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的布置，还是一样的整洁，不如说，更加整洁了，因为东西少了些。
又是一阵一阵的心痛。
伯母端来了一杯茶……还有一杯咖啡。
我愣愣地看着咖啡，咖啡的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别见笑啊，我就是这样，好像她还在的样子。”
我的身体抖了一下。
伯母坐在了我的对面。
“如果能好好和你告别就好了，那孩子，毕竟你是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同龄人……不，应该是唯一陪伴她的人吧。”
我没有说话，或许是想说些什么的，又感觉说不出口，感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蝉菲的往生像一到隔膜，隔在我与伯母之间，隔在我与世界之间。
“抱歉……”
因为我的到来，一定会让伯母再一次想到难过的事情。
“不，我很高兴你能来，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时光。”
“果然伯母也是深深爱着蝉菲的吧？”
即便蝉菲提到伯母的时候，总有一种冷漠，即便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伯母并未见得怎样去爱自己的女儿。
“不……”
但伯母摇了摇头。
“我可是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继续为她治疗下去的……”
伯母的眼睛里，带着干净的冰凉。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逃走了，反而会让我感到轻松吧……我就是这样一个差劲的母亲。”
“……”
“不过，因为看到了你，因为看到你愿意为蝉菲痛哭，愿意因她而发自内心地高兴……就觉得，我还是不能够放弃没有希望的治疗，就算仅仅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一些……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呢……”
伯母露出苦涩的笑容。
“明明不应该那么快的，怎么就突然发病了呢……太匆忙了……”
“您说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直盯着伯母。
“突然发病了啊……怎么了？”
“蝉菲她是发病而死的？”
“是啊。”
“不是自杀的？”
“那孩子，只有自杀过一次。”
“是这样……”
我坐在沙发上，像有水流冲过脸庞，内心若瀑布的最低处，迸裂出巨响。
可是为什么……
我一直以来以为是自杀，但……那是因为橘护士这样对我说过的吧？明明那时候我就想到了的，橘护士可能说的是白茗，而主治医生并没有说过蝉菲是否是自杀……
“难道，没有做手术么？”
“手术？”
这一回，是伯母疑惑地看着我。
“不是可以换心脏么？”
“……是那个孩子这样告诉你的吗？”
伯母露出好像明白了什么的悲伤的表情。
“嗯。”
“蝉菲她不能做那种手术，因为那种肺病的缘故，换心手术会导致严重的肺部感染，这种感染是致死性的……”
“蝉菲她知道这些么？”
“嗯，她跟你说谎了，大概，是为了让你有一个期待吧……”
伯母的表情变得更加悲伤。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当我是起手术，说起奇迹的时候，蝉菲都不会说下去……因为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奇迹，所谓的奇迹，是蝉菲试图抚去我的悲伤的语言。
“蝉菲有很多东西要交给你呢。”
“诶？”
“跟我来吧。”
伯母向楼上走去，我跟着走上去。
“本来是两年前就该给你的，但我不知道你住哪……不，这么说太卑鄙了，其实只是我没有去做些什么吧，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不然的话，只要去努力找，一定还是会找到你的……”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默默上楼。
记忆的门前。
伯母推开它后。
蝉菲坐在里面，头发轻轻飘动的样子，看见了我，摆下书，微微笑着。
“沐天，蝉菲找到一本很有趣的语言了。”
蒲公英散开，还在飞扬的样子。
落在我的眼镜前。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吹动窗帘，吹动蒲公英的羽毛，吹动书页，所有一切还是以往的样子。
只显得空荡荡的，这个没有蝉菲的地方。
“那孩子说，把她的书和画都给你，还有这盆蒲公英也是，这两年我一直照料着它。”
伯母走进去，走到窗前，拉开窗前桌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了几个本子。
“这是蝉菲的日记，她也让我交给你，还有写给你的信。”
那封信很旧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东西，而奇怪的是，信封是粉白色的，像情书一样。
我走过去，接了过来，蝉菲真正的心绪，都在里面了吗？
“等一下我开车去你家，不然这么多书你也拿不走，那孩子，还真是会麻烦人啊……”
我看见伯母低着头，像是要哭泣的样子。
我有想过保持原样会不会更好，但这样的想法又太过自私，伯母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不被过往所累，蝉菲也希望我带走它们，它们是我和蝉菲共同的回忆。
我们把东西搬到汽车的后备箱里，蝉菲的日记什么的，虽然写了很多，不也就几本，而书则装了好几个纸箱。
汽车行驶在路上，街景都靠后，关于蝉菲美丽的语言已然停住。
如果那时候我去见了蝉菲，蝉菲会说些什么？蝉菲会亲口告诉我最后的愿望吗？蝉菲会问以后的我的事情吗？蝉菲会教我如何照料蒲公英吗？蝉菲会不会哭？会不会再说我是她找到的最美的语言？会和我一起想海的样子吗？会说其实她从来不想自杀吗？
那如果，还可以再次见到蝉菲，又会怎么样？
蝉菲穿着稍过膝的裙子，站在风里，等风来像蒲公英被吹散，她会责怪我吗？会说很羡慕我吗？会说天堂也不错这样的话来安慰我吗？会说她已经到了彼岸了吗？
我们乘坐的汽车行驶在道路上，转过了一个弯，窗外的风景匆忙。
或许，她只会歪着脑袋，站在漫天飞扬的蒲公英里，微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