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深秋的空气略显几许干燥与冷意,树林里不知名的鸟儿趴在窝里摇晃着脑袋,像是在思考该去往何处过冬。
本该安谧的时刻却传出有人愈发急促的喘息声,黑衣的少年在树丛中急急而奔,束起的长发肆意飞散,他一边逃着,一边思考该找个什么地方紧急变装一番……他的身形敏捷,总在树木遮盖的阴影处一闪而没。
而在这上空,披着斗篷的人影四下扫视,目光在一片绿色中搜寻着那一抹黑色:
“小子,你可真令吾好找啊……”
这几年,他这个“名不副实”的论剑魁首步步前行,终于离那宗师一级只余半步之遥,但是……但是!那个闻人羿觞呢?!败在那个家伙手里的宗师高手如今又有多少了?!他甚至连再度挑战他的勇气都无法提起!
这是何等折辱!!!
于是这样的他只能将怒火全部倾泻到某个被迫下毒却未能取得成效的人身上。明知是迁怒又如何?他只知道他要让那小子生不如死方能解恨!!!
这次偶然再发现了那小子的踪迹,岂能轻放?!
他的视线再环绕一圈,仍是不见某人行迹:
“滑不溜秋的小子,躲藏的功夫倒是不差……就和老鼠一样。你莫非以为,这样吾便没有法子寻你了?!”
话音落,剑已起,狂风疾转环绕,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运动着的气流在斗篷人剑花挥舞下降临下方土地。
本该带来丰收喜悦的秋风在这一剑下化作至极的凶器,草木也好,石块也好,昆虫也好,鸟兽也好,这片树林的一切,在天灾般的飓风剑气之前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扯烂撕碎,木屑草皮混合着动物碾碎的血肉洒落尘埃。
洗地完成,那人缓缓落地,放眼望去,一片平坦荒凉,却仍不见目标踪影。
“嗯?!竟然还未寻得那小子……总不能被吾这一剑顺手斩杀了罢?”
他又冷哼一声:
“不,不可能,吾怎可让你死得这般轻易?!”
与此同时,一处坑洞里,少年脚踩破碎的尖锐竹条,一手往上运功托起一层土石杂屑,屏住呼吸,小心的掩饰隐藏着。
显然,这是不知何处的猎人在此地留下的捕兽陷阱,恰好给了伊达少年躲避的空间。
那么,他是如何落到这般境地的呢?
他的族人们,木下和伊达两脉人,据传在很多很多年前,在大衍尚未建立时,还是一国王室,人才辈出,可是近百年,像是受到诅咒一般,族人习武天赋一代比一代弱,甚至很多人根本修不出真元,与普通百姓无异,这种情况下他的出生,他的成长,十六岁就有二流水平的他简直就是个奇迹,是两族人仅剩的希望,希望他有朝一日登临绝巅带领全族走向辉煌。
所幸,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竟没有因为被族人捧为天才而骄傲自大,入世之后虽然经常找人切磋,倒也没有作死。
可他却偏偏遇上了闻人羿觞,又因为自身弱点太明显而被威胁压迫。
他的下作手段并没有让剑者从此泯然,反而风采更盛,这让他既高兴又忧虑。高兴友人的平安,忧虑由于徒劳无功而迎来阴谋者的报复。
三年前他虽然靠着女装躲过了一劫,并及时将无力反抗暴力的族人们转移了居住地。可是不知怎地,那斗篷人就像长了狗鼻子一样,总是能时不时地出现在他身边不远,吓得他胆战心惊,万般无奈之下,他终是做好了长期女装的准备,以防一时不察被发现身份。
这一装,就是三年,连他自己也开始逐渐习惯镜中那个娟秀的人儿……
话说男人不是越长大容貌就越粗狂越棱角分明的吗?怎么他这几年皮肤更白了?脸更嫩了?腰更细了?!这让他一边为远去的男子气概默哀,一边又为女装破绽变少而更难以被认出感到庆幸。心中好不复杂!
什么?你说他可以向闻人羿觞等人求救?是,如今的剑痴名震天下,他知道这样或许能为他解决危机,但他如何有脸去见那个被他狠狠坑害过的‘大哥’?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着,女装,四处流浪躲避,偶尔回到族中匆匆报个平安,还要面对他们怪异的审视……
本该是一直这样的。
但就在前日,他回到族地,竟然……竟然被亲舅……壁咚告白了?!
卧槽他只是女装不是女人啊!而且那可是他舅舅啊!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为老不尊!虽然他生的是清秀可爱了些……虽然他舅舅看起来像个三十岁的美男子……虽然他女装和舅舅站一起看起来会很和谐……顺带一提,据说他已逝的生母曾是族中第一美人,家传染色体优良,一家颜值皆是不低。
但是!但是!他才没有龙阳之好啊岂可修!他木下伊达喜欢的明明是胸怀宽广的长腿欧内桑啊!!!
于是他毅然决然,不带丝毫犹豫地(大概)拒绝了他帅气的小舅,离开族地,并决定不再女装,以免再掰弯了谁……
正因如此,仿佛老天都不站在他这边一样,昨日半夜他刚恢复男装,出门想买碗混沌作夜宵,就碰到了在街上闲逛的斗篷人,大眼瞪小眼……
而后,一夜的奔逃。
也亏得他擅于躲藏,利用路过各种事物隐匿自身,否则以对方远超他的速度,早该被逮住这样那样地折腾了。
但即使如此,也是把他追得够呛。
“呼~应该走了吧……”
在坑洞里待了半个时辰,感觉空气都开始变得让人无法呼吸时,木下伊达悄悄地推开土层探出了头。
东南西北,头顶,嗯,都没人。
松了一口气,伊达噌地蹦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啧……真是糟糕的体验,这样是在要我必须以女装示人吗?难道那个家伙一日不死我就不能正常生活吗?!”
伊达心中兀自不忿,却未察觉去而复返的身影缓缓靠近。
‘啪’地一声,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拍在了他肩上,令他遍体生寒的声音赫然响起:
“小子,还想到哪去呢?”
“去……
当然是去没有你这混球的地方了!!!”
一嗓子吼出,伊达童鞋一身二流巅峰的真元轰然爆发,弹开那只手,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还想跑?你未免将吾看得太轻了些。”
咻!
斗篷身影似风过无痕,紧追而上。
破败的原野上,两道流光前后闪动,只听砰然三声碰撞响动,斗篷人已经一手扣着少年纤细的脖颈,膝盖顶着他的腹部,将他重重摁倒在了地上,砸出一个坑来。
“噗!咳咳!”
大口的鲜血喷出,木下伊达心中满是绝望。虽然他并不知道斗篷人的身份,并不知道对方是迁怒发泄于他,但后者眼中满溢而出的杀意,已足以说明他将要面临的结局。
便在此时,有外来者介入了这本只有两人的场景。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强大又带着一分阴冷的气息步步接近。
斗篷人蓦然回头,见到的是一个用铁链绑着棺材缓缓走来的邋遢怪人。
对方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的恐怖气势让斗篷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喝问道:
“你是何人?所欲何为?!”
但那背棺人并未回答,或者说,根本无视了他,依旧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不明来历不明实力不明目的,斗篷人心中万分戒备,握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蓄势待发。
可直到怪人越过他身边继续向前走,都没有看他一眼。
[只是路过的吗……]
斗篷人心中石头落地,再定睛一看,才见到了棺中人的模样,分明死去,却仿佛生前般完整美好。
“咝——”
倒吸一口凉气,这一人一尸的组合委实让他感受到了几分诡异森然。
[既是无关人员,随他去好了。]
这样一想,斗篷人才将视线转回了伊达身上,却发现身下的少年已经被他方才骤然收紧的手掐得面色青紫,几乎窒息。
“哈!差点就便宜你了。”
“咳!咳咳咳!!咳……”
甫一松开手,伊达便剧烈咳嗽着,受到刺激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斗篷人轻笑一声,膝盖抬起,换成脚踩住少年的腹部,用力碾着……
“说吧,想怎么死?或许待吾玩够了能如你所愿也说不定。”
“唔……”
痛苦闷哼一声,木下伊达别过脸去,不作回复。
逐渐朦胧的视线里,他看见即将走远的那个身影,那副棺材,那个穿着华美十二单的女人,不知为何,莫名的熟悉亲切感浮上心头。
“你……是……谁?”
他低低的呻吟声几不可闻,却让背棺人前进的脚步陡然停住了。
伊达少年恍惚看到那个明显早已死去多时的女人睁开了眼,用一种他不曾见过的温柔视线注视着他……
不!不对!好像……好像……他曾见过的!在……在什么时候?
少年嘴角艰难地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
[果然是要倒霉地就此结束了吗?连幻觉都出来了啊……]
[这样的人生,真是,糟糕透了。]
“哈!不说话吗?很好!你成功浪费了吾最后的怜悯!吾对付不了闻人羿觞,难道还炮制不了你这小子吗?!”
斗篷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腿,更重地踩落!
嘭!
突然倒飞出去的人影,不是失去了反抗之力的伊达,而是意图施虐的无德武者。
乱糟糟披散的长发下,传来背棺人低沉嘶哑的声音——
“绮说,你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