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明亮的灯火下,仆人托着丰盛的菜肴一份份呈上。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是寻常人家吃不着的精致做工与口味。
桌边围坐着的众人一如往常,伊莉丝只顾着一个劲儿给沈轩衣夹菜……嗯,还有她家师傅。玉沁染只微笑着接下,沈轩衣则是依旧摆着三无脸,两人看起来与平日都没什么不同,若不刻意仔细观察,是不会察觉她们之间有心回避不曾交汇的视线的。
而太政大人嘛……板着脸给自己女儿夹菜呢!
可别误会!他李玄踪才不是看那蠢丫头碗中空空如也才这么做的!他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落了堂堂阴月太政大臣的面皮罢了!
对!就是形象问题,就是这样而已!
老实说他可不喜欢沈轩衣这个古怪的小姑娘。从初见到现在都是如此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就没见过啥变化,身为一个政客官员,对这样一个将所有情绪掩藏在不变容颜下的人,委实是难以升起什么好感来。即使她也对他们有恩。
看看!看看!看看他家那蠢丫头在干什么?!一个劲地献殷勤,一个劲地把热脸往冷屁股上贴,真搞不懂这个人有什么好的,朋友可以再找,可以有很多,为什么非要中了邪一样往她身边凑呢?!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悦,这一顿也吃得愈发索然无味,本来想着之后找沈轩衣聊聊,现在看来还是免了罢!
哈!才不是为女儿受到的冷遇感到不平愤怒呢!那蠢丫头自找的,他才不会心疼!
他就只是看沈轩衣这态度不爽而已!这几年来往此地,也没有和他这个地主主动打过一声招呼,也太没有礼数了!
这可都是大实话!绝对不是他维护女儿所找的借口!绝对不是!更加不是因为看着某人享受着他这父亲都未能享受的待遇而感到嫉妒!
拜托,他可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之一,哪点像是那种死要面子的傲娇人士了?!
沈轩衣早已习惯身边这只金毛始终不曾熄灭的热情活力,此刻平淡的眼神扫过桌对面那个男人,略感一丝莫名其妙——
这种恨不得把她吞掉的快要冒火的眼神是什么鬼?!她有何处得罪了他吗?
罢了,反正他也只是玉沁染的徒婿,无法左右她的决定,对计划难以造成影响,那就……随他去吧!
这样想着,她一边看着李玄踪,一边心安理得地张嘴咬住了某人递来的一筷子。
咔……
竹筷隐隐传来断裂声,男人漆黑眼瞳中乍现一抹血丝:
[这个可恶的小姑娘,是在挑衅我吗?!]
“咳咳!”
重重的一声咳嗽,让伊莉丝扭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见男人眼神直勾勾地在自己和桌上菜盘之间徘徊,金发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
然后回头继续关注她家衣衣去了。
[啊……衣衣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呢……]
见此,太政大人脸部肌肉抽了抽,
“咳咳!!!”
更加声势浩大的一声咳嗽。
金发少女只好再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父亲,语气有点怯怯地说道:
“唔……那个……爹爹,我有话想说,你不许生气不许说我哦!”
“嗯?何事?”
尽管心中一喜,男人还是板着脸,语气严肃,威严满满。
“额……就是,您不是说过我要注意饮食礼仪的嘛……像您刚刚那样对桌用力咳嗽,貌似是不好的哎……”
“…………”
无心的提醒之语,仿佛万千利箭,将某个隐性女儿控的心狠狠贯穿。
李玄踪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半晌,才抽搐着嘴角道:
“呵……呵呵……伊莉丝真是长大了呢……都会用我说过的东西来教训我了呢……呵呵……”
“哎?爹爹你怎么了?笑得好奇怪哎……”
“不,没什么,我吃饱了……走了……”
男人起身离席,身形莫名萧瑟,像是只斗败了的公鸡。
“哎???”
伊莉丝看了看自家老爹座位前小半碗饭,一脸懵逼。
全程围观的玉沁染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默默掩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晚餐,就这样在诡异莫名的气氛中结束,至于这一顿原本的目的,正陷入低迷状态感觉整个人生都灰暗了下来的太政大人表示,已经完全不想管那回事了。
——————
月光下,女孩缓缓走来,长及脚踝的紫发轻轻飘动。
黛衣女子稍稍别开了一点视线,问道:
“伊莉丝呢?”
“支开了。”
“嗯?!”
这样的回答让玉沁染瞬间变了脸色,盯住了沈轩衣:
“支开?!你对她便是这般冷漠无情吗?”
面对质问,紫发萝莉的回答一如无波古井,毫无涟漪。
“我想,你也不希望她涉及某些事。”
沉默一息,玉沁染继续发问:
“那么,你想说什么?”
“帮助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可说,你只需要答应和信守承诺就好。”
“呵!好一个不可说。”
“答应,并完成,从此便能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那双黛青色眸子猛地睁大,愕然不已:
“等等!难道说,你今日助我,甚至三年前时相帮,尽是为了此刻的……挟恩图报?!”
知道玉沁染误会了一半,轩衣却并没有解释,也不在乎。
“是。所以,你的答复?”
皎洁月色下那人容颜微微一白,随即浮现一抹怒色: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你答应过什么吗?”
“记得,又如何?忘了,又如何?”
“你……你……!好一个又如何!真是……很好!很好!!”
拳头握紧,又松开。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
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沈轩衣提前做出了回答:
“此事,与这座府邸所有人,包括阴月女皇,你在意的所有人,无关。”
“……好!既然如此,应了你又何妨!”
玉沁染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么,从一开始,与伊莉丝的相识,也是为了这件事吗?”
如果她敢回答‘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
“不是。”
坦诚的回答。
沈轩衣不会特意解释什么,却也不会刻意歪曲什么。
心底稍稍一松,玉沁染盯着眼前娇小身躯那毫无波动的紫眸,唯有叹息:
“是我从未看懂你吗?这样满是算计的你,着实让人不喜。”
“也许吧。”
看着那双眸中透出的复杂神色,轩衣心中罕见地掠过了一丝……只是那么一丝的犹豫,紧接着,便被诸多思绪覆盖。
[区区一下午疗伤时间,换来玉沁染加入,这样胜算又加大了一点,划算得很。接下来,就看那个女人的表现了。]
当初一体三化,她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位的性格会发展成那样,或者说……她低估了自己的“善”面?
即使有着相同的记忆,相同的仇恨,以某人表现出的性子,别看现在一副闲云野鹤模样,一旦真相爆出,还是很可能成为变数的。
她的计划,怎么可以让“自己”成为变数?!
很意外,很巧合,身为那一方的棋子的那个女人,竟然恰好演戏试探到了作为事件有关者的某人身上……上次离尘宗外一战见面时看到某人和那个女人一路,她可是不小地惊讶了一下呢~
可这样,岂不是正好?
她还佯装出要灭口的模样,看某人紧张救援的姿态,完全没有怀疑呢……
不得不赞叹,那个女人可真是拿生命在演戏啊!要不是和她的上司结了盟,她还真看不出来。
这个时刻,眼看着沈轩衣略略低头出神,玉沁染只觉一阵莫名烦闷不愉,
[你,又在算计什么了吗?凰鸾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她低哼一声,拂袖离去,黛色衣角消失屋门后。
轩衣看着玉沁染的背影,不动,不言,不语。
很快,金色马尾一晃一晃,伊莉丝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边还嚷嚷着些什么……
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呢。
……
—————分—————割—————线—————
医馆。
黑衣女人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水,拉长着脸,声音里犹带着难掩的虚弱感:
“我说,能不喝药吗?我很讨厌苦味的。”
墨蓝道者淡淡瞥了她一眼:
“想尽快去调查出真相,就須得早日养好伤势,还是说,你想拖着一身伤再去被打掉半条性命回来?”
“嘛……好吧……”
尹星痕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喝药。
“喏,完了。”
她把见底的药碗递给了墨尘音。
接过碗,道者又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不是很想找出真凶为挚友报仇吗?我怎地见你似乎对自己的伤势毫不着急的样子?”
“额……”
尹星痕汗颜,什么挚友什么报仇之类的,都只是她的剧本设定啊!而且那个华颜心就是被她装成伏兵一剑偷袭死的唉……
不过,演戏就得演全套,有始有终不是吗?何况,她还没查出墨尘音这个卷入事件中的人的神秘来历啊!
“我哪里不急了!但是这种事是我急就能有所帮助的吗?!还有!都是托你的福,我可是差点死掉了!现在你竟还能厚着面皮质问我?!”
“啊……抱歉。”
道者神色真诚:
“虽是被你拉着去的,但正如你之前所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蛤?!”
尹星痕的脸色阴晴不定,片刻间羞涩恼怒等种种神情一闪而逝:
“负……负责是什么鬼?!你想在我受伤时趁虚而入强人所难吗?你这女人果然是假道士吧!”
“……”
道者满头黑线:
“姑娘,你想多了。”
说着,拿着药碗走出了这间房。
不一会儿,
咻!
一支箭书飞来,无声钉在床沿上。
女人取下小小信笺,将那一纸暗语迅速扫视而过,手掌再一握,便已毁去痕迹,渣都不剩。
[来自盟友的要求,新的命令是……拖住墨尘音,阻止她对事件进一步了解,严防对最终一步进行任何干涉!]
“啧……真是麻烦的任务啊……早知道我当初就不用那个理由接近她了,这下不是变成自坑了吗?”
“而且照此看来,我们的盟友大人,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墨尘音了解不浅嘛……真是,令人倍感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