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铁剑脱手遥遥掷出,所过之处,灰白的色彩蔓延,寒风停滞,那些白雪也好,冰晶也好,不到眨眼之间全部湮灭于无,连空气中浮游的有机生命也瞬间死去……
那是,万事万物,尽落尘劫、生机凋残的禁忌之剑。
是玉沁染也要为之惊叹震撼,不得不慎重对待的一剑。
至此,战局早已超出了切磋指教的范围。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如此,就无法安然收场了呢……]
女子眉头微蹙,黛青色眸子里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霜天雪涌•不闻人间几度春!”
极招上手,人如广寒天女轻舞,冰蓝长剑挥动过处,万千剑影凝结,晶莹剔透的冰蔷薇在虚空中绽放……
远空,紫色流光疾驰飞来,却只能看着那归元合一的冰蓝巨剑贯通天地般斩落,与万物凋零之剑相击。
极招对撼一瞬之间,没有惊天巨爆,只留死寂无声,再下一秒,如同被挤压压迫的海水得到释放一般,化作一片澎湃海潮,无穷剑气轰然爆发,一波一波,倾吞一切。
首先遭殃的就是闻人羿觞立足的山峰,本就遭到凋零绝灭之剑的侵蚀,如今整个厚重的山体更是如同白豆腐一般被削成了一块块,轰隆一声坍塌,于是剑者也被迫变成了悬空而立。而剑气浪潮接着绵延方圆十里,将沿途事物摧毁殆尽!
尚隔着一里的距离,沈轩衣就只能出掌,以排解那狂暴的余波影响,继续接近。
“是师傅……师傅在和谁交战?!”
伊莉丝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不知是在惊讶自家师傅和人动手还是在惊讶有人让玉沁染用出了这等程度的实力。
那素色和黛色的身影之间,铁剑与巨剑针锋相对,凋零与冻结两种力量仍旧不断对抗着,两者剑尖相抵处,镜面一般的空间竟然泛起了波纹,逐渐扭曲,然后……塌陷!
咔嚓咔嚓咔嚓……
双方不约而同响起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而后便是同时喷溅而出的一抹鲜红——
咔喀喀喀……嘭!
脆响声中,上空寒冰巨剑顷刻零落成冰渣无数,冰华蔷薇片片碎裂,至于下悬的铁剑,即使是在闻人羿觞这样的高手手里,它终究只是世间最平凡的那一类剑器,无论是敌方之剑,还是本身那“无生”一剑,都令其再也无法承受,终于在剑者失落的目光中粉碎,化作一蓬铁屑飘散。
随着招式崩解而来的,是相应的反噬冲击,两道身影再度受创,一上一下,跌落于空中。
也在这一刻,战局止歇的二人才同时发现了赶来的沈轩衣和伊莉丝……
那么……她是为谁而来?
嘭!
剑者微微闭了眼,身形在空中一拧一转,自行落地,双足在地面上砸出道道裂缝。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再抬眼,只见那只三年来没有增高半分的紫毛萝莉一手拉着金发少女,一手托着黛衣女子,缓缓降落。
那双紫眸,并没有向他投诸,哪怕半分的视线。
三人踏足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沁姐,如何了?”
“师傅师傅!你没事吧?”
平淡和急切的两句问候一同响起,玉沁染抬手拭去唇角血迹,长剑回归背后琴身。
“不必担心,只是一场切磋,我并无大碍。”
“哦……师傅你没事就最好啦!”
虽然伊莉丝简简单单就放下了心,没有丝毫怀疑,但沈轩衣却能清楚感受到掌中那只手的丝丝颤抖,毫无疑问,玉沁染并没有表面上一样若无其事。
玉沁染看向闻人羿觞,却见剑者一只手前伸,仿佛要接住那些早已飘然无踪了的铁屑一般。
“你之佩剑,抱歉了。”
剑者摇了摇头,语气平静:
“前辈无需介怀,这样的终末,我想它应该是没有遗憾的。”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陪伴他的东西。春夏秋冬,雨雪风霜,头发长了剪了,衣衫破了换了,唯有它如至亲一般不曾改变,不曾离去。比起同时诞生的那一批剑器,它已经存在得够久,见证得够多,也该歇歇了。
何况,从即日起,他闻人羿觞,便再无需兵器了。
“是吗?那便好。”
既然这位后辈已经有所领悟,表现也完全出乎了她之意料,那她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可在她想说‘就此别过’的时候,闻人羿觞却开了口,叫住了对他视而不见的某人。
“沈萱衣,好久不见。”
紫发女孩死水般淡然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好久不见。以及,是沈轩衣,不是沈萱衣。”
她明明早已将那些无用的,容易影响大局影响她之判断的东西丢给了那两人,可是此时此刻,属于那个虚假的‘沈萱衣’的记忆还是不断地涌现,试图撼动她的情绪,并提醒着她那真实发生的一切。一如额上存留着的那个来历不明的紫璃留下的剑印,挥之不去。
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罢了。
二人三言两语之间,却似乎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氛围,玉沁染心中稍微惊讶了一下这两人居然不仅认识,关系还很复杂的样子,只默默看着。
然而伊莉丝哪里能察觉什么气氛之类的,突然就一拍手,惊呼道:
“咦唉唉唉?!你不是那个……唔……三年前那个人嘛!我记得你!”
让轩衣意想不到的是,闻人竟然对伊莉丝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真•面瘫,什么时候这么平易近人了?
原来,不只她从来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萱衣,闻人羿觞,也已经有所不同了吗?
剑者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过:
“那人呢?”
“离开了。”
“她竟会舍得离开你身边?”
“如何不能?”
“哈!是啊……如何不能。”
语气似叹息似嘲讽。
那只单纯蠢萌的紫毛都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么紫璃离开她心心念念的小紫身边,也不是太过奇怪的事了,不是吗?
“萱衣也好,轩衣也罢,今日见你安好,有友人照顾,行事也不似当初冒冒失失,令人安心,便足矣。”
“嗯,多谢关心。”
沈轩衣仍是不咸不淡的态度,甚至没有问候回一句。这样的对话模式,就好像将三年前的两人互换了一般。
……
再来就是一阵的沉默。
熟悉而陌生之人,久别重逢,却成了尴尬的无言以对。
“闻人羿觞,既然你与沈轩衣相识,不妨去府中一叙如何?”
玉沁染出言打破了沉闷。
“对啊对啊!去我家坐坐吧!话说……原来你叫闻人羿觞吗?好难念的名字哎……”
金发少女附和着,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引敌入室”,嗯……某种意义上的敌人呢~
“多谢,但不必了。今日目的已达,感谢前辈能应下我无礼请求。”
他鞠躬一礼,垂落的眼帘里,是难以言说的心绪,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不待回复挽留,剑者衣袂轻扬,挥袖转身,踏着到处是土堆碎石的残破地面,离开。
只是背过脸来的瞬间,眼神就恢复到了与过往并无二致的淡漠。唇边猛然溢出的殷红,滴落衣襟,那样醒目。
这一战,是两败俱伤,他剑痴常胜不败的记录,就此被打破。
但对比收获,还是无比值得的。
至少他终于懂得,难以追寻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那就自己去将它创造,将它变成自己的东西,不就好了?
接下来他要走的道路,前所未有的明确。
什么?你说沈轩衣?这只是意外的相遇,可不在所谓的‘收获’之内。正如他所说,这样,就足矣。
你既无心我便休。那只紫毛都有意回避了,那个紫璃都选择放任了,他又何必多做任何事?
不多时,剑者向着和阴月京都相反的方向,甫一走出战局范围千米外,便听到了一人夹杂着难以置信和故作不屑的声音:
“原来无往不利的堂堂剑痴也有这种时候啊!哼哼!不过如此的家伙,真是太让本宫愉悦了!”
在老师护持下追来此地远远观战的棕发少女双手抱胸,貌似趾高气扬地说着。
对这个锲而不舍的跟踪型公主殿下,脑子有坑的典型,闻人羿觞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无视,越过她继续走。
“喂喂喂!!!你你你……都赢不了人受了伤了,还傲气个什么劲啊!!”
“喂!听到本宫说话了吗?停下来啊混蛋!!!”
……
——————
太政府,玉沁染独居的小院中。
已经回府的太政大人看向自己女儿:
“伊莉丝,前辈情况如何?”
“爹爹放心啦!是平手啦平手,师傅和那个闻人羿觞看起来都没什么事的样子……嗯……最多轻伤吧,衣衣说和师傅进去疗伤,让我们不要打扰呢!”
“是吗……平手……这剑痴果然非是徒有虚名。”
李玄踪感叹着,皱了皱眉,光是伊莉丝的这几句话,他便知道玉沁染该是伤得不轻,否则何需沈轩衣帮忙?
只是前辈既然想瞒着他这傻女儿,他也只好选择沉默了。
“既然回来了,待前辈复原,众人一起吃个晚饭吧,毕竟是你的朋友,当初也相助我们,我这个主人倒是怠慢得太久了些。”
“蛤?”
看着自己一向严厉的父亲,金发少女一脸懵逼,半响才惊叫道:
“唉哎哎哎哎……好痛!!!”
惊呼到一半就变成了惨叫。
李玄踪收回赏了她一个爆栗的手,板起脸道:
“瞎叫唤什么?!都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郡主之身了,不能矜持有礼一些吗?”
“哦……”
伊莉丝委屈地扁了扁嘴应声道:
“知道了啦……谁叫爹爹您这么突然……”
见她这模样,太政大人摇了摇头,回身向自己的书房方向走去。
不论是三年前还是这三年间,他和沈轩衣都没有进行过正式的交流,只是默许了她与伊莉丝师徒的来往。毕竟所处身份地位不同,他需要考虑的事太多,对沈轩衣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始终保持着一份戒备。
更何况,三年前风雪天都之上发生的事件,她和照世孤灯的徒弟、她的亲姐妹之间的冲突,其中内情委实值得深思。即使,这件事由于当时目击者不多,传出的消息未必全部真实。
只是这三年来都未见她任何异动,今日尚要靠她为玉沁染疗伤,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李玄踪倒也不妨向她示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