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个人。”
“确定没有吗?”
“没有。”
“...抱歉,真的没有吗?”
“喂...我说啊...”
“虽然很啰嗦,但我想最后再问一遍,真的...”
“嘭!”
阿泽猛地从柜台里撑起身子。
“我都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镇子里的小学里绝对没有R这个人!”
“但是...你也可能漏掉...”
“我认识这个镇子上所有的女孩子。”
他突然斩钉截铁的说到。
“...真的吗?这种事情也能做到?”
“一方面毕竟是乡村小学,学生的数量和城里的可没法比,另一方面嘛...”
他喝着我为他付账的可乐,还发出了如同广告里的,余味悠长的一声“哈~”。
“不要以为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和你的一样啊,大叔。”
“......”
“所以可能是邻镇的吗?”
“只能说存在理论可能...但我不认为有哪个邻镇的女孩会自己跑到这山上去,太远了一点。”
“......”
“......”
我看着阿泽,阿泽也看着我,我们二人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觉得...我是遇见鬼了?”
“毕竟是神社吧?再怎么说也是神灵显灵吧,你许了个什么愿?想要再见到自己老婆?”
“我许愿要一个大美女。”
“呕。”
“.....”
“彗星之神的癖好...真不敢恭维呢。”
“但是那个R,和我的老婆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没什么感觉,可她说出自己是R之后,我脑海里她的面容就越发接近于R。眼眸像R,面颊像R,鼻尖像R,就连名字...不,名字已经不是像的问题了。我脑海里似乎已经构筑出了她的面容在岁月之下慢慢变幻成R的模样的全部,我也分不清这是心理作用,还是她真的和R相似。
所以,如果不是R的话...至少和R应该有血缘关系才对吧?
“我说啊,名字这东西,本质上是用来区分他人的。在这种前提下,越是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人,越不可能取一样的名字吧?”
说的没错...很难想象一家里有两个相同的名字的人,或者亲戚之间出现这种情况,除非是取同名以纪念逝去之人,而R...还活的好好的呢。即使是欧洲的皇族,也会用“二世”这样的后缀来区分才对。
“那你觉得...我是...”
“大概是出现幻觉了吧?而且我这么觉得,也不光是因为你见到了所谓的R。你之前说,山顶的中心有一颗很大的柏树?”
“嗯...没错。”
“但那颗柏树...我从没见过。”
阿泽摇晃着手中的易拉罐,就像是摇晃着装着红酒的高脚杯。
“有段时间...虽赶不上那些有名的景点,那山上的景色在周围还是小有名气的,所以也有不少人过来参拜这座神社。后来,镇子上的人似乎是觉得发财的机会到了,就请了城里的施工队按照当时流行的游乐园风格来改造山顶,包括神社里也添了些不明所以的东西。自那之后,山顶就再次废弃了,而你所的那颗柏树处在中间,在施工初期就被砍掉了。”
“这些事情...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你又来了啊。”
R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我不是说,我今天还会来的吗?R。”
R不开心的别着嘴,从树上一跃而下。
“我可没想让你来啊。”
我看着R的脸,不禁出了神。
再次见到R,我确认了她确实和R很像....那个长大版本的R,另外那颗苍天的柏树依然还在,至于阿泽所说的游乐设施...则完全不见踪影。
“你拿这么多书干什么?”
R指着我腰间夹着的东西。
“我是语文老师啊,要想向人证明语文的必要性和魅力,最简单的方法不就是看书吗?”
“不要!我最讨厌读书了!”
R立马别过头,明显地不悦着。
“这些和课本里的课文不一样的。”
“但我还是不要!”
“那么...我念给你听如何?”
“...不。”
我敏锐地察觉到,冰封的雪山开始融化了,不应当错失良机。
“如果对书感到厌恶,不想自己看的话,我来读给你听吧,要是有意思的话不需要我多言,你自己就会好好去听的。”
R低着头。
“...我不明白。”
“嗯...你说什么?”
“即使不学语文,只要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也能说同一个国家的语言,我不明白...所谓的作者的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根本就没有人揣摩我的感情,我也对他人的感情完全不在乎,从来就不在生活中在乎过的拼音声调,用四五个字换着法来描述同一个动作,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虽然我从未在脑海里想过,但在我心中却仿佛一直都有。
“但那些,都不是语文啊。”
R听到这句话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翻开了第一本书,念了起来。
“她说我若为她采得红玫瑰,便与我跳舞。”青年学生哭着说,“但我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
我一口气读完,读到青年向夜莺诉说自己的爱情,读到夜莺去向树索要玫瑰,读到夜莺将自己的胸脯**刺中,读到心脏的血让玫瑰长了出来...
“从此,青年就用这朵玫瑰追求到了心爱的女孩,两人获得了幸福的爱情,永远生活在了一起。”
我没有读真正的结局,再怎么说现在我面前的也只是一个小学生女孩,我不想那么残忍。
但或许,也只是我自己没有读出这个结局的勇气。
“有什么,感觉吗?”
R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眶也变得湿润。
“...感觉,心里面少了什么。”
“不觉得,很开心吗?毕竟最后两人在一起了哦。”
“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她真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我确信她之前没有读过这篇童话,那就说明是她自己隐约感觉到了。
“还要再听下一个吗?”
“嗯。”
我打开了我拿着的另一本书——《星之王子》。
“我就这样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能真正谈得来的人...”
我挑了几个故事讲给她听,我讲了酒鬼的故事,我讲了羊的故事,我也讲了狐狸的故事。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狐狸,世界上也有千千万万个人。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就是你唯一的狐狸,你就是我唯一的世界。”
“驯养吗?为什么一定要被驯养呢?”
“这里的驯养不是表面的意思哦。”
R不悦的表情竟让我有种想抱抱她的表情,真是相当可爱。我突然想到,要是和R...和我老婆有个女儿的话,是否就能留住她了呢?
不,把女儿当做维系婚姻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庭了,这也是身为老师的一种悲哀。但说到底,最对不起的,还是被带有这样目的性生出来的孩子本身。
一个生命不应当是抱着目的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而应该是为了寻找目的才来的。
“...理解作者意思吗?”
“试试看?”
“是‘约定’的意思吗?”
我发自内心地赞扬着她。
“...你真聪明,其实你相当擅长这个吧?”
“才怪!课堂上我从没猜对过。”
“毕竟阅读的答案也不是作者自己写的嘛...作者做自己的文章出的题,也会做错揣摩作者情感哦。”
R听到后先是一脸难以置信,接着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真的吗,还有这种事!”
我能理解她这样夸张的行为,毕竟我第一次听到这事时也憋了好久,但要是让她产生“阅读题都是狗屎”这样的想法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赶紧止住了话题。
“与他人定下约定之后,就代表变得特别了,本来我们大家都只是世界上的千万之一,但在特殊的人眼里,R就是与众不同的。”
“约定,比如结婚的吗?”
“那也...算一种啦。”
“大叔,已经结婚了吗?”
他问的我心中一咯噔,仿佛时间也随着我的心跳停止了半拍。
“啊,我已经结婚了。R以后也会和别人结婚哦?虽然爸爸妈妈,朋友老师都能算是特别的,但这一种特别...”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这个和我妻子同名的小女孩,我突然不知为何不愿意去跟她说这些事情。还太早了...这些对她来说还太早了吧?
“听第三本书吧。”
这次我拿出来的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笔记本。
我向她讲述了一个男生从梦境里穿越到三年后,与自己喜欢的女孩一起旅行的故事。男生是个很差劲的男生,女生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在一梦之间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又反而被幸福所压垮的男生,最终勇敢地面对现实的故事。
“...有什么感觉吗?”
虽然还是想上两次一样发问,但这次实话讲,我也有点忐忑不安。
“感觉...写的很烂来着。”
我差点昏死过去。
“你是说...哪方面?”
“语言显得有点幼稚来着,描写感觉也不顺畅...不如之前的那么想听进去了...”
R突然停顿了下。
“可是只要听到最后...还是能感到心中,有种...奇特的暖意。
“这是...我以前写的。”
“....啊?”
“遇见我妻子之前写的,那个时候我也幻想过要成为一个作家,不过...后来就放弃了。”
R听到这里很失落地低下了头,我敏锐地察觉到,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那种很遗憾或者痛苦地放弃,我当时...不,现在也不后悔。因为我选择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比起给全世界七十亿人写东西,我选择成为那一个人的专属作家。”
R歪着头看着我。
“你被驯养了?”
是吗?就性别而言,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反着来的吗,不过...
“啊,是啊,你说的没错。我遇见我的星之王子了。”
“哦。”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什么?”
“即使不是王尔德和埃克苏佩里,像我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只要读到最后...就能体会到那种神奇的感觉,你不觉得文学的意义就在于此吗?将自己的心呈现出来,把自己想要表述的东西传递给他人,而这份心意也会化成他人的力量...借此就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是其他任何学科都做不到的?其他学科或许能够带人飞上太空,带人潜入海底,能够给人类造出巨大的机器...但只有文学,才能让每个人和人相互理解,心意相通。这是...无论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即使是我这样一点也不优秀的话语,通过我的文字,也如今把这份情感传递给了你。”
R久久说不出话,我也不急着催她。只是山上的风也变得越发凉,耳边传来阵阵树叶作响的声音,在这颗苍天大树下的R显得那么娇小,但总有一天,R也会成为一棵大树,此时的我在为那一天尽我所能的做着什么。
我现在,仍然是一位老师。
“我把这些送给你吧。”
我将《小王子》和《夜莺与玫瑰》都送给了她,至于我自己写的那本,她执意不收。
“...是觉得不想要吗?”
“不不不!”
她慌乱地摆着手。
“你要把最特殊的东西...给你的主人啊。”
我感到一阵暖意,可又鼻头一酸,她并不知道我如今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狐了。
“不过...这书好像印错了?2020年9月27日?”
因为是为了送给她而现买的书,所以出版日期还是去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R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啊...大叔,今年是1996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