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壁清野,守城自固。
这是玄月十一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但这种方法,又能让他的帝国再苟延残喘多久呢?
半个月,一周,一天,还是一个时辰?
抬起眉眼向窗外看去,入眼的,是一个即将咽气的帝国的秋景。
“只用了一年啊。”
去年今日,六个邻国毫无征兆的同时向帝国起兵,毫无防备的克干帝国几乎是在眨眼间便失去了大半的边境。
堪堪反应过来的帝国连忙抽调兵力以期抵挡势如破竹的六国。
可帝国增援前线的几十万兵力却连哪怕减缓一下六国的进攻速度都做不到,紧接着便没了声响。
然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叛变。
“陛下,臣收到边境诸侯的急报,毗邻的伦西亚王国、多兰西王国、科莫尔王国、索伦多王国、斯巴拉西公国、咋瓦鲁多公国今天早晨突然同时向我国起兵,侵犯我国边境。”
朝堂之上,大臣猛地站起身,气愤地禀报着。
“陛下,据冒死冲出重围的探子的消息,有叛徒趁着夜色开了城门,整座沉月城不战而降,毫不知情二十万援军被围进沉月城,几乎无人生还。沉月城一破,敌军若挥师南下,仅需一月有余,便可攻至皇城。”
两个月后,依旧是在朝堂之上,换了个模样的大臣瞪大着眼,冷汗直流。
兵变。
那一日清早,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峦探出身子,嘈杂声,却已经在街道上铺开了。
领头的是将军,高大健硕的骏马被他骑在身下,华丽精致的弓箭和箭筒被他背在身后,雕花纹饰的长剑被他别在腰间。
鼓手为他将假寐的愚民唤起,催促他们抓住这一生只此一回一睹圣容的机会;吹号手为他将蒙昧的愚民唤醒,告诫他们此时应该为真正的王高呼祝圣之词;士兵为他将迟钝的愚民唤来,要求他们即刻跪在道路的两旁向新王朝拜。
心满意足的将军游遍整个帝都终于来到皇宫前时,旧王已经伫立在门口等他了。
“将你的皇冠摘下,然后亲自戴到我的头上,旧帝国的昏君,我命令你。”
将军飞扬跋扈地睥睨着眼前的旧王,可他并不准备下马,更不可能将头朝着旧王低下。
“我原以为你有所仰仗。”
旧王盯着将军,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将军的头颅便被喷涌的鲜血从脖子上顶了下去,咕噜噜地滚到了旧王脚边。
“你,可知罪?”
看着脚边这颗目眦尽裂地头颅,玄月十一世摇了摇头,慢步踱回了宫中。
早朝就要开始了,虽然少了个人,但依旧得开。
民变。
“父皇,虽然南方的两个公国兵力并不强,但是……”大皇子看着桌上最新的势力分布图,有些犯难的咬了咬牙关,“南方诸郡起义不断,有个别的势力已经隐隐有超过那两个公国的趋势了。”
“说说,他们的实际掌权人,是谁?”玄月十一世抬起头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不是那几个被推出来说话的傀儡。”
“我,我并不知晓。”大皇子愧疚地低下头。
“呵。”玄月十一世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知晓也无妨。”
内忧外患,一下子夺走了玄月十一世这个曾经想以贤明流传后世的平庸帝王的所有生活。
而可悲的是,早在半年前,玄月十一世便知道,无论自己再如何励精图治,臣子们再如何忠心耿耿,士兵们再如何悍不畏死,帝国必将于这场无由而起的征讨中覆灭。
身为帝王,他却对此束手无策。
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以外,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提前将后事打点好,然后静等死亡之日的到来。
吱呀——
身边的仆人上前一步推开了议事厅,恭敬地退到一边。
“愿帝国长存,愿玄月之名永世流传。”
看见大门被推开,大臣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向玄月十一世高呼几百年来未曾变更过的誓词。
玄月十一世一言不发地走到王座前,怀恋地看了一眼便毅然决然地坐了下来。
群臣随着他的动作落座,但有一人却依旧站着。
“戴因爱卿,为何不坐下?”心知肚明的玄月十一世故作不知。
“臣有要事。臣认为,兹事体大,不可不报。”须发皆白的老臣微微一躬身,从兜中掏出一份信纸,“敌军今早已列阵兵临城下,这是敌军来使送来的,劝降书。”
六国的军队在半个月前便会师在皇都北部天险落雁山以北,而昨天则刚刚传来落雁山失守的消息。
“明明心里巴不得斩下朕的头颅,戴着朕的皇冠坐在朕的皇座上,却派人写了劝降书送来。”
玄月十一世嗤笑着一挥手,示意此时无需再提。
“陛下,虽然陛下与臣等皆欲以身死国,但皇族的血脉不可断啊。”
不同于因为早就已经知道结局所以平静无比的玄月十一世,戴因这位三朝元老着急了起来。
“信中写到,陛下愿意投降,便予三日时间打点。陛下若是能假意答应下来,借此时间将大皇子和二皇子用转移法阵秘密送出城,三日后臣等再诈降,冲出城与敌死战……”
戴因紧紧攥着手中的劝降书,激动地描述着自己的计划,不过还未等他说完,玄月十一世便出声打断了他。
“到时候,即使敌军冲入宫中,转移法阵遗留的痕迹也已散去,再厉害的法师也找不到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去向了。”
玄月十一世一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一边朝戴因抛了一个问题。
“爱卿可还记得沉月城是怎么失守的吗?”
细密的汗珠逐渐布满戴因的额头,他当然知道沉月城是怎么陷入敌手的,因此,他明白玄月十一世再向他明示着。
“臣,臣相信,在场的诸位大臣,对陛下,对帝国都是忠心耿耿的,即使在如今这般境地,也必不会行那种卖国求荣之事。”
戴因“啪”的一声将劝降书拍在桌上,转动着身体看向自己所剩无几的同僚。
“对吧,诸位!”
充满希冀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议事厅,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待到最后一丝希望也在沉默中挣扎着消失后,呼吸声,咳嗽声便接连的响起。
绝望,也由它们重新孕育,再次夺占了这间议事厅。
“你,你们!”
戴因气愤地指着沉默的同僚,唾弃的话语涌到嘴边却怎么也骂不出。
“爱卿年纪确实大了,你看看你,连手都抬不稳了,是时候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了。”
玄月十一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神色。
“陛下,臣……”
“毋要多言。”
玄月十一世并没有让戴因把话说完的打算,拿着王座旁的佩剑站起身后,便朝议事厅外缓步走去。
他改变主意了。
他的结局已经定好,但他还有选择怎么达成这个结局的余地。
与其固守,不如出城一战。
他不是那种窝囊的昏君,他不会跪在敌人面前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他们放自己一命。
他也不是那些暴虐的疯王,他不会在帝国落入敌手的绝望中放声大笑然后癫狂自焚,亦不会颤抖地爬上高楼再闭着眼一跃而下。
他是帝王,必须有尊严的死去。
即使小说家们杜撰,吟游诗人们胡诌,即使后世无人在意他的死。
吱呀——
陪伴在玄月十一世身边多年的仆从明白自己的君王想要哪扇门被打开。
“陛下,里面那位,便是敌军的使节。”
仆从再次躬身退到一旁,完成了他对玄月十一世应尽的所有使命。
玄月十一世缓缓步入接待室,紧接着他便眉头一皱。
房间并不算小,但四处散落的用具与物品却让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中有熏香,但其中混杂的铁锈味却让人一阵恶心。
更令人不耐的,则是坐在房间中的人。
吊儿郎当的使节一边放下搭在桌上的脚,一边玩味地看着快步向他走来的玄月十一世。
“哟,你就是那个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被拎着领口提溜了起来。
“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玄月十一世说完,便将使节砸在地上,向拖麻袋一样朝着皇都大门的方向走去。
“你,你刚刚说什么?”
因为与地板突然的亲密接触导致差点闭过气去的使节直到自己被拖出去十几米远才堪堪缓了过来。
紧接着,他便开始喑喑狂吠。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统领你知道吗?!就是那个统领着六国联军,很快就要割下你头颅的滑丝享纵·福德!他是我爸爸!”
“你信不信我立马叫我父亲进来杀了你!快点放了我!”
从皇宫到城门口并不远,几百米的距离只需要5、6分钟就能走到,但耳旁的聒噪若是一直持续的话,一会确实会有些不好办。
于是,玄月十一世便转过头,对着身后一副死狗样却依旧不停嘴的使节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
“身为一个不会魔法又不舞刀弄棍的普通人,却被委以使节的身份,送的还是劝降书,你一定有哥哥或者弟弟吧?”
话音落下,身后的叫骂声便跟着一起消失了。
“明白人。”
玄月十一世挑了挑眉,拖着使节缓步走上城墙,将使节头朝下按在城垛上。
挥起长剑将使节的头颅斩下,待到听见城脚下传回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后,玄月十一世这才转过身。
“传令,击鼓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