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危没想到那么老的一台电视居然还能正常播放节目。
“不过只有几个频道。”
余又言一边找遥控器，一边解释。
吃泡面的时候余又言决定开电视看看，于是将客厅里先前用布盖住的电视重新插上电打开。
这台旧电视的色彩已经不准确了，也只有五个频道可以看。里面居然有地方频道，此时电视里的新闻正在播放关于先前那个小孩失踪案的进展。嫌疑人突然改口承认所有的儿童失踪案都是自己所为。
嫌疑人的照片还是那张几年前的。和善的面容，下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酒窝，辛无危甚至感受到老朋友般的亲切与熟悉。
余又言正在吃泡面，抬起头看见嫌疑人的照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盯着看了几秒又低下头吃面。
辛无危很快吃完面，拿着那本日记向余又言要了一盘蚊香走到屋外。
院子里有点点萤火虫的光在一闪一灭。天上的星星炫耀着自己的光。田野里各种声音混杂，说不清是让人内心宁静还是让人心烦意乱。
“小兔……小兔……”
小熊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们看到小兔摔下去后都立刻从树上下来了。小熊蹲在陷阱旁边不知所措。
我的大脑也像掉进了陷阱，思绪找不到出口。
“先，先把人拉出来吧。”
我对小熊下了命令。他一向很听我的话，听到我说的以后愣了一会就吃力地将小兔从陷阱里拉了出来。好几次都差点滑进陷阱。
小兔被救出了陷阱，但是依旧一动不动。我甚至产生了幻觉，她在做一个恶作剧，等我们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她会突然笑起来，然后我们接着在剩下的夏天一起玩。
但是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小兔眼睛半眯着，没有了神采。脖子扭曲成了任何活着的人无法做到的形状。她的表情很疑惑，不知道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也不知道是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在问她自己为什么会死呢。
我伸出手指，往小兔鼻子下探去。周围没有一丝风，空气完全凝固了。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鼻息。我的手指碰到了小兔上嘴唇，寒冷而僵硬。
小熊用他一贯唯唯诺诺的眼神看着我，是在问我情况如何。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那怎么办。”
“……”
“我去叫大人！”
小熊突然想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不，我不能让小兔毁了我的生活。
“不能叫大人。”
小熊转过身，惊恐地看着我。
“小兔是向你走过去的时候摔下来死掉的，也是你教小兔爬的树，你就是凶手，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教小兔爬树的是……”
“我就是证人，你罪行的证人！你难道想要毁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现在就是共犯，我们要掩盖下这件事。”
“……”
小熊以转身的别扭姿势站在原地，他思考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我……我们该怎么做。”
我露出了笑容，这似乎让小熊很害怕，惊恐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我走过去，用双手抓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听我说，你先冷静下来。记着，小兔没死，至少不是在我们眼前死的。我们在捉迷藏，结果她不见了。”
“可是就算我们说她不见了，大人会相信吗？”
“会的，绝对会的。”
早上电视里的新闻现在又在我的记忆里出现。他们会相信是那个最坏的坏蛋带走了小兔。小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他也想到了那条新闻。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
“控制住你的表情，不要害怕，不要流露过多的情绪，像我这样，来，笑。”
我抓着小熊的脸，想让他笑出来。他在努力后终于露出了极度丑陋的笑容。我看他终于能够配合，这才将手收回来。
“可是小兔怎么办，大人会来这里找她的。”
“这里不是有一个洞吗？”
小熊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罪恶的想法，他似乎被吓到了。
“你把她放进洞里去，我去去就回来。”
要让小兔消失，我还需要一把铲子。我向树林深处走去，找我带来的铁铲。小熊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矛盾中。
等我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看不见我喜欢的小兔了。她被塞进不久前掉进过的陷阱里。小熊瘫坐在地上，看到我手上的铁铲后，想必他已经明白这个陷阱的制造者了。
在动手填土以前，我又用力将小兔小小的身子往陷阱里压下去，这样埋好后更不容易被发现，但也使得她更加扭曲了。
小熊就在一旁，看着我一铲子一铲子将土填进陷阱里。大人们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蝉鸣掩盖了我做这一切的声音。汗水不断从我脸上身上流下，滴在土上，滴在枯叶上。随后又被我亲自埋葬。
小兔身上先是沾了一点泥土，然后盖了一层泥土，接着我就看不见她了，最后她的身形完全消失在泥土后。我将多出地面的土铺开，小兔的墓和周围的高度就没什么区别了。小熊捡来了很多枯叶，洒在上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这下面埋着我喜欢的人了。
“小朋友，你们在干什么呀。”
温和的声音夹在蝉鸣里钻进我的耳朵。我和小熊猛地回头，那里站着一个青年人，柔和的面容，下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酒窝。如果不是在这里，我应该会对他抱有相当的好感。但是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他看到了我们多少，这些念头让我对他充满戒心。
小熊已经被吓呆了。青年人看着他的样子，并没有很疑惑。他微笑着，在等我的回答。
“没干什么，我们在这里玩。”
我打量起他的样子，他似乎不是本村人，看他来的方向，应该是从树林边那条大马路上过来的。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我看见了停在路边的汽车。应该是一个路过的人。我这样下结论。
“小朋友，我什么也没看见哦，你能借我你手上的铁铲吗，哥哥我需要用一下。”
他笑着对我说。我也笑了，一如既往。
“不用还了。”
我将手里的铁铲交给他，还特意叮嘱他。
“不用谢。”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我，是他。的确，我是需要感谢他的，毕竟帮我处理了凶器。
看着青年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我才意识到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阳光变得斑驳，是时候回家了。
小熊还呆呆站在原地，我再次用手抓着他的脸，对着他露出了笑容。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对我报以微笑。这次比上次已经好上不少。
“走吧，该回去向阿姨报告小兔失踪的消息了。”
我不会想到，小兔妈妈那样严厉的人在听到这歌消息时会那么震惊。她的眼睛慢慢睁大，里面满是不敢相信。她站在那里好久都没动。还是叔叔再三向我们确认找不到小兔了。
我和小熊的家长都被叫来了，大人们将我和小熊围在中间，听我们一遍又一遍讲着事先已经编好的说辞。我很担心小熊会顶不住压力，但是他的表现比我预料中的更好。
说完一切以后，他与我都低着头，满脸的内疚。偶尔实现碰上时，我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在争取我夸他几句。
我当然不可能夸他，就算现在已经不被大人们包围。
他们聚在小兔家前面的空地上，七嘴八舌讨论着。最终一个可怕的结论逐渐成形——小兔被人贩子抓走了。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电视里报道这件案子的微弱声音飘过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任由电视里的人声抨击着他们的心。
小兔的妈妈突然倒下来，大家一阵手忙脚乱。
我突然想起来，小兔曾经在和妈妈吵架后对我们说以后想要离家出走，还说就算这样，自己的，妈妈也绝对不会来找自己。小兔，你错了，你的妈妈很爱你。我这样想着，不知道能不能传递到缩在泥土的小兔那里去。
阿姨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抢救后慢慢苏醒过来，但还是站不稳。被扶进房子里躺好后，大人们很快做出了决定。先去森林里搜一晚上，找不到的话就报警。
我假装在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但是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反应。这样的决定也是在我预料中。
没过多久，爸爸来带我回家。他们要去找人，于是对村子不熟悉的我就只能待在家里。
回家路上，爸爸似乎以为我已经吓坏了。他不断和我说着话，想要让我能缓过来。说到后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刚刚你在看天气预报，有看到我们明天是什么天气吗？”
“暴雨。”
暴雨……我想起了在泥土里躲着的小兔，全身瞬间僵硬。爸爸以为我还在害怕，他很心疼遇到了这样事情的我，于是将我背在背上，带回了家。
他将我背到房间里，为我开了空调，再三叮嘱我除了爸爸妈妈，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
出去的时候他轻轻为我带上房门，我趴在门后，听着他慢慢走远的脚步。离开家时，他还将大门反锁，我知道，他在害怕我会遇到那个现在已经是魔鬼的人。
我跑到窗口，看着大人们拿着手电筒集合起来。手电的光柱杂乱地射进黑夜，转瞬间又被黑暗吞噬。
大人们散成一条，各自拿着手电筒，呼唤着小兔的名字向森林走去。那招魂一般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的眼里只剩下萤火虫忽明忽暗的点点亮光。
我不知道我们的小把戏是否会被揭穿，怀着对小兔的愧疚，我打算先睡觉，养足精神来迎接明天的审判。
闭上眼睛时，我看到小兔了，不过不是她扭曲的脸，而是她那双粉色的可爱凉鞋。
我没把外面那只埋进去。
一道手电筒的光打在辛无危正在看的日记本上，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余又言。
这里光很暗，拿这个照着看吧。”依旧面无表情。
辛无危没有拒绝好意，接过手电筒的时候突然有个疑问。
“你还喜欢小兔吗？”
余又言对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但立刻就做出了回答。
“喜欢，还是很喜欢。”
辛无危点点头，翻开日记的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