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那是什么?那不是人世最常见普遍的情感之一么?
可是啊……可是,对于某些时候、某些人,这份情感,绝非是那么简单便能概述。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终于拥有意识,第一次睁开双眼之时,见到的,是一片迷蒙的世界里女人神情冰冷紧绷的脸,以及,那包涵着愧疚厌憎疼爱等种种复杂心绪的眼神。
那个时候的她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明白,初生般懵懂的。直到许久之后了解到一些旧事才略略有所明悟。
而这个‘很久以前’与那个‘许久之后’的跨度是……几百年?还是近千年?这已经太过模糊不清了。
作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几人之二的孩子,若按照常理她或许该是天纵奇才惊艳当代,可……她只不过是在不知情的生身父亲全力一掌下侥幸捡回一线生机的悲哀存在罢了。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只能保持着与婴孩无二的意识、灵智,无法成长,无法学习,在深暗的世界里等待着那人有规律地出现……真要说起来,比沉睡好不到哪去。
而这微弱的,残烛般摇曳的一线生机,也是那个女人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竭尽全力守护着才得以维持,并且逐渐壮大——
直到十数年前,她才终于能勉强像个正常女孩一样活着,才终于能扑到那个女人怀里用刚刚学会的语言文字唤她,对她撒娇。
所以,‘母亲’也好,‘父亲’也好,无论她用哪个称呼,那个她最亲最亲的人都是绝对当得起的。
懂事以后她时常同夜姨聊天,似乎是母亲的默许,她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不会受到任何一丝隐瞒。
该怎么说呢……在她的想象里,那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自然是一个相当冷酷无情的修道士。她对那个男人,最多只有好奇,没有期待。因此,对于母亲要做的事,对于这场沉寂千载的复仇,甚至是对于‘弑父’之事,她都是绝对支持,毫无一丝心理负担。
可是直到这一天,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搞错了一些事情。
起初她不懂。
不懂这种大胜局势下母亲为什么还要立下那所谓的三日战约,不懂母亲与那个男人之间依旧存在的隐隐默契,不懂母亲将她留下的因由。
但如今,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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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幽静的石室里,烛火微摆摇曳,道者盘膝端坐,长出了一口浊气,收功宁神。
在他身前,少女缓缓起身,纤细美好的赤足踏着冰凉的地面,只觉整个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
只花了六个时辰,道栩便将已那个每月困扰她的隐患完全根除,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功体的相克的确是令人无奈之事,魔主无法解决,落在道主手里,却不过这短短半日。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当年如果魔主不那么固执地独自承受一切,稍微放下些什么,去寻求道栩的帮助,她便不会经历那么冗长的懵懂无知时光,和这些年来的体质之殇呢?
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在翎儿心里只是一闪即逝,她不会因此抱怨什么,也绝没有资格去怨怼。
人世,哪来那么多如果?
身后,道者亦是起身,将一身疲惫完美隐藏,温声问道:
“感觉如何了?”
三日之约还余下两日时间,在六个时辰里将娘胎中带出的积年道伤解除,所消耗的精气神绝不是轻易可以回复,连带的后果是,接下来他与魔主的一战发挥的实力至少要折损一成!
这样的阳谋太过明显,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而他这样的决定,当然在魔主的意料之中。
他与她,对彼此终究是太过了解。
“感觉?很好,你不必挂怀。”
本身也是不弱的高手,有些状况当然不会感觉不出来。面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表现出的温柔,少女心中虽然微动涟漪,随即却表现出拒人千里的冷漠。
这个早已决心为敌的人,连让她摆出常用的虚假姿态模板的价值……都没有。
“嗯,如此便好。”
道栩点了点头,想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却又装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再问:
“吾尚不知,汝唤做何名?”
“……翎。”
“全名?”
“不,单字,翎。”
“……”
道者眉尖轻蹙一瞬,面容上神情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不曾赋予姓氏,是因为觉得他们两个都不配作为这孩子的父母么?
翎羽飘飞于空,自由之余,却终究份属无根,归处空茫,这样的名字,是在控诉他么?
道栩心中苦笑。
乱我心者,当毫不犹豫地斩断。身为至高的修行人,理当如是。可……他还做不到。
哪怕明知那个人将翎儿留下绝非是让他体验一下所谓的天伦之乐而是丢来一杯致命毒药,他也只会接受,并甘之如饴。
在道主默然的时间里,少女仿佛再不能接受与他同处一室一般,飞快地推开了石室密闭的大门。
咔喀……
顷刻间投入室内的,是东方初白的温暖光线,而那只粉毛俏生生站在外头,发丝上还沾染着点点露水。
“由乃,你一直都在吗?”
“啊啊~当然啦!人家可是一点也不想让阿翎和陌生的老男人密室独处哎!”
女孩面向道栩的方向,嘴角呈现出相当诡异扭曲的弧度:
“因为,人家最喜欢阿翎了~阿翎身边只要有我一个就好了!!!”
无视了那股杀气,前任道主大人深深看了一眼由乃,默默对这个妄图掰弯自己女儿的家伙报以严肃的审视——
……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不过,这次翎儿的反应也与以往有所不同。
也许,是险些扼杀掉自己的父亲和一边爱护自己一边却又狠狠利用着自己的母亲让她感到有些疲累了罢。
她微微地、微微地俯下了身子,双手分别环过了女孩的后背和腰肢,搂住。
“由乃,还会一直都在吗?”
“唔……这不是肯定的吗?”
粉发少女回答得快速而果决,唯有抚摸过自己额前长鬓上蝴蝶结的手指,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