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棘坪,鏖战依旧。
搏杀,浴血,横尸,类似的状况不断持续着。
没有收到撤退的命令,两国军士便会抵死奋战,哪怕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哪怕这一批战亡了,营地里还会出现下一批,不得胜,不归还。
而这种情形,这种在统治者一时意气下“无谓”的牺牲,正是某些人非常不想看到、不愿忍受之事。
于是,这场战争里最大的,也是必然的变数,终于发生了。
这地面,破碎满地的荆棘,残肢断臂,鲜血蜿蜒流淌,可是在某个时刻,一片阴影,迅速笼罩了战场中央土地。
“已经,够了。”
低沉的声音响遍整个战场,无人不闻。
阳光被遮挡,迅速昏暗的视线,头顶上空隐隐传出的呼啸风声和极端的压迫感。
一切的一切,让交战中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
然后,撤退,奔逃。
不是怕死,而是他们只能战死,不能莫名其妙被……压死。
如同被人为控制……不,不是如同,而是本来就是。在某人控制下,那阴影待得场上活人清空各自退回本阵时方才彻底落下,与地面相贴。
轰隆隆……
无比沉重的闷响声里,尘土飞扬。
但即使是无数尘埃,也挡不住两国军士看见那落下来的……一座山。
这确实是一座山,从那平整的切缝里依然可以清晰看到山体土石沙烁分明的层次。只是,这是座被改造过了的山。被一种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硬生生震碎成上下叠起的两个字体的山。
高逾千米的“止戈”二字就这样呈现在万千士兵军将眼前,给予所有人一股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止”字那长长一竖的顶点,也就是山巅,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衣着漆黑却不阴森,大白天提着灯笼却不诡异,他的脸依旧云遮雾罩模糊不清——当然,高度隔这么远就算不遮那些一般士兵也照样看不清——他这副人所共知的形象有一个人所共知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
照世孤灯。
“铛啷!”“铛啷!”……
一时间,许多许多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怔然无语,唯有兵器掉落的声音连绵不绝。
那个人,那个阴月皇朝的前任太宰,天宇皇朝的前任丞相,他说:
“停手吧。战争,不该继续。”
在偌大的“止戈”二字前,在那个人惊艳的传奇和巨大的威信前,无数人心为之折,神为之夺,下意识就要听命。
可这又如何能被允许?
远山高峰之上,目睹照世孤灯出现,刘尘、雁东来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的不安如出一辙。
从孤灯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一切绝对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想,也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这种时候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了一个人戏谑里带着残忍意味的声音:
“可怜的小老鼠们啊……偷窥,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
铁棘坪内,随着孤灯一句话引发的动荡很快又被暂时压了下来,毕竟,双方这一战的总统帅,也都不是个摆设。
两道身影分别自己方阵营飞出,登临“止戈”山巅。
“见过照世先生!”×2
披挂带甲的两人拱手见礼,异口同声发出问候,然后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毫不掩饰那强烈的敌意。
如果不是孤灯从前三个身份地位冲突太敏感的话,他们甚至该叫他“大人”才是。
“嗯……吾记得,你是越风年,而你,名唤稀少卿,吾可曾记错?”
“哈!在下与您缘悭一面,想不到您竟能记得当时不过一名小小参将的在下,在下委实是受宠若惊了。”
“正是越某。”
听闻自己名字,两人的反应一惊讶一淡定。
“吾之来意,想必已不必再多说了,二位不会说不明白吧?”
“这……”
阴月的稀少卿面露难色:
“君命难违,此战又岂是说停便能停的?还请先生莫要为难在下。”
天宇的越风年则更是直接:
“越某没有停战的权力。”
“唉……”
照世孤灯摇了摇头,叹息:
“为何世人总是听不得好言相劝,非要逼吾动用武力呢?”
下一秒,两位大将只觉身体一僵如堕九幽,冷汗哗啦啦流淌而下,仿佛是有那么一只无形的手已经捏住了他二人的心脏,生死,全然不由他们掌控。
“二位,吾若不愿离去,只挡在此处,你们又如何能战得起来?二位理当清楚,吾非是在自夸。”
“只要撤军之后如实向上禀报吾之所作所为,吾料想,是不会有人责难二位的。”
“先生这是在威胁在下吗?”
“……”
“威胁……么?二位这么想,倒也相差不远。那么,二位决定好了吗?”
照世孤灯的语气一直都很平和,但平和里却满是不容置疑。
“啧……”
稀少卿凝眉苦笑:
“先生都这样说了,看来在下亦只能从命了。”
“全军,撤退!”×2
两人的命令透过空气跨越高山之距直达双方军阵。
繁杂却有序的脚步声里,双方人马开始缓缓后撤,逐渐退出这片战场。
“在下已经顺了您的意思,先生是否也该放人离去了?”
“嗯?吾有做什么吗?二位何时需吾放过了?”
即使看不清脸,也能“看”到某人那“和善”的笑容。
忽觉身周一松,稀少卿当即笑道:
“啊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您不必放在心上。”
“既已无事,越某便告辞了。”
越风年说着,就要离去,但……
“你们,是什么人?!”
铁棘坪上“止戈”二字高高耸立,却眨眼之间,周边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布满了人。
凌空而立的高手,共计二十四位,将所有可能的退路全部封锁,构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从他们轻松升空泰然而处的模样来看,这些人,无一逊于宗师位阶。
“嗯……二十四人么?吾倒是觉得,还不太够啊……”
只见照世孤灯毫无惊讶,反而自顾自地叹息了起来:
“唉……虽然看起来有模有样,但吾想你等定是没有熟练地多次联合演习过……也对,诸位想必也都自恃能为,又怎会为了我这徒有其名的孤寡老人而放下身段特意练习呢?”
给他这么一说,竟还真有人脸上微微露出了赞同之色。
紧接着的话语是:
“啊……这位兄台你应当再往乾位挪三分之一步才更合阵式,嗯?这位姑娘,而今秋日将冬,你穿得这般清爽当真好吗?人老啦,欣赏不了你们年轻人的美啊……”
且不论照世孤灯如何悠哉地点评,有人的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我稀少卿,堵截照世先生,还不速速让开!”
并没有人回应他这句话,只有越风年低哼一声:“白痴!”
稀少卿眼神一凝,杀气顿生,腰间直刀出鞘:
“疾雷斩!”
向着二十四人中的一位,一刀劈出,银白刀罡闪电雷霆斩落,但那人只是轻抬手指,刀光便如冰雪化消,半点涟漪也未能掀起。
“这……?!”
来自阴月的统帅大人满脸惊讶。
却听黑袍之人摇头长叹:
“真是熟悉的阵势啊……吾真没想到,你竟还未死,聖桫椤。”
最后的名字披露,幕后操纵者终于登上了台面。
“哈哈……真是难为堂堂照世孤灯还记得我这手下亡魂的姓名呢!”
“耶~?吾之记性虽差,也不至于遗忘故人啊!”
“呵,这种时刻下还能自嘲调侃,我该说不愧是你吗?”
名为聖桫椤的人自远处虚空中步步走来,如履平地。
这是个容貌很“圆润”的男人,如果他还戴着和轩衣见面时那张黄金面具,大概还有几分神秘威严气质,可他没戴。于是露出那张有点肉肉的脸,厚厚的双下巴,眼睛都被挤得眯成了一条小缝儿。
他的身材适中,并不胖,却好像脂肪都堆积到脸上去了一样,整个人充斥了一股怪异的不协调感,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相当难受。
所以说啊,那些平时喜欢遮着脸的人,要么就是太美,要么,就是太丑。
“嗯,这若算是夸赞的话,照世孤灯便腆着脸收下了。只是想不到,一别经年,桫椤兄险死还生,却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暗暗算计逼人抉择啊!”
听出对方“你走运捡了条命居然还敢搞事”的潜台词,聖桫椤皮笑肉不笑地——如果他那张脸还能分得清哪是肉哪是皮的话——冷哼了一声: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不也还是那般伪善,那般追寻着所谓的‘和平’吗?”
两人就这么“寒暄”着,在一方围困一方被围的局面下。
这个时候两国的军队也都差不多离开了铁棘坪,理所当然的,两位将领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嘿!那圆胖脸的,你就是这一堆人的首领是吧?”
稀少卿这样问了,聖桫椤也不生气,只笑:
“不错,是我,这位将军你又待如何呢?”
“哼!当然是打爆你这冒犯者了!”
一掌,立场敌对的两国大军统帅竟是默契地同时轰出,正中目标!
“唔!”
黑袍身影一声闷哼,只因,这目标,
就是他照世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