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点课文之外的话题。”
圣妃女子高中，三年一班国文课堂。
“对于你们而言，即将面临的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坐着三十多位学生的教室里，学生们都端端正正地坐着，我面无表情地合上了课本，说道：“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她叫做艾玛，是农家女出身，自小在修道院里接受教育，刺绣、钢琴、绘画样样精通。她热爱阅读，时常沉溺于浪漫的爱情故事中不能自拔。渐渐地，聪明伶俐的她，越发无法忍受乡村单调无聊的生活，内心充满了对乡村外大千世界的向往。”
晶莹剔透的朝阳，将教室照得敞亮。
“她选择嫁给了一位当地有名望的医生，却未能从这位忙于工作、天生木讷的丈夫身上获得梦寐以求的爱情。她看到了上流贵族们的纸醉金迷，便又觉得那就是理想的生活，她追逐风光名利，无节制地享受物质生活，愈发放纵自己的爱欲，殊不知自己中了圈套，那些嘴上极尽阿谀奉承的人，只是在觊觎她的美色罢了。”
轻声叙述间，我的思绪变得很轻很轻，仿佛已不再属于我自己。
“到了最后，她发现世界和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那些人将一切美好的东西展现给了她，然后告诉她那些都和她无关。她越是渴望拥抱世界，世界便越是呈现出冷酷无情的面目……最终，这位当初仅仅只是比别人多了点幻想，努力想实现人生价值的少女，在欠下巨额高利贷后，走完了自我毁灭的道路，选择吞下砒霜自杀身亡。”
“老师……”梦野千纱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怔了一怔，才发现学生们看我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奇怪。
冰凉的触感，开始顺着脸颊滑落，滴落讲桌。
我……又哭了么？
我闭上眼睛，品啜着这份忧伤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望着台下的学生继续说道：“这是福楼拜所写的《包法利夫人》中，关于主人公艾玛的故事，在文学意义上，福楼拜用这部作品，发起了对浪漫主义文学的清算，他用艾玛的死亡，来宣告浪漫主义文学幻想的破灭。”
说话间，视野再度变得模糊了起来。
“现在，我们回到更现实的角度上谈。”
真是奇怪，为什么泪水完全止不住呢。
“很多肤浅的读者，都只看到了作品中桃色的桥段，跑去问福楼拜，艾玛的原型是谁。福楼拜愤怒地回答，‘艾玛的原型就是我’。是的，他试图用文学来告诫世人，艾玛所面临理想与现实的反差，也是终生伴随我们每一个人的困境。”
我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这群学生。
“最真实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你的梦想，真的是你最初的想法吗？那些人定义了何为快乐与幸福，将其一切都附着于物质生活之上，然而那就是生命的真相吗？倘若我们去解构所有这些概念，你是否有勇气，对这一切看似理所应当社会规则提出质疑？”
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们所处的社会，会不断同化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倘若你们有朝一日走出象牙塔，抑或是就在不远的将来，面对种种选择与诱惑，还能做到坚守自我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下课！”
话音刚落，深邃的无力感从灵魂中泛起，我疲惫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面庞埋入双臂。感知中，似乎有许多学生围了过来。
“青城老师，我相信你！唔，不对……我是指，我会追随你的脚步的！”
这是梦野千纱的声音。
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议论——
“那个偶像自杀的事情，肯定和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网络上那些人说的，都是在捏造事实，都是别有用心的栽赃嫁祸！”
“唔……我是真的很喜欢恋酱呢，听到消息都忍不住哭了。青城老师也是这么伤心的样子，肯定发生了什么吧……可以和我们讲一讲吗？”
“其实我也是……老师能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吗？”
“就是呢，老师昨天和恋酱待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刚才老师的课都白听了吗？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你们说的那个偶像，肯定是沉迷于物欲不能自拔，还不起债务才自杀的！”
“说不定像那位艾玛一样，勾搭了好几个男人。”
“偶像都是表面光鲜，内里早就烂掉的家伙呢……你们这些追星的，都太肤浅了。”
“你们真的了解过她吗？我警告你，别太过分了！”
“她是白樱集团的人吧？本来就和我们学校是对立的立场。”
“就算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她是被逼死的，那又如何？青城老师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这么做的……现在，轮到我们保护青城老师的时候了！”
“喂，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别吵了！青城老师，能告诉我们真相是什么吗？拜托了，我真的很在意！”
声音愈发嘈杂，世界逐渐扭曲。
纵使我闭上了眼睛，亦能看到一片血红。
“适可而止吧！”这是我首次听到，阿绫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令人窒息的静默过后，我听到了学生悻悻远离的动静。然后，阿绫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臂，有些强硬地将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带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呢。”
我从背后抱住了阿绫，乞求道，“阿绫，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么？”
此时是下课时间，走廊上的学生，纷纷向我和阿绫投来了微妙的视线。但此时我已经没有了顾忌，将脸贴在了阿绫的背上，贪婪地享用着她那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是故意的。”阿绫压低了音量。
我承认道：“嗯，还是阿绫了解我呢。”
“你为什么不表态？你知道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对你有多么不利么？”
我反问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觉得我还会在乎他人的看法？”
阿绫静默了一会儿，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过，我没有回头路了。”顿了顿，我用力抱紧了她，用以表达决意，“首先，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将所有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吧。”
熟悉的沉默。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一朵于夜色下幽然绽放的鲜花，凄美决绝。
我低声说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于是，我听到了阿绫带着犹豫意味、不自觉颤抖着的声音：
“有希，别这样，你会让我动摇的。”
很好，你已经在动摇了……你将走投无路，最终投入我的怀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