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夜老大的心忽然沉了下去,而就在几秒钟前他还想着如何吞并饿虎帮,而今他却想着如何脱身了。
因为他知道,何老大是一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命的人。
楼既然是他建的,那么选在弥光楼就定然别有用意。
就在此时,弥光楼忽然火光冲天,整座楼竟是熊熊燃烧起来,其火势之盛,连三人所站之处都能感受到炽烈。
王影意味深长道:“弥光楼,弥光楼,弥光二字原来是弥天火光的意思,何老大你算得好深呐。”
何老大笑而不语。
“弟兄们!”夜老大目眦欲裂,他正欲回去救援,就见何老大挡在他的面前。
“果然是笑面虎,好狠毒的心肠,那座楼里可还有你的人!”
何老大面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这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就像此地不是荒郊野外,而是灯红酒绿的豪华宴会。远处不是火焰中的哀嚎,令人陶醉的高雅音乐。对面不是兵刃相向的仇敌,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他正拿着红酒向尊贵的客人致敬。
他不紧不慢地说:“大丈夫做事要狠,不狠不足以成事。只要我灭了暗鼠帮一统平河,众兄弟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了。”
夜老大听得浑身汗毛都不禁倒竖起来,除却被何老大的狠毒震慑外,他更知道老何这番算计绝不只是烧楼这么简单。弥光楼里可还有老何的帮众弟兄,只有彻底取得战果,才能压下一切矛盾,将反对化为赞扬。
而取得战果,有比杀了他夜宣,灭了暗鼠帮更大的吗?
铛!
夜老大背后似是生了眼睛,一把漆黑的窄刀正挡住一柄冷剑。
循剑看去,握剑之人正是灰蛇会的王老大。
“老王竟也是你的人!”
何老大轻轻摇头:“非也,王兄乃是合作者,灭了暗鼠帮,灰蛇饿虎合成一体,平河由我和王兄平分,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没错。”王影冰冷的声音像是一头毒蛇。
现在前有饿虎拦道,后有灰蛇堵截,夜宣进退无路,已是瓮中之鳖。
何老大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或许是他出道以来所流露出的最真诚的笑容。这是一种得意的,志得意满的,胜券在握的笑容。随即这抹真实消失,又换上了如同面具般精心设计的微笑。
他或许是想到了之后治理帮派的艰辛平衡,又或许是想到了牺牲帮众的后果,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他赢了。
“你以为吃定我了?”
夜宣面色忽然变得惨白,整条左手竟变得如同干尸一般干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肉,被风一吹竟化作洋洋洒洒的白色灰烬。
“歃血祭法!”
何老大的脸沉了下来,他没料到夜宣的底牌竟然是沃血教的秘法。
他向后退了一步,后退是为了向前,所以他这一拳就叫做功遂意身退。
功未遂,而身已退,所以这一拳是功败垂成之招,是扭转乾坤之招,是至强防御之招。
只有夜宣死了,才能功成,才能身退,而现在他却未死,所以这一拳便是天下至绝的攻伐之招。
面对这一招,哪怕是吸干一条手臂生机的夜宣也不得不退,他非但要退,而且要退得果决,退得干脆。
因为他一旦慢了一毫,一把冷剑便会出现在他身上。
虽然王影真如名字一样消失在阴影里,但那股浓重的剑意却锁定住了他。
人不见,剑亦不见,视之不见,寻之不现,却又遍野皆是,不见亦知。
这便是王影的成名招,隐龙三现。
夜宣不是常人,此时祭了一条胳膊的他此时更是狂放,两把窄刀舞成一团银光,气力似是无有穷尽,斩遍方圆每个角落,硬生生逼出王影。
何老大拳势已尽,现身的王影单剑独对癫狂的夜宣。
若是在平时,王影犹可占得三分上风。但此时的夜宣穷途末路,祭掉一条胳膊犹嫌不足,更是燃烧了浑身血气,一头短发根根挺立,向天怒放。
面对如此凶狂的刀势,王影的剑也不由地慢了一丝,这转瞬即逝的一丝破绽成为了这场杀网的转折点。
夜宣双刀脱手,与王影的冷剑缠作一团,再硬生生挨了何老大一记重拳后,他借力后退,运起浑身似无穷尽的气力,速度比起先前更快上三分。
只一个眨眼便消失在黑夜中。
“莫追。”何老大拦住王影,“夜宣是暗鼠帮的老大,潜藏匿踪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他此时气力尚在巅峰,贸然追去恐被他反咬一口。”
他看着远处的冲天火光冷笑道:“他暗鼠帮被我吞并,已然是丧家之犬,何况他又失了一条手臂,流失大量鲜血,强催潜力,一身功夫只会退步。他今后就算是活着,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他盯着王影的眼睛:“今后的平河,是我们的天下了!”
王影后退半步:“是你的天下。”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陷入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先笑了,随后两人便一同笑起来。
“哈哈哈哈……”
熊熊燃烧的弥天火光三家绵延数年的战事,但这并非结束,各种意义上都是。
林檎他们被下令继续守在楼外,凡有意图逃窜、袭击者,一律格杀勿论,另外还要对那些将被烧死的人一一补刀。
林檎不愿意做这事,许杰英也是,他们坐下地上,一边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漫无目的闲聊着。
木庭没跟他们在这歇着,她做事很积极,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按照她的话说,帮派刚取得一场大胜,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积极表现多在高层面前露脸,自然有出头的一天。
许杰英感叹一声:“木姐是个能成事的人,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升官了。”
“挺好的,她适合管人。”林檎处理着身上不成形的上衣,血浸透衣服粘在伤口上,每撕下一片就是一阵剧痛,惹得他一直皱眉。
“你这一身伤还是要拿清水洗净,才好上药。”许杰英扶着刀站起来,“等我一会,我出去找点水和药。”
“你小心点别被抓到,这时候擅自离开,可是大罪过。”林檎低着头说。
“放心,我很快回来。”
许杰英把刀插在腰带上:“我去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放水去了。”
“好。”
林檎身上的伤口不少,上身的衣服都撕下来了,腿上的伤口却没办法了,只能等这战彻底落幕,才能进行处理了。
方才战时不觉,此时血冷下来,才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手脚酸软无力。他深深佩服起在不远处活跃着的木庭,她身上创伤不比自己少,却还仍有气力忍痛坚持做事。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林檎发自真心地感叹道。
他把破衣服铺在地面,就这么赤着上身,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此时月亮重新展露皎洁,漫天星斗闪烁,月光披在地上,把一片火色血色映得安详且静谧。
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林檎心想。他慢慢地闭上眼,仿佛身处的不是战火杀戮,不是凶兵战祸,而是柔软舒服的大床。入耳的不是惨嚎痛哭,不是兴奋狂笑,而是舒缓轻柔的音乐。
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就在这半睡半醒的时候,他被人叫醒了。
“林檎,林檎,醒醒别睡了。”
说话的人是许杰英,他像是一下子从地里钻出来一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他看起来面色比之前好多了,手里还提着几瓶水和几卷绷带。
“你真应该让我多睡一会的。”林檎打了个哈欠,“只有睡着了,我的伤口才没有这么痛。”
徐杰英笑道:“我怕你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先睡死过去了。”
林檎接过一瓶水,咕咚咕咚喝起来,他渴极了,一口气喝干了整瓶水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没继续喝水,而是拧开一瓶水,清洗着一些足够大的伤口,然后缠上绷带。
弥光楼的火仍在烧着,但充耳可闻的惨叫声却小了很多,许杰英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会是枯骨,亦或是踩在骨上的将呢?”
火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莫名添了一分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