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月,京都。
太政府邸,别院。
女人站在被霜白雪色染遍的海棠花树下,黛色的衣裙裹着单薄纤瘦的身躯,披着雪白毛皮的坎肩,一人伫立,片雪不沾身。
只可惜今日的她……已没有弹琴奏乐的兴致。
哗~
一阵风卷入小院,带来火焰般炽热艳丽的人,她的脚步所过之处,冰冷的雪也融化成一片温凉。
“陛下,不好好走正门么?”
玉沁染转过身,黛青色的眸子望向那个不请自来的女人,神情里半是无奈半是……缅怀。
三年前那场叛乱结束,于那夜不欢而散后,这还是凰鸾第一次主动来见她。许是间隔有点长,许是如今时期特殊,当初她明明觉得此后莫要再见最好,现在真见了,反倒不再介怀了。
瞧见她的反应,那位着一身金红色华贵长裙的女皇陛下心头默默松了口气,面上却只是轻笑:
“孤若是正式来访,岂不要弄得朝中人尽皆知?岂不扰了汝之清净?如此……便是屈尊学一学那些爬墙的侠客盗贼,亦无不可。汝觉得呢?”
她说得这样轻易,这样直白,一边端着帝王的架子,一边又将这架子狠狠摔在了地上。毕竟……按捺不住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帝王威严什么的,谁还管的了那么多啊!
“嗯……陛下开心就好。”
玉沁染的回答听不出喜怒,完全无视了某人那份微妙的期待。
我这么特意地表达了对你的重视,你竟然不回应我一下?连一个笑容也吝啬不予吗?
凰鸾当然不会这样傻傻地回问,她只是敛了笑意,敛了失落,默默展开正题。
“玉无瑕,南海和天宇那件事,汝怎么看?”
那是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机,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她的江山,她的子民,该如何守护?
“怎么看?”
念着这三个字,女人眸中忽然多了一些女皇陛下看不明白的情绪,一些……让她感到不安的东西。
“以最近这两战的结果来看,若那人当真对阴月动手,这种程度的战力差,阴月即使倾尽所有死战到底……也和引颈就戮无甚差别。”
玉沁染冷静地、理智地说出了她推断的结果,令人绝望的结果。
女皇陛下顿时青了脸,明艳姣好的容颜上一片阴沉。
她当然是相信玉沁染的判断的。所以……所以啊!不甘心不容许不想承认!世界上怎么可以存在这样的怪物!合江湖朝堂之力依旧无法抗衡的怪物!拥有这种力量,为什么不和佛道那两位一样超然世外?为什么偏偏要是个灭国屠城的疯魔狂人?!
集结,割据,立国,平叛……那么多事情她都度过来了,现在好端端地却冒出一个世界级的祸害!何等、何等可恨啊!!!
二人相隔不过几尺,哪怕一言不发,凰鸾心中那份炸裂的情绪也是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对此,玉沁染低低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会有事的。”
“嗯?”
凰鸾蹙着眉,看着这个刚刚还自己盖棺定论己方毫无胜算的女人,不理解此刻她又是何来的信心。
可玉沁染并未解答她的疑惑,只是微微抬头看着远天,眼瞳里一片空无。
“你也好,阴月也好,都不会有事的。不会。”
她的语气那么笃定,笃定到让女皇陛下压住所有疑问,选择接受认可她说的一切。
来之前,凰鸾默默告诉自己,她只是来找玉沁染商议、只是商议而已。可实际上呢,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确实实只是来求助的!她一点也不想阴月皇朝落得和天宇一样名存实亡的下场!然而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对策的她,思虑着未来无法预计的局面,心内是忐忑的、不安的、甚至惶恐的。
直到现在她仍然忐忑不安仍然惶恐失措,但是……
没事的,那个人说没事。所以……一定会没事。哪怕半只脚已经踏进地狱的门前,也会没事的!
“……好。既然汝这样说,那……孤,信你。”
阴月女皇这般果断的回答让玉沁染怔了一怔,随即唇角勾勒出一弯浅弧:
“我总觉得,陛下较之最初,变化很大,想不到,唯有这一点,竟是依然如旧。对此,我很欢喜呢。”
玉沁染轻声说着,清浅笑容仿佛天上之月、山巅之云,美好而又缥缈遥远。
“呵呵……是么……”
女皇陛下干笑一声,感觉面皮发热,脸色有点绷不住,立马别过了脸去。
所谓的“这一点”,当然是指她对她的信任。
对一位帝皇而言,能够让自己毫无保留相信的那个人,是多么可贵多么难得的存在,是多么……多么让她重视的人啊……!
就这样,话题似乎拐进了一个奇怪的弯里,两人都没再开口。
一时间,院内寂静无声。
只是,陷入莫名情绪的女皇陛下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离她近在咫尺的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更不会知道,就在她来这里之前,有一朵金色佛莲,无声无息,飘然而至。
于是如今,玉沁染在心里叹息——
[此局,我……唯有一入。]
最终打破此间诡异气氛的,是太政府邸大门外两个人的到来。
府门外到院墙内的这段距离对都不是普通人的双方而言,和面对面其实没什么区别,谁都可以察觉到谁的存在。
“咳……嗯,既然孤已得答案,汝亦有客来访,那孤便先回宫了。”
凰鸾调整了一下心情,率先开口。随即语气又变得微妙起来。
“话说,那个小姑娘又来寻你了呢……”
“嗯?怎么?”
“不……无事。孤只是感慨……你们关系真好啊……”
一句说完,华丽而又孤寂的身影跃上墙头,再一秒,飞逝无踪。
独留树下黛色的人儿喃喃自语:
“关系……很好?”
“也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