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暖。
洒在肚子上,更暖了。
身下是冰冷的大理石,旁边有苹果和橙子,放在瓷碟上,整齐码好。
“......”
我抬起头,试图辨认是什么遮住了阳光,然后喵了一声。
鼻子告诉我,那个女人又来了。
我能闻到她的味道,很熟悉,就像触发了警报那般让我猝然惊醒。
身为一只猫,我的脑袋里大部分是和气味有关的记忆;这么说的话我和狗子比较相似,但本来我就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咦,又是你啊。”
喵。
是啊,就是我,怎么了,不爽?我就是喜欢赖在这块墓碑上睡午觉。
果然,下一秒白皙的手把我抱起,举到她的面前对我说道:
“你真是怪猫,一直躺在人家墓上面......唉,我劝你换个地方,不然会被传染的。”
喵。
传染什么,瘟病?人病?狂犬病?尸体确实会传染一些病,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附近的流浪猫从来不吃腐肉。
我轻盈地挣脱怀抱,跳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女人蹲下身子,她闻上去像橘子味沐浴露;她穿了一身黑色长裙,上面散落着一些麦穗色的发丝,和我背上左边的猫毛相若。
是的,我并不是一只纯色猫;我有三种花色,分别是黄,黑和白。
午后的阳光温煦柔和,枝叶零散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片碎裂的拼图。
我在拼图靠边缘的位置坐下,依旧贴着那块大理石墓碑,夏日来临时我总能在这里睡个好觉。有树荫遮光的部分,又有能晒太阳的部分,而且还能靠着凉凉的大理石。
唯一会骚扰我的只有偶尔光顾的其他猫,以及眼前的女人。
女人时常在这里逗留半个小时,有时站着,有时会坐下,当她坐下时我会跳上她的膝盖,在小腹部用力伸懒腰。
“关于咖啡店的事情,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的,可是由于你是个笨蛋,所以道不道歉都无所谓了。”
她又在对着石头自言自语了。人类果然都是笨蛋啊。
“上次没说完的就是这个,我又回去想了想,反正道歉后你也只是会嗯嗯嗯的敷衍,或者干脆忘掉;你究竟在意过什么呢?也是,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
“我有件挺懊恼的事,就是你还活着的时候没有把你的老板揍一顿,他可是比你还混蛋的混球。更重要的是,我竟然一点赔偿金都没收到。”
“我的男朋友,呸,前男友可是从天台跳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了。”
“啊,特别是赔偿金的部分。”
或许是脚痠了,她盘腿坐下,我顺带在草坪上翻了个身,结果发现能直接看到内裤的蕾丝边。
是白色的。
“呀,你个色猫——”
她很快地把裙子拉好,瞪了我一眼。
接着她把手伸进口袋摸索了一会,停下,然后又看向我,把我吓了个激灵。
“没纸巾了呢。”
喵!
你什么意思!干嘛看着我这只猫?
我的毛根根立起了,瞬间炸成一团。
不知为何,我知道她肯定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拿我擦脸,因为她看上去就是这样没有下限的架火。
我们互瞪了几秒,直到她移开目光。
“算了。”
她吸了吸鼻子。
她在哭吗?。
我继续舔爪子,一边看着她。
她抹了把眼泪,发出清晰的抽泣声。
那双眼睛有些通红,琥珀色瞳孔泛了水泽。
这么悲伤吗?
不过是个死掉的人类而已嘛。
我们流浪猫经常会死掉,在路边,在马路正中,在大雨里,过段时间我们就忘了。
“不行,猫毛过敏发作了......你这蠢猫。刚才不应该抱你的。啊嚏!”
......?
我眨了眨眼睛,一股恼火莫名而起。
原来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在哭那个死掉的人类,而是因为我的毛过敏了——
于是我站起身,弓背,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用力给了她一巴掌。
不对,是十几巴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
她显然吃痛了,连忙站起来,瞪着我。
“猫果然都是神经病。”
喂,人类,明明你才是神经病的那个。
打扰我午觉,对着石头说话,还责怪我把你弄哭。对猫毛过敏的你没事过来骚扰我难道还是我错吗?
于是我继续弓着背对她嘶嘶叫,希望能把她吓走。
“切,幸好今天赶时间,本来就是路过一下......”
她别过头,没有理我,只是自顾自叹了口气。
“我走了,你在下面自生自灭吧......反正你就喜欢宅在黑乎乎的小地方,这不,成全你了,而且也见不到我了。这不就是你的梦想吗?呸,死宅男。”
啊?我可不喜欢在黑乎乎的地方——
哦。
她在瞪着那块墓碑,不是在和我说话。
我歪了歪脑袋,跳到墓碑上,踢了那张照片一脚。
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我。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尘,深吸了一口气。
“说真的,其实我不在意你偷吃我的草莓蛋糕,反正那次我也吃不完,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没想到你一个劲和我道歉,就只好耍耍你咯。”
啊?
竟然是这样!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在没有安息的灵魂前说这么让人暴躁的实情——他已经足够悲哀了,你还要补上一脚。
哦,没事了,刚才我也踢了他一脚来着,而且还经常在他的墓旁边大小便。
听一些人类说,这块墓底下的男人是跳楼死的,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人类总是在高楼里虚度光阴,出售肉体,然后崩溃,死去。
他被埋进来差不多一年了,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老人类和这个女人。
可悲呢。
女人拿起在地上的手袋,转身,走了两步,犹豫,然后打开手袋,从里面拿了一个usb出来。
“话说那个......你说过这个u盘是一定要销毁的,我挺好奇里面有什么的,所以就打开看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了起来,站在空无一人的墓地里,弯着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她把u盘放在墓碑旁边。
我又炸毛了。
我直接跳了上去,用力地把u盘踢进了灌木丛里。
我很讨厌这个东西,我的直觉告诉我把它咬碎虽然会费一点功夫,但绝对值得。
“喂!你......”
女人被我吓了一跳,想去灌木丛找u盘,但我瞪着她,气鼓鼓地站在墓碑上,尾巴高高翘起,喵喵大喊。
“算了,猫看见什么都想踢两脚。”
女人伸手。
我咬了下去。
她没有缩手。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
嗯。
有一点点舒服。
那双冰冷的手让我不自禁打起了呼噜,她又挠了挠我的下巴,于是我下意识躺下,露出肚皮。
然后,就从墓碑上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