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一切是枯瘦的无力的状态，好像冬日的某一段枝杈，无生机的、颓废的样子。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醒时力气全然没有。
这时候发觉，好像已是九月，明明一切像昨天，像没发生过的样子。
“窗外树的枝头，叶子变多了。”
我拉开窗，有微弱的风进来。
“我没有发现呢。”
蝉菲回答我说。
“好像一夜之间变多了。”
“不可能的啦……是这样么？”
“也许已经过了好久。”
天台上不会再有白茗。
“喂，蝉菲，遗落了的名字会在哪里？”
“彼岸。”
“蝉菲你的回答还是彼岸。”
“一切的目的和归宿，才叫彼岸。”
“白茗”这个名字，也应该是在彼岸了吧，和我系下的绳索，还在吗？
“沐天”和“白茗”，这两个名字的绳索，会是以同样的姿态，遗落在彼岸？
杏子姐也离开了，会有别离，才叫做医院，但不是病逝，也不是因病愈而离开，这种结局挺糟糕的，我从未料想过的。
我坐在天台，靠近楼梯的墙边。
“作为英雄，不能一个人先逃了啊。”
白茗的话还在耳边。
他一定杀死了妖怪，因为自己就是那妖怪，而英雄已经死了。
但那样子，真的好像英雄啊。
留下来些什么了呢？
白茗你留下来些什么了呢？
独身去往彼岸的人，在这个世界会留下来什么吧？
这样的情节实在太唐突了，没有铺垫的死亡。
是吧，现实是没有铺垫的，那个看起来很开朗的人，其实一直都想要死去，只是你不知道，纵使有铺垫的情节，你也不知道，我不是白茗故事里的主角，或许，在他，那是一个完整的没有破绽的故事，只是荒唐地来到了我的世界，饰演了荒缪的角色。
白茗死后，那片树林被很多人认为是不祥的，还有一些瞎编的传闻流传着。
我一直认为这是对逝者的不敬，结果一个人生命的终结只是个像恐怖电影一样的故事，大家并不关心自杀的悲痛，只觉得鬼怪刺激有意思。
但这就是人吧，不，应该这样说——这就是我们吧，小时候听闻的那些巨大的事，好像只是个离自己很远的故事，无论是巨大的灾难，还是天下都在欢庆的事情。
我坐在树林里，不知道哪一片土地是他在死前踩过的，仰面而躺，双手交叉枕于脑后，看着云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眼睛里，有“沙沙”声起，树叶摇乱，是什么动物在叶间移动着。
一片叶子落下来，落在了脸上。
“抽不抽烟？”
有声音在耳畔回响。
我拿掉叶子，看着四周，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再也不会听到白茗说这句话了。
“抽烟本身没什么，只是越不过自己罢了。”
脑中还回响初次见面时的话。
“喂——”
我在树林里大喊。
“你这家伙，最差劲了！你这个当了英雄就逃跑了的家伙，最最差劲了，我最看不起你了，让杏子姐难过了一次，还要让她难过第二次，这种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喊着喊着，声音小了起来，最后说的话，成了低语：
“就不能坚强一点吗？”
好无力的声音，传达不到吧，即便有天堂，也不能传达过去。
自己听到就好了，懦弱的人不只一个，或者，说不定白茗是坚强的，坚强到能把自己杀死，让那个原来的白茗永存。
“他要让白茗永存。”
杏子姐告诉我。
是在小镇的公园里，有几个老人经过，树叶落下的速度和老人的脚步一样缓慢，有清浅水洼，树叶落下是涟漪阵阵，一圈圈传递。
公园是很安静的地方，踩着有圆石突起的地面，我和杏子姐都有了缓慢的心绪。
“以死亡？”
“他死了，白茗就永存，而不会被他替代。”
“这样，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很想活着吧，所以要为那个白茗所重视的我，做些什么。”
“这种想法，真是让人难以认同。”
“不能指望那样的他会做出些什么让人认同的事。”
“杏子姐怎么想呢？”
“一开始我也很痛苦啊，为那种事，但公园海棠的花开了不是吗？”
“花开的时候，果然是很漂亮的。”
那花柔柔的样子，给人一种不安，垂着的弱小。
“接下来怎么办，会去哪里？”
“离开小镇吧，本就是因为白茗才来的。”
“为什么白茗要在这里？”
“会是因为这里我们相遇的地方？我是这么想的，他并不喜欢我，因为喜欢我的白茗已经死了，来到这里的理由，一定是没有对我的感情这条的。”
“所以，相遇的地方——是为白茗？”
杏子姐打了个哈欠。
“为了找回原来的自己？或者让原来的自己永恒？大概这样的理由吧。”
“不为自己活一次么？”
“我问过他呢，这个问题，他说，他为白茗而活，其实就是为自己而活。”
虽然说是为了白茗，但了却了自己的心愿，是这个意思吧。
“医院里，为什么杏子姐和他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他说过不要和他打招呼、搭话。”
“就因为这个？本来没必要答应他。”
“就当作白茗已经死去有什么不好吗？”
的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是他们正确的回答。
离开树林的时候，树林还是树林。
回头看着无人的林子，夕照把林子涂抹一层红——你的鬼魂不在啊——一时竟产生这样荒唐的想法，如果有鬼魂的话，就能说你还没有死去，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可以给活着的人些许慰藉了吧。
驻足等待着，等待你来，有风过或说生者愚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