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躺在旅馆三天后,因为还是没能等来朝日清爽,我还是踏上了前往彗星神社的旅途。
我本人是个算不上坚定的无神主义者,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宗教信仰,我想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有。不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似乎这座小镇的人古时几乎完全依靠这座山生活,需要吃的就去山上打猎,喝的水则是流下的山涧。再加上所谓彗星的传说以及山上的神社,神灵的庇护听起来让人感到煞有其事。
山并不高似乎只有200米左右,但我爬上去也费了好大的力气。一是因为山路并没有铺上石板所以走起来相当费劲,要是再没有指示牌估计我会丢在这山里;二是我自身也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稍微走上几步就得站着喘几口粗气。
山上的神社...似乎也是一切从简。虽说是彗星之神的神庙,但实际上神社里供奉的依然是常见的几位神灵...虽然神社的主神都没有怎么想都很离谱,但我想是因为并没有现成的彗星之神的神像吧。神社虽然谈不上破烂,但依然很旧...似乎很需要修缮了,香火也非常的淡薄,在这里带了半小时了也没有其他人上来。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
功德箱在哪里呢?
虽然这话说起来多少有点不好听,也仅代表我这样一个世俗的现实主义者的观点,若说神像是神社存在的“意义”,那么功德箱就是神社存在的“价值”。某种意义上功德箱才是神社最核心的东西...就算是谈及修行与禁欲的地方,说白了没有钱还是无法存续下去,小的时候听到父母说这样的话从本能上觉得很厌烦,如今自己已经快到了父母的年纪,我逐渐明白了这是正确的事情...但依然还是隐隐觉得厌烦。
我最终还是找到了功德箱,不过不在神社内,而是在神社外,这一点很奇怪吧?但比起其他的地方,这一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
“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只需100元!无论是恋爱、工作、还是友情,全部都可以交给彗星之神!连续祈愿两次8折,三次7折哦!”
...虽然,我作为一个大叔对这东西算不上熟悉,但在城市里这东西简直和便利店一样常见,而且R对它相当的中意,这一点R就像个JK一样。
总之,这是个扭蛋机。
不如说...这种模式还挺新奇的?其实本质上来讲,扭蛋的感觉和求签的感觉不也一样吗?所以说...不我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再怎么说也太儿戏了一点,从一开始就一点神社的感觉都没有,倒像是个三流的乡镇游乐园。
“这样的神社真的能实现愿望吗?”
不如说那有能实现愿望的神社啊...我自己在心中回答自己。
我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拍了拍,默念到我的愿望。
要是R...不,太没骨气了!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喊道!
“要是能给我个美女就好了!”
然后我抓住旋钮,用力扭动。
“咕咚!”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落地声,我将手伸进下方的取物口,打开扭蛋后里面是一个缩小版的圆款眼镜模型,还有一张纸条。
“宜写作,从事文教工作。”
我用力把扭蛋扔到地上,我根本就不是求职的!驴头不对马嘴!
我扶着额头...罢了,权当丢了一百块钱好了,反正本来也不指望它能灵验,100块钱就能买到个美女也太不识趣了,不过唯有这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感觉还是让我不爽。
在几番思索了之后,我决定还是到山顶去看看。
毕竟已经到了这里,离山顶已经不远了,如果下山之后再想上来会更累了,而且我想我一定只会去一次了,所以还是就今天去吧。
从神社到山顶意外地修好了石阶的楼梯,第一次感觉到这东西如此的珍贵,甚至在楼梯的尽头站立着一个鸟居。鸟居这种东西,被认为是分割阴阳的界限,也就是跨越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在神社本来应该再常见不过了,不知怎么我现在看到它竟然有点感动。
踏过鸟居的一瞬间,我感到了一阵恍惚。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诗画般的美景,仅仅几百米的高空却被降下的云雾笼罩,烟水之气完全消去了夏日的酷暑和闷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和供养整个小镇山涧的清甜。我这样完全生活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的人,本应对这样的环境完全陌生才对,可是明明是初次到达这里却感到了一种回家的安稳...原来人类还是大自然的一员,我自己都忘了人类也是自着一捧泥土中来,也终将归于这一捧泥土中呢。
“哪里是什么还行啊...阿泽这小鬼,这样的景色也太美了。”
我自言自语着,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地方都没有好好开发呢?要是好好宣传一下,一定能成为非常有名的旅游景点才对。
这座山的山顶是个完美的盆地形状,肉眼难以察觉但从边缘向着中心走去的脚步却有着顺势的轻快,中间的湖泊旁是一颗苍天大树。明明只是一棵路边随处可见得柏树,但大概得益于这山泉的供养竟然长到了四五十米的高度,此时站到下方的我根本看不到树顶。
在这苍天的大叔的庇荫下,我突然有点困了。一路爬山的疲惫突然充斥了四肢五体,再被山顶的凉风一吹身子便立刻瘫软了下来,我顺势依靠在了这苍天大树身上。
好累...真的好累。不只是因为爬山累,仅仅是活着呼吸都感到要掏空这贫乏的身躯所有的力气,仅仅是睁眼面对第二天的太阳都需要说服自己...
我其实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做不好,只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纯粹因为我太没用了,本来就那么没用的我,而在理所应当地依靠了R七年之后的我,这份没用已经发酵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绝症了。
但至少现在,能让我不想这些就好了...
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醒来的话也无所谓吧。
我慢慢闭上眼睛...
!!!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几乎要让我晕厥的剧痛传来,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滚出了好几米远,我强忍着剧痛放开捂住肚子的双手,一双鞋印赫然呈现在我的上衣衬衫上。
那是一双,小孩子的鞋印。
还好是小孩子,这要是大人的话我大概就已经死了吧?但是啊...还是痛死了!
我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撑起身体,从地上缓缓爬起,看向身后的方向。
“呀呀呀!好疼啊!哪个混账害老子摔了一跤呀!”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此时的她也从背面朝天的大字姿势里慢慢撑起身体,嘴里还操着一口方言,但是女孩子居然用老子称呼自己,乡下的土孩子这方面也太不注意了吧?
“喂...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我似乎没能意识到,我是自己舍弃了老师身份的人,此刻却又端起了老师的架子。
“嗯啊!你**管我!你**谁啊!”
转过身来的女孩子气势反而一口气把我压倒了,可爱的圆脸此刻却如同犬科动物一样咧开了嘴,露出两侧小巧的虎牙,此刻的她活像一只竖起毛来的吉娃娃。
吉娃娃是很可爱的,但是咬起人来也是最凶狠的...越是小狗脾气越大,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也想起那次打的狂犬疫苗应该已经失活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嗯?哪来的大叔啊?我没见过你来着。”
“啊...我是外地来旅游的。”
“嗯哼?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旅游的。”
说是旅游,其实也住了一个月了。小女孩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镇子上的人吧,但是我都没见过她...是因为最近一直窝在旅馆喝啤酒吗?不过之前我为了打听R的消息,姑且也是走遍了整个小镇,毕竟本来也没几户人家....但似乎还是对她毫无印象。
“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这里。”
“山脚下的镇子,你不是住在那里的吗?”
“不是那里还能是哪里啊?大叔你长着一副脑袋不好使的表情,难怪会说出脑袋不好使的话。”
“...”
这个小镇上的,怎么都是这样的问题儿童啊?
“我说...小孩子还是不要这么说话吧?弱智什么的。”
“哈?大人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但是大人也不会这么说话的...”
“大人口中的‘小孩子’,就和小孩子口中的‘弱智’没有区别!”
这种如此偏激的偏见,从这样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真是让人心酸。
“并不是世上所有大人都是这么看小孩子的。”
然而更加令我心酸的是,即使我指出她的所想是一种偏见,我却无法否认她抱持这种偏见的正当性。以我亲身经验而言,作为一位(曾经的)老师,并且已经是高中老师的我在与学生家长的交互中,我深切地能体会到这一点。凭借着更长的人生阅历以及社会道义上的绝对优势,无论家长们自己承认与否,他们永远都是站在高处俯视着自己的孩子,甚至鲜少有人自我意识到这一点。
“我说...那个是什么?”
“你说这个?”
我看了看拿在我手中的扭蛋。
“神社门口不就有这个吗?”
“别把我当笨蛋!我怎么没看到有!”
“...总之你想要就送给你。”
她劈手抢过,拿起扭蛋仔细琢磨,然后高高举起对准太阳...真少见啊,这个年代的小孩居然真的有没见过这东西的。
“从两边扳开...”
“要你管。”
她红着脸打开。
“宜写作...什么啊!我最讨厌写作了!”
她直接将扭蛋扔到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就是...那个,小妹妹,你为什么讨厌写作呢?”
“和大叔无关吧。”
“不...和我有关!”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使命感充满身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名叫自豪的感情。
“因为,我也是一位语文老师!”
对,因为我也是一位语文老师!培养下一代对于文学的热情,绝不放过对于文学的侮辱,如果不是这样的就算不上语文老师!
然而对方却立刻发自内心的说出三个字。
“...真恶心,你赶紧滚开吧。”
...虽然有料想到会有抵触情绪,但我并没想到如此之强。
“不...”
我刚想辩解什么,一捧泥土就飞了过来,差点命中我的脸庞。
“赶紧滚!”
“...好好,我走,我走。”
我站起身打算离去,这里虽然很优美,但我想我也不会再来了,至于这个如此无礼的小孩...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大人啊。大人不会和小孩计较,大人不会和小孩争斗,因为大人理所当然的应该宽容和礼让小孩子,因为所谓的小孩子啊...
所谓的...小孩子?
“大人口中的‘小孩子’,就和小孩子口中的‘弱智’没有区别!”
.....
我原来...也是那样的大人吗?
“我今天会离开。”
我对着她说。
“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
“哈?”
她没好气地冲我吼道。
“被这么骂还不知好歹!这就是所谓的...熟不了面,必湿无疑吗?”
“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她涨红了圆鼓鼓的脸。
“总之你不要脸!”
“真要这么不想见到我,你明天不来就是了?”
“大人们总是这样!我就是不想见到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才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的!你居然连我最后的乐园也要剥夺!过分!太过分了!”
“我不是那样的大人,我没法否认你这个世界上有那样的大人,也无法否认自己也偶尔会保持着轻视你的想法。即使我活了四十年的人生依然是狗屎一样,现在连老婆和工作也都没有了,我依然会因为你年纪小而看不起你!但我至少知道,这是错误的和羞耻的!我绝对不会把这些当做理所应当的!”
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更何况我对面的她。即使在教师时代,我很少发火,说得好听一点叫和蔼,其实本质上讲我不过是懦弱,所以...这次十分不同寻常。
“你怎么...证明给我看?”
她有点发愣地说出这句话。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哎?”
“大人的社会里,同等地位的人第一步就是要保持同等地位的称谓哦,我不会以小孩子的代称称呼你,所以...我们先交换名字吧。”
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她看着我,眼睛似乎在闪闪放光。
“我叫...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