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枪崩毁,苍白的粉末漫洒飘扬,刺入肩头的剑锋被反震而出,一切,都像是某人已经稳操胜券的模样。
却忽而,虚空里耀光闪现,一阵阵梵唱之音萦绕,细碎的粉末化作无数金色粒子,如云雾一般环在黑白长发的男人身周。
这可不是某种衬托,而是……
“竟然……竟然!你又算计我!!!”
男人怒吼着,一瞬间,所有的金色猛一收缩,向着男人的身体,从口鼻七窍,到肌肤毛孔,抓住每一丝空隙,窜入!
像他这样肆无忌惮掠夺他人力量的奇诡修行路子,面对送上门来的,他这具身体,可是本能地无法拒绝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胜过灼烧百倍的痛感自四肢百骸传来,本该温和醇厚的佛力进入体内,迫不及待地扑向男人窃取的那份力量,顿时,便与另两者产生了剧烈的反应,仿佛自毁一般主动将自身化作养料,催动道魔真元的疯狂增长,以及……冲突。
上一刻是道高一尺,下一刻又成了魔高一丈,原本完美融合的两者各自不断攀升与压制,在男人的身体里展开了拉锯战。
“可恶!可恶啊!!!”
他想不到,他万万想不到一个死掉的人能够用同样的套路坑他两次!
原来从一开始,那杆枪就是等着他动手摧毁的啊!
男人双目怒睁,瞳孔周边满是赤红血丝,他狠狠地、狠狠地控制住自己那内部乱成一锅粥的身体,看向自己的敌人。
而后,惊愕,慌乱。
“不可能!你!你!”
“你怎么可能出现?!”
他亲手杀死的,断绝生机的剑者,怎么可能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呵。”
闻人羿觞轻笑不语。
身侧,紫发女孩看着闻人,深紫眼瞳里却没有一丝故人死而复生的喜悦之感。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啊。那个闻人的确已经不在了。不存在于这世间任何一个角落。
只不过,只不过是那日冬雪红梅下的最后一面,他的剑气落在她的指尖,埋下了种子。
她曾以为那是类似于紫璃的剑印一般的手段,却直到现在才明白,所有的所有,一开始就已经定局了。
那个满脑子扭曲理想的男人永远不会知道,为他而设的这一局,究竟铺满了多少牺牲。
素衣剑者看着对面痛苦难抑却仍然散发着无敌当世的恐怖气势的男人,眼中无悲无喜,无惧无畏,亦无一丝的憎恨或杀意。
他只是向女孩伸出手。
“其实我一直期待与您的联手,只是不知此时此刻,您可愿允我?”
他诉说这句话的对象,并不是沈轩衣。
剑身微颤,是紫璃无声的回应。
女孩儿默然,叹息。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以为这样就吃定我了吗?!”
男人瞧着剑者气定神闲的模样,惊慌转为怒火,愈发炽盛。
只需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镇压磨灭属于那个和尚的意志,就可以完美统御自己的身体,就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跨越天人之限!
那个时候的他将会是真正的举世难敌!
只需要,只需要度过这个最难熬的时刻就行了啊!
男人咬着牙,抬起手,不顾身上一寸一寸迸溅的血线,出招。
“将眼前一切,全给我毁去啊!!!!!”
这一刻时间与空间似乎都不复存在,唯有铺天盖地的灰色,湮灭所有,向剑者涌去。
却只见闻人羿觞站在轩衣的影子里,逐渐虚幻的手与女孩的手掌缓缓重合。
天下绝巅的剑者与天下第一的剑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携手。
素衣青年微笑着。
跨越生与死的界限,他在意的人,他重视的梦想,皆在此处。
“这便是,尽头啊。”
是他追寻一生也未能得见,如今才终于寻得的,天上天下无双无对、至尊至上万古唯一的,一剑。
她们起手,挥剑。
于是世间便只剩下这一剑,再无他物。
天下静默。
七天七夜的时间已经足够人们习惯两颗流星不分昼夜飞来飞去的画面,哪怕是天空大放光明,圣洁佛耀普照大地的光景也不足以让他们再为之震撼。
可是在某一个刹那,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那口剑。看见了人类穷尽所有词藻也无法描述的,极致。
故,世间剑客同时低首,怆然泪下。
因为他们知道,于剑之路途上,哪怕千年万载,永生永世,他们都无法超越那个人了。
那已是尽头了啊……没有前进余地的,尽头。
而当人们终于从片刻的恍惚中回过神,却惊见,花开。
桃树,梨树,梅树,海棠,栀子,玉兰……数不清的种种,合乎季节的也好,不合时宜的也好,在冬雪消融的枝头上,一并盛绽。
就连被那个男人破坏过的地方,沦为无底深渊的空洞虚无之地,也变得绿草成茵,花团锦簇。
眼前的整个世界,绚烂地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而在那梦境中心,遍野繁花之地,素衣青年立身其中,问:
“如此,好看么?”
娇小的人儿弯下腰,折了一朵无名小白花。
“自然,是很美的。”
“嗯……”
剑者点了点头,身形如烟散去。
“那……就这样吧。”
随风而逝,了无痕迹。
“……”
女孩儿捧着小花,轻轻按住胸口。
她觉得那里有点空。
直到此刻,她才确定,当年那个由她虚构的“萱衣”,不存在了。
干干净净地,彻彻底底地,不复存在。
“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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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的那头,男人张着嘴,满脸不能置信。
身体内部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他依旧强大,比以往更加强大。
但是……
他快要死了。
是的。
他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