,踩过落叶,发出能盖过风吹落叶的嚓嚓声。
他挺着肥胖的肚子,在斜坡上跌跌撞撞,忽快忽慢,仿佛是因为站不稳脚跟,才不得已被斜坡裹挟着向下走去。
他与这片枫树林的风景十分不合。
整洁的西装偶尔会在柔和的光线下反射出暗蓝的光泽,而他本人的身形却矮小又肥胖,猥琐地在树林里穿行。
仿佛上半身与下半身不属于同一个人,即使偶尔站不稳,扶向旁边的树干,他的神情也不慌张,呼吸也不急促。
斜坡上回荡着嚓嚓声。
这样的动静却引起一只小鸟的注意,引起了一只吃饱后正在休息而无忧无虑的小鸟是注意,小鸟开始冲他鸣叫。
他面不改色地前进着,略显丑陋的五官上表情有些严肃,不能看出他的无忧无虑,只与这片枫树林的风景不合。
后背好像泛起了一团微弱的荧光微粒,转瞬即逝。
身后的树似乎在向他靠拢,为他做着掩护。阳光穿过树冠,在空气中留下轨迹。光束从中年男人身后射来,却不会落在他身上。
或许小鸟不这么认为,但这一切看起来却十分自然。
也正是因为中年男人的违和,引起了小鸟的兴趣。
小鸟始终飞跃在中年男人的前面几棵树上,活泼地歪头打量着这位闯入它家的客人,想通过鸣叫引起他的注意。
好奇的小鸟始终飞在中年男人的前面,在高处的树枝间穿行。
中年男人依旧面不改色地前进。
树木还是那么密集,但放缓的斜坡却让这里的空间显得十分开阔。阳光依旧被掉落枫叶染红,渐渐地有微风拂过。
周围还是那么安静,中年男人没有一丝停下脚步的想法,仿佛他不会疲惫,也无心欣赏风景。
他脚步那么快,不断踩过铺满地面的落叶,发出破碎的嚓嚓声。
然而枫树林不会在意他的打扰,只有小鸟还在他的头顶前的树枝间飞着。
它不知道鸣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叽叽喳喳地在树枝间飞跃,慢慢降低自己的高度,不断接进着中年男人,即使他的步伐是那么急促。
小鸟那漆黑的身影随着它大胆的靠近也变得清晰起来,它拥有绿茸茸的身体和湛蓝色的翅膀。
而它踩过树枝引起震动,抖落下去的枫叶飘到了中年男人身前,擦过中年男人的西装。
小鸟在树枝上跳舞一般左右跳跃着,在中年男人要超过他时迅速飞向前方更远的树枝,就像是它在领导中年男人一样,对此它乐此不疲,是如此的有活力。
应该是斜坡几乎消失的缘故,中年男人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突然加快的速度,使小鸟猝不及防,被他甩在头顶之后。
中年男人走在前方,可小鸟却不知为何找不到了方向,它小小的脑袋转来转去,在高高的树枝间着急地跳跃。
而中年男人早已背对着它,走过了一段距离。
他这样走着,身后一阵叽叽喳喳,小鸟掠过地面,飞快地向他后背飞来,几乎擦着他的身子,要越过他光溜溜的脑袋。
突然,小鸟转弯撞向树干,发出一声悲鸣,并慌忙振翅飞向别处
仿佛无事发生,中年男人仍在前进。
受惊的小鸟飞向高处,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在树枝间逃窜。
中年男人周围再次传来阵阵鸟鸣声,小鸟跌跌撞撞地飞来,在高高的树枝间穿梭。
误打误撞地飞到了中年男人的头顶上。
在即将飞跃中年男人头顶时扭头撞向傍边的树枝。发出悲鸣后随枫叶一同落下,在空中振翅与枫叶分离,飞向别处。
第一次是为了寻找突然消失的乐子,第二次是受惊后的慌乱。连着两次,它也察觉到了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驱赶了它。
小鸟撑着受伤的翅膀飞跃到更高处,想要远离这个地方,又飞了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飞行的范围,想要摆脱假想的敌人。
一阵慌乱的飞行。
穿梭在树顶的树枝间,然后转向撞向树干。悲鸣后,它像被撞掉的枫叶一样盘旋坠落。
它正巧落到了站立着的中年男人的身旁不远处。
中年男人早就停下了脚步,静静站立,就像是在等待,等待小鸟的坠落。
阳光的轨迹已经倾斜、泛黄,一束一束,斜着插入树林,填补树木间的空隙,落到地上,让铺满地的枫树叶泛起荧光。
而背对阳光的景物却变得昏暗。
有一束光照到了小鸟身上,没有一束光落到中年男人身上。
静止的他才符合他丑陋的脸庞上平静的神情,他侧过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鸟。
他走过去,蹲下,膝盖着地,双手捧起小鸟。单膝跪着,将奄奄一息的小鸟捧至胸口。
小鸟闭着眼微微颤抖,翅膀不自然的弯曲,被血染红的羽毛在阳光下格外鲜红,也染红了中年男人的手掌。
男人将手合上,臃肿而干裂的手掌正好将小鸟捂住。他闭上眼睛,闭合的嘴唇颤动了两下,随后他向合拢的双手吹了口气,空气中泛起一阵荧光粒子,随即消散。
摊开双手,小鸟在他的手心里站了起来,歪着脑袋打量中年男人,欢快地扑腾起了翅膀,冲他鸣叫。
中年男人脸上挤出了笑容,孩童般的欢笑,即使看起来不像。他用没有沾染到鲜血的手指摸了摸小鸟的头,他的双手开了许多新鲜的伤口。
此时他的后背有荧光粒子出现,伴随着阳光的照耀而消散。
小鸟叽叽喳喳,在中年男人的双手间跳跃,仿佛它有很多话语,中年男人看着小鸟,仿佛他很愿意倾听。
他们沐浴在同一束光下。
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中年男人一边站起来,一边抬高双手。
小鸟飞了起来,在中年男人的注视下,叽叽喳喳地飞向高处。
他看到小鸟飞入树木间阴影里,看到小鸟飞进高处的树枝间,就要消失不见。
留下中年男人独自在一束阳光之下,夹在两道树木遮挡的阴影间。他站起身来。
“啊!”震耳欲聋的枪响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枪响过后,重归宁静。
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倚靠着树,捂住大腿上的伤口。
一名身着风衣,带着帽子的男人从远处走来。他拿着一把黑色的转轮手枪。
他停在中年男人身前不远处,已经能够看清他的样貌,长相年轻,并不英俊,帽子戴得很低,黑色的帽檐在脸上留下阴影。他拿着转轮手枪的手微微背向身后。
他看着中年男人,看着他痛苦的呻吟。
“你赢了,你赢了。”突然,中年男人仿佛无事发生,开口说道。
中年男人将捂住伤口的手放下,伤口没有血液流出,手却像沾到了液体一样在裤腿上抹了抹。
穿风衣的男人冷笑了一下。
……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不见,黑暗占领半边天空。地上的枫叶不再发出暖人的荧光,只有被踩碎时的嚓嚓声。
两个人穿行在树林里。
穿风衣的男人拖拽着中年男人,将他保持在身前。中年男人嘴被胶带封住,跌跌撞撞地走着。
他们来到一处被枫叶点缀的小水潭。即使是不流动的死水,依旧无比清澈。
男人没有说话,将他拽过来,拖到水潭边的一棵枫树旁,掏出一把转轮手枪,撕下中年男人嘴上的胶带。
中年男人也没有说话。他放松地躺下,躺到枫叶铺成的床上。穿风衣的男人站在旁边,仿佛也是在休息。
中年男人撩起了裤腿,查看伤口,除枪伤外,他的腿上全是一道道不愈合的裂口,可以看见发黑的血肉和溃烂的骨髓,令人作呕。
男人朝他的腿看了看,说道:“你卖了自己的灵魂?”
突然,中年男人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
“笑什么?”男人又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笑。”中年男人继续回答道:“不然你以为我的小恶魔们是怎么来的?”
中年男人又笑了笑,“不过,魔法也好,灵魂也好,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吗?”
“当然,也包括你。”中年男人继续说道。
“哦?”
“是的,是的!你我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以嘲笑的语气说着:“嘿,我知道你的力量是什么,那本书曾经也落到过我的手里,你和我都一样,只不过我卖的是灵魂,你卖的是别的什么东西。”然后他又放声大笑起来,在树木间阴影的交织下,嘶哑的声音令人厌恶。
“我不介意再来一枪。”男人将手枪抬起。
“喔哦哦,我的错。”中年男人收敛起来,挥了挥手,仿佛开玩笑一般。
“但是,” 中年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露出笑容,“钱,可是最强大的魔法。”。
他的脸上还是止不住的笑容
男人没有说话,不再理会他,转向别处。中年男人也躺下歇息了。
一阵清风拂过,两人都沉默许久。
他们平静地等待着,看不见枫叶下落,只能听到风嚓嚓声。
直到黑暗最终占领了树木间的空隙。
“好了,该继续了。”男人说道。
中年男人抖了抖身子,站了起来,又从西装内侧掏出一张磨损严重的羊皮纸。借着稀薄的月光,可以看到上面画满了怪异的图案和符文,以及中年男人的肖像。
他摩挲着纸面,纸面磨损严重,图案已经模糊。
男人在水潭旁边等待着。
中年男人突然将羊皮纸后随手一抛。
碎片随风飘散,在空中逐渐分裂,被风吹走,在黑夜里消散。
他又从西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扔向男人。
男人接住笔记本,放进风衣内侧,招呼他到水潭边。
中年男人配合着俯下身子,望向水潭。
水潭上飘满的枫树叶微微颤动着。
男人默念起咒语。
轻细的咒语声让水潭上的树叶缓缓移动,露出一片如明镜般的水面。
中年男人看向水面,水底的泥土变深,变黑,变成深渊。
深渊睁开无数双眼睛,触手缓缓上升。
“希望你别再做什么灵魂交易。”
“……我可不后悔……”
触手将中年男人拉入深渊,缓缓下降,深渊闭上了眼睛。
水面恢复平静,树叶向中间靠拢,遮盖住水底。
“去了一个不会安心的地方。”
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