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球状的扭蛋顺着轨道滚到了取物仓，我伸手取出后打开。
“宜 离别，许下约定。”
我看着纸条上的字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它收了起来，然后走上了山顶。
今日所见到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绝美景色，我一边走向中心，一边呼唤着R的名字。但R却并没有回应我，她的身影在树下一动不动，似乎是因为等待迟到了整整两小时的我睡着了。
R的睡脸看起来如此安详，她整个上身靠在树下干上，被长裙覆盖的双腿自然伸直开。健康的红晕在白皙的脸蛋中隐隐若现，平稳而又带有韵律的鼻息，她仿佛就是这片自然幻化的精灵一般。
我看着她，她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到来，甚至连呼吸都未曾有一丝波动。
“……”
我慢慢双膝跪倒在她面前。
“……”
然后，我朝她缓缓伸出我的双手。
“……”
细腻的触感，温热的肌肤，从指尖传来的这些让我的双手无法停止地颤抖，这颤抖如同迅速转移的癌症从双手立刻扩散转移到了我的全身每一处角落。
“……”
我低下头看着绿色的草地，我无法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朝阳般的生命，看着这个将来会被我深深伤害地女孩，看着我自己掐着她脖子的手。泪水完全止不住地从眼眶滴落，嗓子沙哑着发出无声地哭喊，我的心痛地四分五裂。
“要是你…要是你…”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你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就好了。”
“要是你一开始就认定一个优秀的人，而不是我就好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感到眼睛越发模糊，眼前的草地也变成了混作一团的绿色。
“那样的话，你就能得到你应有的幸福，我就能满足于我应有的痛苦。”
“那样的话，我可以简单地舍弃自己的自尊。他人的目光就无法伤害到我，他人的非议我也发自内心认同。”
“那样的话，这颗本就死了的心就不会恢复跳动。我就不会明白原来我的前半生如此痛苦和无趣，我就不会知道和你相遇后体会到，所谓幸福的感觉。”
“那样的话，生于黑暗的飞蛾就不会向往见不到的光明，属于夏天的蝉就不会憧憬冬天的雪景。”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模糊的视线从七年前的那一个夏天飞速向前，那个条纹运动套装下满头大汗的R，那个端着教义笑着发问的R，那个头纱下满脸通红的R，那个靠坐在门下双眼失神的R…那个从树上一跃而下，降临到我身边的R。
“我就不会…爱上你了。
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能做到的。
要问为什么，因为在这个R的世界里，我是不存在的人。
在我的世界里，现在我眼前的R也是不存在的人。
所以…杀死一个不存在的人，是无迹可寻的，甚至是无法被现有的法律审判的。这是即使是像我这样平庸的人，不…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完美犯罪。
“呼…”
她依然没有醒过来，英语中的一个单词“delicate”，既是“精致”又是“脆弱”，完全就是形容此时在我双手中那仅仅有我手腕粗细的柔软脖颈。只要狠下心来，一瞬的力道即可让其折断。
只要这么做了，如今的一切痛苦就会消失，我就能回到我想要的人生。只要不见到“光明”，那就无所谓“黑暗”，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才存在的，我从一开始，就根本就不想知道我的不幸！我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得不到的幸福！
“啪嗒！”
一阵风刮来，突然从树上落下的一个笔记本，掉在了我身边。
看起来，这本笔记本一直被这个野丫头藏到了树干的某处，而在这个时刻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相信这是有着特别的意义，大概就是彗星之神的指引吧？便将它捡起。
“…几天前我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大叔。大叔是我讨厌的语文老师，但我讨厌语文老师，却并不讨厌大叔。我想，大概是因为大叔是个和我一样，被其他人讨厌的人。但大叔又和我不同，大叔看到我反而多管闲事地教育起了我…我很久没被人这样真心教育过了，被人说着‘你这样可不行！’时感觉真是烦死了！但意外地....也没那么坏。”
…
“大叔给我讲了《夜莺与玫瑰》的故事，我很喜欢。这真是一个十分悲伤又美丽的故事，但大叔自作主张地改编了结局，让本来完美的故事变得有瑕疵了…这很符合大叔的性格，比起王尔德他一点也不优秀，但他为了我也能不自量力对王尔德出手。我很喜欢王尔德…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大叔。”
…
“…就快要开学了，我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见到大叔了。今天我想问清楚大叔的名字，如果将来可以…我希望去大叔的城市，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语文老师，就像大叔一样地老师。
即使自己并不优秀也好。
即使自己朝不保夕也好。
即使自己也苦恼着，痛苦着，无能为力着。
却绝不在孩子面前流露软弱，竭尽所能地引导他人的人生，把自己坚信的正确和爱传递给未来的人们…我想成为我的英雄，一样的英雄。
要是能听到他亲口告诉我，我能做到就好了。”
…
我再也支撑不住，四肢支撑在地面上，将头也埋进地面痛哭了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你才是我的英雄啊。
无论是过去的你，现在的你。还是将来的你，我一直在被你拯救着。是你让并不优秀的我一直前进到了现在，这40岁并不光彩的人生，是没有你就不可能存在的人生啊！
“就算如今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不后悔当初所做的选择。因为现在的痛苦和当时的幸福，我相信都是一样真实存在过的。那个时候刚成为教师的我，能够遇见你，让你当我的老师和丈夫...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R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脑海想起，我拿过笔记本，从口袋里拿出笔。
若是肯定现在的R，将来R就会在那个夏天出现在我眼前，我脑海里的一切痛苦喜悦都将重演，我如今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若是否定现在的R，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见到R，R也不会再见到我，大受打击的R或许再也不会在未来遇见那个时候的我。
但我根本不想犹豫，这根本就算不上选择，我已经知道了…内心的答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