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目·暮

作者:兰奇 更新时间:2016/6/22 12:59:41 字数:52492

1

羽毛回旋着,回旋着。划着螺旋形,向中心聚拢。

羽毛碰撞在了一起。

六片羽毛发出耀眼的白光,照亮整个清冰境。

六个巨大的黄金箱在白光中现身。

黄金箱上,是六把华丽精致的钥匙。

这是什么?

清冰境的极光掩盖不住少女脸上的笑意。

空灵,透明

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出的梦幻感。

如天使般圣洁,又如魅魔般妩媚。

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清冰境之中。

如痴如醉。

“这是世界的本源,以及接触本源的奇点哦。”

2

现在都市,蕴藏着太多太多的传说。

只在雨夜的便利店出现、打着伞的光头杀人魔;只在浓雾天的午夜十二点出现,通向地狱的304公交车;只以两个空格为账号名,在几乎所有游戏中达到最高纪录的游戏达人……

这些奇奇怪怪的怪谈,在通常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生就叫神秘现象,在偏远乡村中发生就叫异闻轶事,在都市范围内发生就叫都市传说。

而在学校里,则通常被称为“不可思议”。

学园不可思议事件,学校七大不可思议,诸如此类。

尽管大多数这类传说轶事都只是子虚乌有之事,但也有部分,其实是真实的事情。只不过因为或外力、或当事人神志不清,使得事件要么被添油加醋带上一股奇幻的色彩,要么就干脆不了了之。

而这类,往往背后隐藏着很深的黑暗。

学院是为培养足以支撑联合国体系的人才而设立的,汇聚了全联合国境内,乃至全世界最优秀而特异的青年们。

在校学员约四万人,加上教务、教工和其他行政人员,总人数超过五万人,分布在这座学院岛的各处。

最怪异的学校,往往也存在着最怪异的现象。

当然,这里所说的现象,并不是表象。

不是表面上的各种制度各种存在,也不是能从表面现象思考得出结论的所谓“本质”。

而是更深邃、更隐蔽的,不可被探知的真相。

隐藏在表象之下,深藏于疑海之中,学院不可被探知的真相。

午夜,学院岛,行政属区。

金属大门碰撞的声音,惊起一片熟睡于树枝上的鸟儿。皎洁的月光被鸟儿的身影挡住,地上留下块块阴影。

接下了秘密侦查自北欧来的那两人的任务后,已经是第二周了。第一周负责的凪韵彦音做的相当细致,为了达到跟他同等程度的详细,柏古康在这一周里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部投入到密侦活动中,连续每天熬夜到午夜、天不亮又起来,深夜时还得随时守着侦测警报,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

明天是星期日。只要再进行最后一天的跟踪调查,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如此想到,柏古深吸一口气,很夸张的挺直腰杆。随后仿佛为自己加油打气似得,双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

又是一片鸟儿飞起。

只只鸟儿在天空中盘旋飞舞,块块阴影在地面上来回的游动。

游动的阴影有时会罩在柏古的身上,随后又立刻离开。

如同酒吧里的万华镜彩灯一般,将柏古包围在其中。

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任何人都会感到不适。

看着满天的飞鸟,柏古不由的皱起了眉。

虽然学院是一整座岛,但防御安保却做得天衣无缝。假如将中东五国中央政府的安保能力化作十,那学院的安保能力就足以突破两位数。

或许,谍报人员、恐怖分子可以潜入、杀进一国的中央政府官邸,但没有任何人,可以不经允许在学院里大摇大摆的走动。

但,无懈可击的防御,却催生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漏洞。

每个学年都一定会有几人失踪,每个学年都一定会有几人无辜调离,每个学年都一定会有几人提前毕业。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人最后去了哪里。

假如只是在校生,面对学院这样的超国家机器,查不出任何对方想要隐瞒的事情,还是可以理解的;但,在一国内部甚至在联合国本部任职多年的毕业生们,也无法追查到与这些神秘失踪的人员有关的任何信息,这就令人不由的怀疑起来了。

会不会,学院无懈可击的防御其实只是对外的幌子,实际上学院内埋伏有很多卧底杀手?

会不会,学院本身就是一个用于筛选的外壳,将最特异的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把其中可能威胁到联合国的人员逐一消灭?

会不会,学院实际上是由联合国和反联合国以外的势力所把持的,消失的人们都被选去了另一个世界?

诸多可能性在学员间不断蔓延。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传越乱,最终甚至催生出本不应出现的言论。

你知道么?关于这所学院的轶事,那些深夜在教学楼哭泣的冤魂,那些隐藏在黑暗中伺机待发的死神,那些关于学院根基的真相——

夜深人静,飞鸟盘旋,月光皎洁,阴风四起。

无数的逸闻轶事、奇闻怪谈,一下子涌入了柏古的脑中。

顿时,周围的一切事物——无论是习以为常的草木建筑,还是盘旋游走的飞鸟小鼠——都仿佛带上一股邪气,在他的眼中是那样的可怖。

与刚才加油打气时不同,这次是用尽浑身力气猛拍自己的面门,想将意识拉回现实中,变回那个坚持唯物论的柏古康。

但,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环境已经与刚才有了区别。

在自己面前的树上,有一个身影。

整个身影被宽大的袍子盖住,脸上带着猫型的面具,从袍子底侧隐隐露出两柄三叉刺。

两年的密侦经验,让柏古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身后的部室二楼,也站着一个人。

背着身体,柏古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他猛地想起,最近刚在学院内流传的一则轶事。

午夜十二点,会有持十手的猫神前来引渡忠诚的灵魂。

3

最近以学院为核心,发生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而又提心吊胆的事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部分学生在午夜被袭击。具体情况各有异同,伤势程度从皮外伤到骨骼破碎、脏器受损都有。但有一点无一例外,所有人都中了一种尚未被认知的毒素,随不致命,却会造成相当一段时间内的功能障碍,最少也有十几天不能正常活动。

这些学生涵盖了全部三部九科,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有,住处也是学院内派和科技园区派皆有。要说唯一的共性,大概是他们都在各自的科室排名前两百,并且绝大部分都是各自的科长处长的亲信。不过这个或许也不能算是共性了,毕竟排名很靠前的,基本不是被三部九科长或各个处长器重而在实际上成为他们亲信的,就是和某个或某些副长相互勾结打算推举其上位的人。

所以换言之,也就是一批的在异常的人群中仍旧脱颖而出的异常者,被不知道什么人袭击了。

因为全部受害者都昏迷至今,因此袭击者、理由、作案手法等等全部不明。不过校园内倒是有流传,说这都是猫神干的。

哈,猫神。

虽然这件事也蛮严重的,但更令人头痛的是我目前所遭遇的事件。

巴士劫持案,监狱袭击案,樋口泽枭。

三个事件串联在一起,给我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从樋口泽枭的口中引出的裕谷幽助,则把我的这种不安提高到了极致。

作为七届前的军部奇才,在当时仍有着激烈武装冲突的西非战场上大放异彩,在那一届以军部首席的身份顺利毕业,随后便成立了血色准心,开始了一连串的武装犯罪活动。

三周前的银行犯罪预告事件后,又在三天前袭击了江北的监狱。

如果只到这里,还勉强能算是一起极其严重的学院相关犯罪事件。

但,就在前天,当我和末光与樋口泽枭会面结束,返回学院时,地下审讯室里那五具令人难以想象的尸体,以及尸体正中以血汇成的十字准心,将整个事件引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犯人不但知道被他当成枪使的犯罪者的所在的位置,还躲过了学院严密的侦查安保系统,侵入学院的地下,用不可名状的手段虐杀了那五人,随后又从容不迫的离开了。

整栋楼和遍布地下通道的无数监控装置全部没有任何反应,审讯室内的监视器也没拍到任何异状。

这是一次不留下任何一丝线索,让人没有任何头绪,真真正正的完美犯罪。

学院被入侵了。

被学院知名的红色通缉犯入侵了。

被通缉犯将唯一的人证抹杀了。

被如同人形核弹的裕谷幽助轻易入侵了。

这是裕谷幽助对学院,不能被公开的宣战。

毫不夸张的说,这大概是我从入校——不,或许是从被联合国捡到后——至今为止,遇上的最大最严重的危机事件。

连续几天被事件所笼罩,忙于各种事物。

当然,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让我一个人来处理。或者说,我顶多不过是作为直接涉事人员与任务协助人员,按照部长科长们的命令做些调查罢了。

也正因此,即便学院正处于不得不实行情报管制的紧急状态中,我依然能够跟以往一样,在这一周仅一天的休息日中好好休息——

——本应如此的我,现在正坐在一座巨大的别馆内。

以深红深蓝为主色调,与间歇出现的明亮色调有着强烈的视觉反差;偌大的会客厅内布满富丽堂皇的装饰与雕刻,阳光从落地窗中射入,华丽典雅的巨型吊灯反射光线,似乎在隐隐发光。

自己这一侧和旁边的客座上坐着四个人,对面的主座上则是一名少女。

这栋别馆的所有者,学院自办校来唯一接受的考察团,北欧大贵族白夜家族的家族代表——白夜安心院。

在安心院的背后,日影一如既往,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向着自己一侧投来冷漠的目光。

至于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还得追述到几个小时前——

作为除河西外整个科技园区内最大的综合广场,龙江永远是茫茫人海。有利用星期日出来约会的小情侣,也有温馨的前来购物用餐看电影一条龙的一家三口;有在各家商品店间来回进出货比三家的人,也有目的明确直奔目标地点的人。

坐在某间位于广场娱乐中心的大楼顶楼的咖啡厅内,彦音、末光和残良三人向下看着这川流不息的人群,悠闲地喝着咖啡。

在昨天的社团活动中,残良无言的表示自己有想要买的新作,然后便一直死盯着彦音与末光。被看的心里发慌,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再加上末光自己也正好需要新买一些休闲服装,两人便顺势表示愿意陪残良一起来。

但是,直到三人到了残良常去的书屋,才知道残良想要的新作还没进货完毕。残良不依不饶的,直到得到店主“在今天营业时间内一定将书提过来”的承诺,才放松神情。

时间相当充裕。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安排,在等待店主通知的实际案例,三人索性在这个综合娱乐中心、购物中心、科技园区文化中心的城市广场中闲逛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三人便干脆进了家咖啡厅,慢慢享受难得的空闲。

与双手端着咖啡故作优雅的末光不同,残良与彦音的注意力都不在面前的餐点或咖啡上。残良坐在两人的对面,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小说;彦音的视线则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过去。

身高不过一百六十公分的娇小身躯上,穿着的是雪白的连衣裙,无袖的设计露出与连衣裙同样雪白的双臂。双腿并拢正襟危坐,双手端正的拿着书,头微微低下,深蓝色碎发被气流微微吹动。偶尔,自然垂至颈部的中长发被吹拂着遮住了视线,残良便伸手将其拨回耳后,整个动作是那么的轻柔。

果然,无论怎么看,残良都是绝赞的美少女啊。尤其是变装,比学院的制服要好多了。

如此想到,彦音轻轻地笑了。

似乎发现了什么,残良保持姿势不变,仅仅是抬眼看了看彦音。随后,也不知是对彦音投来的视线感到无所谓还是单纯不想理会彦音,没有任何表示,残良又默默的读起自己面前的小说。

至于末光……也不知道在这个没人理他的地方是想要做给谁看,还在一旁闭着眼睛故作姿态的端着咖啡。

忽然,彦音在周围的环境中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视线。

以最小的、不会被察觉的动作四下观察,全面运用通感的能力。

找到了。

在彦音三人所处位置的十一点钟方向,咖啡厅的对面,有一家玉石专卖店。

店门口的落地橱窗里摆着大小不一、形态各样的展品。有一名穿着大号风衣、面部大半被口罩遮住的顾客正站在橱窗前,仔细观察着那些玉石。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但,在彦音的眼中,他相当的不自然。

看似在仔细观察玉石,仔细读取视线,却能发现他是在盯着窗外的什么东西;微微弯腰做俯视状,腰部和腿部的肌肉始终紧绷,保证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他在那里站了相当长的时间,但直到刚才视线稍微偏移,彦音才发现出他的不自然。

毫无疑问,那是一名优秀的密侦。

因为角度的问题,彦音并不知道对方正在监视的人是谁,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尽管大概能排除是学院对自己的监视,但,在这个时间点上,任何一名处于监视状态中的密侦,都会引起彦音的高度警觉。

无言的盯着对方。彦音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自己已经发现了他,没有将这一异状告诉身旁的两人。

即便不用彦音通知,在不同的角度上对身边事物变化异常敏锐的残良,也从察觉到彦音周围气氛的变化。尽管依旧是保持着看书的姿势,精神却已不在书上而看向彦音,试图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至于末光……还在装模作样的喝咖啡。

就这么保持不动。过了一段时间,对方的监视目标似乎开始移动了。只见那名顾客抬起身,对着店员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店铺。

不太对劲儿。

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彦音推了推末光,把他的意识拉回到咖啡厅里来,用眼神暗示他现在有情况。随后也溜出店门,悄悄的跟在那名穿着大号风衣的人身后。

尽管周围的人都没发现,但是对方行走的速度非常快,想必是用了竞走之类的技术吧。索性,就在彦音差点跟不上、准备小跑一段的时候,对方减慢了速度,冲进一旁的小道里。

急忙紧跟过去。彦音刚一转身面向小道,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是我。”

抬头一看,那人已经摘下口罩,露出真正的面容。

那是密侦科三年级的见崎宕。

比彦音大了一个年级、实际在校时间则是他的两倍。同为现任科长的心腹、部长所看好的人才,不但有着与彦音相同优秀、甚至更胜一筹的密侦能力,更是有着远超彦音的前线任务经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见崎学长应该只接受了那一个任务。等一下,难道说,他在跟踪的人是——

猛然意识到什么的彦音,先于一切发问,看向见崎宕正注视着的地方。

——果然。

在那里的,是白夜。

坐在轮椅上,安心院悠闲地看着四周,时不时用手上的手机拍拍照。身后的日影手中拿着好几个购物袋,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推动轮椅的动作,一举一动仍如机械般精确平稳。

看起来,两人是来购物的,又给人一种观光的感觉。也许对于贵族来说,这种平民向的城市广场,已经算得上是有别于自己所处的世界的“景观”了吧?

但是,都已经是开学第二周的星期日了,还有什么需要他们购买的东西么?他们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购物么?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见崎学长会在这里?关于跟踪调查白夜安心院的任务,这周的负责人是柏古学长,就算真的要进行跟踪,也应该是柏古学长在这里跟踪啊?密侦的任务可不允许找人代劳。

一时间,众多念想与疑问在彦音的脑中回荡。略微斟酌了一下,彦音选择了其中自己最为关心的一个,向见崎问道。

“见崎学长,今天还不是你的负责时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似乎问的问题和对方设想的有些差异。见崎宕脸上浮现出微微的惊讶之情,随后小声的开口回答。

“彦音你还不知道么?最近学院里的那个学员袭击事件。”

“这个我知道一些,不是很全。怎么了么?”

“柏古被袭击了,就在十几个小时前,昨天午夜。”

这次换彦音露出惊讶的表情了。顿了顿,见崎继续说。

“因为是午夜所以没有目击者,但按照社团大楼里的监控记录,他那时候刚从社团里出来。经鉴识,他被袭击的方式和之前几例一样,身侧被三叉刺击中,体内有药剂残余。所幸创口不深,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最少也得过个一到两周才能下床。”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或者是巨大的伤疤之类的?”

“目前来看应该没有,创口本身也不是很大。不过,假如药剂侵入的比较深、影响到内脏,那就不好说了。”

“诶,这样么……但愿柏古学长能一切安好吧。话说回来,因为柏古学长受了伤,所以学长您从今天开始就来监视白夜了?”

“是啊。毕竟和彦音你不一样,我不但没有那么多高精度的侦查仪器,就算有,估计也没法用的那么熟练,只能尽可能凡事亲力亲为喽。”

“学长说笑了。说道传统的跟踪调查技巧,您可是排行榜首啊。假如真的要做谍报工作,也没办法带太多机械仪器,还是得靠基本功啊。”

“也就只有谍报工作勉强算适合吧。”

如此说着,见崎宕叹了口气。

“总之,我还在跟踪任务中,如果你没什么——”

话说到一半,见崎忽然不出声了。

不仅是不出声。他的表情也停留在刚刚那一刻,就仿佛是时间凝固了一般。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彦音回过头想看看是什么让见崎产生这样的反应——

一回头,只见日轮日影,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双方距离不过一两公尺。

对方的表情一如既往,冰冷而高傲,用看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小道正对面的西式茶馆里,白夜安心院正喝着红茶,用那熟悉的闭眼微笑的表情面对着自己。

她的身旁,坐着本应待在咖啡店中的末光和残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末光面色严峻,双手不安的在桌子上敲着;残良也少见的合起了手中的书。

就在彦音不知所措时,日影开口了。

“小姐想请四位到舍下一坐。”

话语中,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白夜家的别馆坐落于科技园区之内。本在市区内就鲜少见到庭院式别墅,更无论这座别馆是坐落在学院所属的科技园区滨江带里,不禁让人为之一震。

也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单纯为了适应建筑风格,偌大的会客室装修的极其精致典雅,反而使得学院的四人如坐针毡。

反观坐在四人对面的白夜安心院,则是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不但没有丝毫拘谨,甚至看不出来半分因可说是挟持四人的行为而产生的紧迫感。

“明明是北欧的大家族,不但在极东之国、学院直属辖区内拥有别馆,而且还是哥特式建筑么……”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见崎率先开口。

“的确,现代北欧建筑风格大多是以自然、功能主义为第一要素,但并不意味着古典哥特式建筑已经完全衰落了,至少作为丹麦传统贵族家系,我们仍倾向于这种比较能彰显身份的建筑风格哦。至于在这块土地上建有别馆嘛,”

一边说着,白夜露出了她招牌性的微笑。

“纯粹,是因为我们家对联合国的起源地,尤其是新世纪建成的这座学院,非常感兴趣罢了。”

听到这话,彦音不由的留下一丝冷汗。

因为感兴趣,所以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一大片土地,建了这座有着即便是密侦处也颇感棘手、到处都被尚未公布的科学技术所武装的反侦察大宅么?如果这里不是有着什么猫腻,大概就只能说是贵族钱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花吧。

“那,请问你找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让几位久等啦!”

还没等彦音说完问题,身后便响起了少女清脆的声音。

不是日影,而是这里的女佣么——等等,白夜家的这栋别馆里,除了安心院和日影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在这几天内忽然调来了本家的佣人——这么做没道理啊。而且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脑中想着“不会吧”,彦音与末光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黑石和高城,两人在校的后辈,正穿着西式女仆服开门准备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壶红茶和五人份全套茶具。

看见屋中的“客人”,两人也似乎相当惊讶,以至于停下了脚步。也许是值得赞扬的,即便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却仍然保持着手中托盘的平稳。

“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四人面面相觑的同时,末光不由的发出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这里当女佣?而且白夜小姐,明明你以‘白夜家不方便外人出入’为由拒绝了学院指派的人员来贵府协助打理别馆、担任警卫,为何现在却雇佣了学院的学生?”

“拒绝学院的理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面对安心院淡淡的回应,不只是末光,彦音也在心中轻轻的“啧”了一声。

学院会指派人员,当然不是,至少不仅仅是为了给白夜家当佣人保镖。突然来到世界的另一端,而且还是打着丹麦、乃至整个北欧——全球独立国中反霸权倾向最明确的几国——考察学院、决定是否加入联合国的旗号,却是只两人孤身前来,无论怎么想都不免令人生疑。因此,早在两人从丹麦本国出发之前,学院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谍报战。而在谍报战中,假如能在对方身边插入自己的棋子,意义到底有多大,就算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也能明白。

很明显,白夜家从一开始就不对学院抱有任何信任。

表面上相互尊重,但打从最开始,双方便以处于抗争的状态之中。

当然,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此时的问题并不在此。

“但,为什么你雇佣了黑石和高城?”

没错,问题不在于学院与白夜间疑点众多的交互,而是在于现在出现在别馆中的,彦音与末光的后辈。

假如学院相关人员进入别馆、贴近白夜家这件事为白夜所抵触,那就无法解释现在这两人出现在这里这一事实。

尽管彦音等人不由得更为紧张,但对面的白夜安心院脸上仍带着那副淡然的微笑。

“这其实是个巧合哦。说实话,尽管日影作为管家的能力极其优秀,但既要贴身照顾我、又要打理家务、还得陪我在学院中做考察,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因此,就在昨天晚上,我决定雇佣几人,每天按时来帮忙打扫一下房间。结果刚把消息放出去,这两位就主动上门来了。”

开什么玩笑?雇佣几人打扫房间?担心学院派间谍而拒绝学院派遣的人员,却不担心自己雇佣的人其实也是学院的间谍?

彦音的眼中顿时多出一丝不满,但安心院却仿佛刻意装傻一样,不再做任何解释。

与微笑着的安心院相对的,是从惊讶中恢复、一脸窘迫的黑石和高城。

“拜托了学长,这件事请千万帮人家保密哦。因为人家和名濑都是战争孤儿,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在之前生活的城市里赚的钱也都快用光了,刚开学又没有任务给一年级新生,就只能出来找找工作了。如果这件事暴露了,人家和名濑一定会因为金钱上的窘迫而在这个精英云集的学院里被孤立的。所以,拜托了,请千万帮人家保密。”

看着泫然欲泣的黑石和在她身后惶恐不安的高城,彦音和末光一下子就心软了。

“真是的,如果到了那样的地步,为什么不跟我们开口?我们可是你们的前辈啊。”

“平时带着我们熟悉学院和做训练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在麻烦两位学长。”

“傻孩子,哪有麻烦的说法。尽管称不上很赚,但好歹我们的社团也保持着盈利,手上还是多少有些闲钱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只要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帮忙。”

“……真的,谢谢学长了。”

如此说着,黑石深深的低下了头。

战争孤儿、吗……

因为坎坷的童年人生,而产生了比一般人更强的独立性和自尊心,之类的么……

战争可真是……

想到这里,彦音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让我们回归正题。白夜小姐,请问你为何要把我们带来这里?”

见彦音与末光都不出声了,一旁的残良又不知何时重新看起了小说,见崎叹了口气,再次挑起话题。

“简单来说,我们希望能和学院摊一次牌。”

“摊一次牌?”

“嗯。包含你们几位在内,这两周里有太多人围着我们转了。虽然因为这里是贵校的势力范围,我们不得不做出退让,默许跟踪的行为;但,想必你们自己也很清楚,我们的行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作为一国的正式代表,容忍跟踪行为两个星期已经算是很给贵校面子了,因此也希望贵校能尊重我们,停止这种行为。这不仅是奉劝,同时也是警告。”

话锋一转,安心院尽管仍然面带微笑,但语气却严肃了起来,措辞也比之前更为强硬。

而与之相对,见崎则是神情大变。

“难道,我们之前的所有调查行为,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用含蓄的说法,是的;用认真的说法,当然。”

安心院的语气不容置疑。

实际上这点也早就在彦音的预料之中。且不说之前自己负责调查的时候所窥得的,日影那多少有些奇怪、似乎一早就意识到身边那些不自然之处的举动,光是看今天中午两人强制带己方四人来这里这一件事,也能看出己方的行动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

“可实际上,对于两位忽然来到这片极东之地,以及来此之后的种种行为,我们的确还有很多地方大惑不解。既然两位要求停止这种侦查,那能请你对这些行为做点解释么?”

感觉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调查过这两人的见崎宕此时可能难堪大任,彦音接过话头,说道。

“……可以。”

抬头看了看身后的日影,安心院回答道。

“所以,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明明正在悠闲的喝着红茶,却丝毫不失贵族风范。安心院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怎么说呢,想问的问题太多了……那么首先,还希望你能详细说明一下此次前来学院的目的。”

一边说着,彦音悄悄的打开了录音器。

“就如我在开学典礼上说的一样,是为了考察学院的育才模式,以及以此为中心的联合国英才管理结构与丹麦是否相容。”

“但,直到去年为止,丹麦都还是坚定不移的反霸权国,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开始做加入联合国的评估?”

听到彦音的问题,安心院轻轻地笑了一下。

“呵。看起来学院所培养的精英们,对国际局势和各国国情完全不了解呢。”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先问你,你知道现在的国际局势是什么样子么?”

一时间搞不清楚安心院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彦音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后说道。

“……随着八十年代末共产主义的大颠覆和苏联的解体,冷战格局彻底结束,世界变成了美国一极独霸的格局。但,就在同年,以中俄为中心,几乎整个亚洲和原东欧的共产主义国家、东非部分国家、大洋洲部分国家联合,组建了一个崭新的超国家机关,自命名联合国,并且与美国展开热战对抗,直接导致了近东战场的开辟和伊拉克的毁灭。原先协调全球事务的联合国正式瓦解,为了抗衡新联合国,以美国为中心,南北美洲、西欧的英国、西班牙、葡萄牙和西非部分国家联合,成为了全新的联邦制国家,也就是合众国。于是,联合国与合众国的正面对抗、中非北非的热战战场、近东武装冲突、号召反霸权的欧共体,这样的国际格局一直延续至今。”

彦音低沉着声音,吐出如背教科书一般的话语。

“看来学院还是会做一些基本的文化课程教导的嘛。没错,新制衡的两极格局从那时起一直延续至今,直到两年前。”

“直到两年前——”

等等,两年前?

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彦音与末光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樋口泽枭!””

异口同声的,两人报出了前几天刚得知的,被联合国彻底封锁的特异之人。

“果然,你们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略微顿了顿,白夜喝了口红茶,继续说。

“以一人之力,不但轻易地掀起了一国直至多国的军事政变,而且还俘获了足以将几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从世界上抹消的核武装力量,直接在地中海威慑各国。尽管这件事最终被联合国镇压封锁,但却敲响了各国统治阶级的警钟。作为联合国成员国、有世界一极作为保护伞,仍然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随时有可能被颠覆;作为学院的毕业生,仅一人就拥有此等力量,即便将其归结为樋口个人过强的力量,也无法抹消这座联合国英才育成机构的恐怖之处。假如南斯拉夫的政变没有联合国的干涉,几国早就成为樋口一人治下的独裁势力了;法德这类军事强国且不论,像我们北欧、中东欧的很多国家,根本没办法抗拒这股力量,无论是当今世界的各种恐怖组织、拥有异常才能的反霸权国家,还是两极本身。因此,在被颠覆前加入两极之一,自然被提上了各国日程。”

从白夜口中听到的,是一般人根本无从得知,即便是得知了也没能第一时间联想认识到的现实。

一旁的见崎因为并不知道樋口泽枭相关的事,显得一头雾水;残良则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已经读小说读入迷了。

“所以,两位才要来这个培养出樋口泽枭的学院考察,开始做加入联合国的具体评估?”

“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其他想要询问的么?”

“……虽然还有一些其他问题,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们来此的合理性,那这些也不算什么问题了。”

既然有打算要加盟联合国,而且还能作为一国的代表,就算考察完后直接住在这里也不算是稀奇吧?说不定还可能直接把这座别馆改成家族驻此的根据地了呢。至于只有两人前来,也许是为了避免显示出过强的加盟倾向?毕竟合众国也虎视眈眈,极端反霸权组织也无处不在,人少比较可靠也方便封锁情报。

想清楚了,彦音看了看身边的两人,随后摇了摇头。

“那,能请你们跟学院表示,以后不要再采取这种行为了么?”

“好的,我会转达的。”

4

从别馆离开后,立刻收到来自黑石的短信,又一次叮嘱千万对她们在这里工作的事情保密。回复短信的时候,一旁的见崎忽然要过手机,在预定发送的信件上多加了一句“工作时请留心房屋的构造摆设与他们之间的交流”。

彦音试图叮嘱见崎他们已经答应停止跟踪调查活动,见崎却义正言辞的表示谍报活动怎么可能如此儿戏,更何况处长并未同意停止。

果然。次日上午,当彦音回到学院、当面向处长报告星期日发生的一切时,理所当然的被训斥了一番。

“哈。虽然早就预计到科长会发火,但没想到他居然生气到这个程度。”

“毕竟这次是你未经批准独断专行啊。随意代表学院表态,而且还正面承认了监视行为,怎么想都很不应该哦。”

“既然你都想到这一层了,当时怎么不阻止我!”

“我还以为你自己能知道分寸的呢。更何况你话都说出去了,我也不可能再说收回吧?”

相互间一来一往,彦音面色疲倦的跟在末光身后,向着停车场走去。

依照学院的教学安排,一般而言,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每天下午都是所谓的“自主学习时间”。用比较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学院不会强制性要求学员必须填报课程,也不开设讲课式的课程,所有学员都可以在自己所获准的科室或处所内自由旁听观摩或做模拟测试来学习。但实际上,自由的学习方式也带来了几乎无管理无监督无拘束的三无模式,不少学员便趁着这个时间打着各种幌子偷懒休息或干脆离开校园四处游荡。

现在,彦音与末光就是这一批“翘课”学员中的一员。

因为昨天被白夜强制带回别馆,导致整个下午的时间几乎都浪费在那里。到了晚上,当残良带着两人去到书屋时,却没看到早已通知进货完毕的目标新作。询问店主,才知道新作卖的很火,刚进货不到几个小时就全卖光了。

看着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表情骤变、面如死灰的残良,不用任何人提醒,彦音与末光也知道自己只剩一条路可以选。花了不少的时间去安慰她,随后表示第二天还会陪着她再来一趟,才终于从残良的手中将被残良狠狠抓住拎起来的店主救了下来。

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体形纤细的残良拎起将近一百八十公分、身体已经发福了的中年男店主,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话又说回来,明明情报收集这种必须与人交涉的活动都能做的那么顺利,为什么从来不敢一个人走出学院呢?

就在彦音胡思乱想的时候,末光已经把他那巨大的机车推了出来。也不知两人是什么时候汇合的,只见残良已经稳稳的坐在添加在一旁的附加车位上,悠闲地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作为整座城市最大的综合性广场,即便是星期一,龙江依旧是人山人海。

与昨天一样,将车停在最靠近学院的草场门的停车场里,三人下车步行横穿整个广场,向着最西侧的书屋走去。

至少有双向双车道宽敞的步行街的两侧,各式各样的店铺紧紧相连。服装店、珠宝店、饰品店、电器店,各家店铺的橱窗连成一片,仿佛身处巨大的展会之中,令人目不暇接。

在这拥挤的人潮中,有几人特别显眼。娇柔的蓝发少女目不转睛的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在人群中自如的穿行;身后,同样娇小的金发少女与挺拔英俊的爽朗青年快步紧跟。青年正在拨打电话,面色铁青,通话声音并不大,但充满压迫感的神情与语气,却给人一种遇上了严峻事态的感觉;身旁的金发少女同样面色沉重,全程不发一言。

方才,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末光为了保险起见,给书屋店主拨了电话。结果,不祥的预感不幸命中,昨天全城的书屋都对残良相中的那款新作提出了追加的申请,直接导致新作在书库内连一本存货都不剩,今天没能成功提到货,自然也没办法向残良交货。

书屋店主似乎还不知道让残良失望两次到底会导致什么后果。末光与彦音飞快的思考着。以残良现在的步行速度,从这里到书屋大概要十五到二十分钟。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里,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证书屋店主——无辜的一般市民——不至于遭受难以想象的厄运?

要不,干脆让店主回避一会儿,就说店主临时有事外出,让残良明天再来?

这不行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残良决定就这么坐在店里,店主总不能一直在外面躲着啊。

那,用快递从隔壁城市的书库里调呢?学院不允许非指定单位指定快递渠道的人员包裹进入,但如果只是快递到这个书屋里,应该没问题吧?

那至少也要四个小时啊。

那就把两个办法结合起来。先让书屋店主回避四五个小时,等书到了之后再让老板拿着过来,如何?

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

几乎是无声的交流,彦音与末光作出决定。末光开始向书屋店主解释他们的计划以及他需要做的事,彦音则四下张望,试图找到能延缓到达书屋时间的方法。

有没有什么事能把残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比较醒目之类的……嗯?那边在做什么?

彦音的目光捕捉到了远处不自然的人群流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人们在某一家街边店前排起了长队。

刨冰、冰沙和果汁么……

“残良,那边有卖冰沙的店,我们去看看吧?”

如此说着,彦音也不等残良回应,直接拉着她向队伍走去。

虽然不太喜欢凉的东西……嘛,算了。

“话说回来,残良你比较喜欢哪种饮料?”

“……”

无言的,残良看了看展示板上冰沙的图片。

“冰沙是么。那么,就是两份冰沙、一份鲜榨果汁喽。没问题吧末光?”

说完,彦音转过头去,想向末光确认一下——

——却发现末光神情极度惊恐,正向着自己冲过来。

“怎——”

还没等话说完,只见冲到自己前方几米处的末光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击打了一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着自己飞了过来。

猝不及防间,彦音连带着身旁包括残良在内的好几个人,被末光撞到在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这人搞什么鬼啊!”

“刚才这个人是不是飞起来了?”

身边的人,无论是倒地的还是围观的,都开始一言一语的讨论起来,立刻让这里成为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但,彦音没有说任何话。他没有这个余裕。

虽然以众人的视角大多看不见、能看见的也看不清晰,但他明显感觉到了手中的一股温热。

那是人鲜血的温度。

就在刚才,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末光在自己的眼前,被子弹击穿了。

嘈杂声、喧嚣声、质疑声、唾骂声。

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身旁的一切声音都从彦音的脑海中消失了。

乃至于图像,乃至于存在感,乃至于接触到自己怀中末光的触觉。

一切都消失了。

取值而代的,是如走马灯般,填充了自己全部五感的回想。

那深埋于脑海深处的,染着血与泪的记忆。

5

“……当时我打完电话,但是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结果在回头找彦音的时候,刚巧看到有个穿长袍的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在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回过神来,我就被击中了。”

“然后,因为对方的长袍是兜帽式的,又正好背光,结果你没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是的。”

“好的。那请你再确认一下笔录的内容,如果没有异议,就请在这里签字。”

接过警员递来的笔录,末光随意的扫了一眼,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警员一离开,之前一直没能得到允许进入病房的彦音一行人便立刻冲了进来。

“怎么样末光,感觉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稍微感到哪里不对劲儿赶紧说,千万别留下后遗症啊!”

“彦音你冷静点。本来没什么事儿的人,给你这么一扑都得出事儿。尽管子弹上有药物,但也只是麻痹一类的,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知火半月单手拉住眼看着就要扑到末光身上、泪眼婆娑的彦音,说道。

“可是,可是!”

“真的没事的啦。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的身体比一般人要结实多了。以前,就连受了贯穿脏器的伤都还能继续作战呢,现在不过是射穿侧腹的肌肉、中了点药罢了,不会有事的。”

“呼。本来我还担心着呢,看起来,末光你的确是没什么大碍。”

看着眼前正抚摸着彦音柔顺的金发、轻声安慰对方的末光,塞上户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很重要的部分。”

说到这里,末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件事我并没有跟警方说明。实际上,当时被狙击的并不是我,而是彦音。”

“哈?”

“这样啊……”

“果然么……”

“……”

听到末光的话,半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户、彦音和残良则如同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在末光被击中之前,的确是在向着彦音他们跑来。很明显,末光并非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被射击;倒不如说,是在知道会被射击的前提下,仍旧往这里跑。这样的话,能推导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结果,我又成了末光的累赘了么……

彦音沮丧地想。

“虽然我可以肯定,对方当时是在瞄准彦音,但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想狙击我,还是狙击彦音。”

“此话怎讲?”

“因为如果是熟悉我、对我做过调查的人,一定知道单纯的射击时不可能击中我的;但,假如是瞄准彦音,在当时的距离、人流之下,我没办法立刻跑过去推开彦音,也不可能拿普通人当人墙。那么,为了保证彦音的安全,我就必须自己挡在射击弹道上,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闻言,户皱起了眉头。

“但,关于你们之间关系的资料,无论是入学前还是入学后的,学院都封存进行情报封锁了,除非是你们身边的人,否则应该不能知道你们的关系的。”

“这也只是学院的说法。实际上号称有着无懈可击的防御系统的学院,不是也出现了伤害事件,而且到现在连点线索都没有。”

“所以,你认为犯人是相当了解你们的人?”

“与其说我认为,不如说是我如此希望着。”

末光摇了摇头,说道。

“假如不是这样的话,那犯人就是真的想要狙击彦音。”

“所以说?”

“无论结果到底是哪一边,彦音目前都随时可能成为对方下一个目标。虽然我没什么大碍,但也有一周以上、甚至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出院。这时候,万一对方又来袭击彦音,彦音根本没有能够自保的手段。”

“我是有自保的手段的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直到你出院为止,我会代替你贴身保护彦音的。”

“不用的阿户,你还得保护悠啊。”

“那就多谢你喽。”

“真是的,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听人说话啊!”

无视一旁因两人完全不理会当事人的意见而倍感差异的彦音,末光与户作出决定。

“嘛。虽然我很忙,但也会帮衬着的。”

“……”

继户之后,半月也做出表态,残良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看着自己眼前相继表态的同伴们,再看看身前的彦音,末光浅浅的笑了笑。

“探望的部分就先到这里为止。这份报告你看一下。”

一边说着,半月将一个档案袋递给末光。

“报告?关于什么的?如果是监控摄像的画面之类的,交给学院或者警方就行了吧。”

“不是那种东西。这是我分析了从你身体里取出的弹头后,与某些档案数据做对比后得出的报告。出于很多考虑,暂时不打算向学院或警方递交。”

似乎并不是很能理解。末光带着疑惑的眼神,打开档案袋。

随后,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写着什么?”

看到末光的表情不对劲儿,彦音也探过身去,看了一眼文件的内容。然后与末光一样,皱起了眉头。

这是数页的数据对比图。每一页从正中分为左右两部分。左右两栏数据高度一致,偏差基本都是在允许范围内;偶有几个数据差异较大,仔细一看,也大多是涉及到存在血液稀释、腐蚀之类误差的项目。

左边一栏,是射入末光身体内的弹头,以及其上的药物的相关数据;而右侧,则是前段时间在学校内不断出现的午夜袭击事件中,受害者普遍中的毒素。

“数据摆在面前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质疑的了。毫无疑问,袭击末光你的,和之前袭击学员们的,是同一人、或者说同一伙人。”

半月语气严肃的断言道。

“那这事可就比我预想的要严重多了。事不宜迟,赶快把这份报告递交学院吧。”

“你冷静一下。这份报告不能递交。”

“为什么?”

“你仔细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一边说着,半月指点了文件上的几个数据。但末光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所以说,到底这报告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你到底是装蠢还是真蠢啊。这毒素可是强到连大象都能放倒、之前中毒的人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的程度,但你却只是休息了一宿就显得跟没事人一样了。如果你是校方或警方的人,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手里有,解药……”

略微沉吟后,末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但实际上,这是因为我体质特殊啊!”

“我们知道你体质特殊,别人可不知道。”

“别人不知道,大不了让他们检查下——”

“闭嘴!烦死了!这种事怎么可以暴露给别人知道!难道你忘记了这些年医疗科做出的所谓的科研成果,实际上都是怎么来的么!”

似乎烦躁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半月几乎是呵斥的打断了末光的话语。

“总而言之,你只需要知道三点:第一,袭击你的人,就是最近在学院内犯下多起伤害案件的人;第二,我销毁了可以得出这个结论的相关证据、悠也正在处理情报封锁的相关事宜,因此目前这件事只有我们六人知道;第三,你千万,不可以再让第七个人知道这件事情!懂了没!”

厉声叱责后,半月又气冲冲的将文件和档案袋夺回来,撕的粉碎。

眼见形势不对,户赶忙上前安抚半月;残良则似乎被吓倒了,愣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也不知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单纯被半月的气势吓到,末光与彦音都仿佛被钉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你到底懂了没!说话!”

“抱歉打扰了。但是,在你质问湖上同学前,已经有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名,知道此事的人了哦。”

正在半月继续厉声呵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推开房门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少女的话语。

回过头去,来者让房间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白夜?”

“高城、黑石,你们怎么来了?”

与神态自若的白夜二人不同,黑石和高城满脸惶恐。

“对、对不起!我们在房门前不小心听到学姐说的话了!我们只是因为听说学长收了重伤,想过来慰问一下!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是、是的!我们绝对不会做对学长不利的事的!”

如此说着,两人以比前天在白夜家别馆被发现的时候更惶恐的态度,用力深深的鞠躬。双手向前抬起,递上自己带来慰问的果篮与花束。

在一旁的安心院似乎对两人的举动感到有些好笑。以与平时那种微笑有些区别的笑容面对众人,开口说道。

“放心好了。与这两位一样,我们也不会把这位的事情说出去的哦。”

“……可以相信你们么?”

“不如说,我们为什么要说出去呢?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益处么?”

……的确。这两个人来学院的目的,是考察学院的体制;如果将末光的事透露出去,引发了更进一步的骚动,不但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可能影响到考察工作。

看着笑着的安心院,和她身后那万年冰霜一般的日影,彦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那,两位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请不要说探病之类的借口,我们可没熟悉到这个地步;也请不要说是陪着黑石她们来,两人既然能独自前去府上工作,自然不会是去趟医院都要别人陪的人。”

说完,彦音悄悄的打开常备在袖子内的录音器。

“嗯……其实我本来是想回答‘来探望一下前天光临寒舍做客的客人’的,但既然你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那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略微呼了口气,安心院继续说道。

“我们知道袭击你们的人是谁哦。”

“诶!”

“真的么?”

“什……”

不仅是彦音、末光、半月,连咲羽和名濑,都不免发出了惊叹。甚至就连一直云淡风轻的户和一副扑克脸的残良,也睁大了眼。

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安心院“呼”的笑出了声。

“只是说知道袭击者的事情,有必要惊讶到这个地步么?”

“因为,袭击者就是在学院内犯下伤害案件的犯人啊!就连学院都没有抓到线索,为什么你——等一下。如果你来这里是因为你知道袭击者的事,那么,你早就知道末光被袭击的事了?或者换种说法,你早就知道有人要袭击我或袭击末光,或是一直在反过来跟踪我们?”

“讨厌,才没有呢。只是因为很多特殊原因,碰巧我的确知道罢了。”

面对面带苦笑、不住摆手的安心院,彦音立刻提高了警惕。

“别露出那种严峻的神情啦。”

“那,你们俩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好心的无条件提供情报吧?”

似乎是这里唯一一名完全不为所动的人,半月语气凶狠的质问。

“真的,只是好心的无条件提供情报哦?”

“那你有话快说!”

“别着急嘛。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而且,我只能告诉凪韵同学哦。”

安心院的笑容里多出一丝神秘。

“别骗人了!不打算说实话就赶紧滚出去!别再这里故弄玄虚!”

明显方才的气还未彻底消净,刚说没几句,半月就作势要开始撵人。

“这么急着赶我走啊?也无妨,毕竟谈话的内容不是能告诉所有人的。日影,我们回去吧。凪韵同学,如果你想知道袭击者的事情,明天下午两点到玄武湖菱洲码头找我们哦。”

如此说着,白夜两人竟真的掉头离开房间。

完全被无视的黑石与高城,彼此对视,茫然的站在那里,似乎感觉直接跟着走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是。

“你们俩也是!还不跟你们的主子一起滚!”

“喂半月,这两个孩子又没做错什么,没必要这么凶吧?”

“就是说嘛。和善一些多好。”

尽管一旁的彦音与户都出言相劝,但被半月一凶,黑石二人仍是猛然颤抖了一下,急忙再次鞠躬致歉,随后逃也似的奔出了病房,留下一脸无奈的彦音与户。

“真是的。本来我还指望着今天能套出些情报的呢,结果被半月你这么一闹,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流逝了啊。”

一边说着,彦音拿出自己袖子中的小型录音机,很不满地在半月面前晃了晃。

半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时间没能控制住情绪,导致错失了良机,因此也没有反驳,只是一脸不悦的站在一旁。

而与此相对的,则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末光在此时突然的开口。

“彦音,答应我,你不要去。”

“诶?为什么?”

对于末光的表态感到相当惊讶,彦音立刻询问道。

“白夜家很奇怪。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两个人——当然这两个人也非常奇怪就是了——而是整个白夜家族。你详细调查过他们,自然比我更清楚的了解他们,也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如此说着的末光,表情比先前叮嘱户保护彦音时更为严肃。

意识到此时的话题不太对劲儿,户也莫名的严肃起来。再加上一脸不悦的半月和始终保持沉默旁听的残良,整个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

“……我知道他们的奇异之处。但,那还不是不能应对的程度。这是当下我们所知的,了解袭击你的人的情报的最快捷径。”

“我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我之前也说了,对方如果不是对我们相当熟悉的人的,那就是对方原本的目标就是你;而无论哪一种情况,你现在都相当危险!就算没有任何先决条件,我也想尽可能让你避免涉及袭击者相关的事!更别说这次宣称要提供情报的,还是那个白夜!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去!”

少见的,末光猛地激动了起来,完全不顾腰部的伤口,几乎是以被弹射起来的动作猛地直起上半身,用力抓住彦音的双肩。

反观彦音,在过分激动的末光面前,反而比房间内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镇定。

“你被袭击的事,我一定要做一个了断。与袭击你的人的情报比起来,这种程度的风险简直不值一提。”

没错,接受他们主动的邀请,实际上就是一种风险赌博。赌赢,一切平安无事;赌输……

比所有人都更加深刻的认识着白夜家的奇异之处、危险之处,明白在这个时期忽然出现说要提供情报是什么意思。但,眼前之人,从自己有意识开始便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大男孩,与自己共度无数生死线的侣伴,被他人伤害了。

假如换做是我被伤害,你一定不会乖乖的待在这里;你被射击了,我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总之别担心啦。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拿到情报的啦。”

说完,彦音强行做出了开朗的笑容。

自知不可能阻止他的末光则向户和半月使了个眼色。两人感受到末光的视线,点了点头。

“尽管我也不赞成你去,但如果你一定要去,也无妨。明天早上先来我的工作室一趟,有些东西要给你。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半月说完便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病房。

“看来今晚半月得熬夜了呢。”

浅笑着,户面对彦音。

“那么,既然我答应了要代替末光保护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一起行动吧。”

6

清波荡漾柳围堤,菡萏娇柔媚眼迷。

作为南京城的内湖,玄武湖东枕紫金山、西靠明城墙,是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城市公园、这个远东国家最大的皇家园林。玄武湖方圆近五里,分作五洲,洲洲堤桥相通,浑然一体,处处有山有水。午后,阳光倾洒在湖面上,透射于树荫之中,营造出宁静淡雅的氛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三,玄武湖内散步、游玩的人出乎意料的少。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姊妹桥上,彦音的心情却是沉重的。

仔细想想,才发现最近事件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末光还……

“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偶尔也让自己放松一下吧。不要想其他的事情,趁着这难得的闲暇,好好给大脑休一个假。”

身旁,是与末光有着相似的身高体型、性格却远比对方来的温柔和善,使人油然而生的感到可靠的户。

注意到彦音神情低落,户出言安慰。

户的脸上带着暖暖的微笑,阳光射在他那宝蓝色的秀发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有光晕笼罩着周身。

尽管偶尔两人也会像现在这样一同行动,但那大多是执行任务,或是与末光相伴而行。此时此刻,两人再次一同漫步,却是为了末光,来从充满谜点的白夜手中获得袭击末光之人的情报。

就算说要放松,但,只要想到马上就要再见那个安心院,那个日影……

一想到那两个莫名产生诡异感的人,彦音就觉得一阵恶寒。

“安心吧。既然他们之前邀你去别馆的时候,没有出问题,那这次也一样不会有问题。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会保护你的。”

看出身边娇小身躯内的蕴藏的巨大不安,户出言安慰。

“……如果是袭击之类的情况,有阿户你在,我当然放心;怕,就怕对方使得都是诡计诈术啊。毕竟是白夜家,留神再多都不嫌多。”

如此说着,彦音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要说道诡计诈术,悠君可比任何人都来的可靠。”

“哈哈,说的也是。倒是我总麻烦悠君,不会被他嫌弃吧?”

“才不会。社团里的每一位成员,都是必不可少的‘家人’哦。”

家人、啊……

“……说笑的啦。尽管从没有过亲人,但我也能感觉到,家人是种怎样的存在。”

虽然不是亲人,却有着胜似亲人的温情……就像这十几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末光一样。

一想到末光,彦音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目前根本不是能打起精神的状态。长舒了口气,放弃安慰彦音,户在他的旁边默默地走着。

一旁的湖面上,几只水鸟飞起,激起阵阵水波。

“你们来的蛮早的嘛。我还以为你们一定会迟到的。不过,为什么要约在这个地方?”

过了几分钟。当两人来到菱洲码头的时候,只见安心院和日影早已驻足于此。看看时间,离两点整还差一分钟。

“比约定时间提前一刻钟到场是贵族一贯的余裕。至于后一个问题嘛,”安心院笑着回道,同时转过头去,伸出手,指着湖面。

“你看,从这个角度看湖,不觉得很美么?”

顺着安心院的手指向前看。玄武湖面一如往日,波光粼粼;青色的湖面倒映着岸边的杨柳、石桥,宛如两个紧紧相连的镜像世界。

“是蛮漂亮的不错啦。但,这和我们约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么?”

“不要着急。让我们慢慢欣赏这一美景,边走边说吧。”

一边说着,安心院向后示意,日影便推着她走上菱洲水道。不明白对方有何用意,彦音看了看户,紧跟上去。

“两位已经知道,击伤你们同伴的人,正是近日在学院内造成伤害事件的犯人。但,两位有没有想过,他,或者说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去袭击那些学员?”

“因为我们还没有对这件事详细调查,目前所知道的,只是所有受害者——包括末光,或者说包括我——都在各自所处科室排前两百名,并且绝大部分都是各自的科长处长的亲信这一点。但,仅凭这点信息,实在是不能推断出目的,最大胆的猜测也不过是‘想要削弱三部九科长的势力’之类的吧。”

“那么,为什么对方忽然脱离学院岛,在商店街这种人潮拥挤、极有可能发生误伤,又会让不仅是学院、甚至还包括各级政府和公安警备力量的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地方,去袭击你们?”

“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就开始自己调查了。”

先从目的开始么?

虽然对于安心院开始阐述这方面的内容感到有些不解,但彦音仍顺着对方的话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么?”

“何出此言?”

“请你再想一想,这些学员们还有哪些共性?或者说,当他们受伤、离开学院、离开第一线时,将会导致什么结果?”

“导致什么结果……”

这人到底想说什么啊……

“唔,抱歉说的这么绕人呢。”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因为语言思维有些混乱,安心院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这时候,一旁的户忽然开口道: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想引出的答案,应该是‘三部九科长身边的得力干将一一住院,他们的势力与危机应对能力在这段时间内都明显下降了。’是这样的意思么?”

“不愧是被多名科部长赞为全才的塞上户同学,一下子就明白了呢!”

不知是真的有些高兴还是只是想掩饰方才的尴尬,安心院的声音中都带上一丝愉悦。

“没错哦。学院内的伤害事件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三部九科长在这段时间内,实际掌握的力量被削减了。”

“但这并不算很严重的事情吧?毕竟,就算没有我们这些协力者,科部长们的力量也位列整个学院的最顶端,更何况他们还拥有三部九科长特有的权限啊。”

是的。尽管科部长们一般都会培养一批亲信来协助自己对科部、对学院的管理和应对处理各种问题,但这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能当上三部九科长的,没有任何一人是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才能登顶的。而三部九科长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权限,更是大到足以以一人之力统御整个科部,充其量需要少数几名副官下属协助处理日常琐事和文书工作罢了。因此,如果说伤害事件的目的是削弱三部九科长,未免也太可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只是,如果仅仅是应对违反学院的章程、取缔异常之人、维持校内秩序,这种伤害行为当然不可能达到目的;但,假如对方的实际目的是以合乎章程的手段来实现的,又或是目的并不是在学院内做什么事,你还会认为这种行为是无意义的么?”

似乎看出了彦音的心声,安心院立刻回答道。

……就算你这么说,一时间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指的是什么啊。

“假如对方是一个团体的话,比如说,想要在即将到来的排名战中占据最顶端的一批席位,然后坐拥高名次的权限却不断反对科部长的决策?或者,外界敌对势力打算趁这个机会,一举入侵到学院的中枢?”

正在彦音低头苦思的时候,户再次开口。

“请不要做这种无谓的测试。即便排名战中获得前百位的学员全部联合在一起,也不可能真正否定掉科部长的决策,更无论动摇他们的地位。外界势力就连学院最表层的防御都无法突破,又怎么可能在学院内引发伤害事件?这种连我这样刚进入学院三周的外人都能察觉到的情况,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尽管放心好了,我是真的知道对方的身份及目的的。”

被她发现了啊……也难怪,阿户这话问的太露骨了。

“既然你都知道,那也没必要在这里跟我们绕圈子了吧?请直接说明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请不要着急。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我会告诉你们的,但不是现在。”

一边说着,安心院示意日影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旁边的大道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需要换个地方么?”

“正相反,让我们在此驻足一段时间吧。”

说罢,安心院止言,面对着湖面,静静地坐着。

“这座学院有着许多的弊病。”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正当彦音内心焦躁起来的时候,安心院再次开口了。

“三部九科长的权利过大,甚至到了可以自由决定所属学员分配与去留。三部九科长的位置代代指名而定,他们的地位无法被动摇,甚至当个人独断专行时学员们都无权弹劾罢免。高度集中的权力,彼此相互独立又共同合作,直接导致了专制。作为他们所信赖的人,或许你们没有明显的感觉,但在这所学院里,的确有很多学员对他们感到不满。”

安心院说的没错。

对外宣称中,这座学院是由联合国派遣的官员担任行政管理,给予学生们的权限主要是自主课题方面的;但实际上,从对外交往一直到内部人事调动、每个学生的成绩,所有大权全部归于三部九科长。至于各个处长,则只有执行的权利,没有决策的权利。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但,这个体制并非不好哦?在一定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这才是最适合学院的管理模式。学院招收的学员,都是来自各加盟国拥有在某一领域内出类拔萃的才能的年轻人。说好听点,这叫优秀者云集;实际上,却是异常者的大集合 。

“优秀分两种。其一,是像阿户这样,特别能适应环境,会遵守他人所制定的规则,并以正确的方式将自己的才能尽可能发挥的人;其二,则是像半月那样,才华横溢但也因此恃才放旷,最热衷于打破常规与束缚、轻易不接受别人制定的规则,更别说服从他人了。毫无疑问,在这所学院里后者的比重压倒性的多。而想要管理这样一群有才能的异常分子,最好、甚至可以说唯一正确的方式,就是在发挥才能方面给足自由——允许自由的社团制度和项目制度——以及在行政管理上的绝对专制,即三部九科长制度。”

没错。正如专制在这所学院内显露无疑,之所以实行专制的理由同样人尽皆知。要说真的有谁不断张扬着反对三部九科长,那也只有刚刚入学的新人、天生个性张扬乐于反对的激进分子,以及连专制的理由都无法认识清楚的笨蛋吧。

对于安心院的言论感到相当的失望,彦音不由自主的出言解释。

与之相对的,则是身旁若有所思的户。

“怎么?有什么想法么?”

“不。我只是觉得,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作为为政一方的大贵族白夜,不可能不清楚。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仍然提出三部九科长的问题,应该是有其深意的。”

“还是塞上同学思考问题比较深入呢。”

如此说着,安心院的语气中带上一丝玩味。

“我所指的弊病,并非专制体制,而是这个专制体制剥夺了学员们对统治者的选择、监督和罢免的权利,却给了他们议论的权利和投机的可能性。并且,代代指定与最高权力相结合,存在着更有能力的人被比自己弱的人管理的现象。”

“所以呢?无权染指最高权力的人,便尝试去巴结最高权力者,或者成为各个副长的亲信、押宝赌他们能成为下任的最高权力者,这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啊。军队司令永远不会是个人武力最强的军人,但并不妨碍他指挥拥有强大武力的士兵;财政部长永远不会是最清楚经济走势的经济学家,但并不妨碍他提拔深谙宏观经济调控办法的经济学家们;文化部长永远不会是最负盛名的文学家、艺术家,但并不妨碍他鉴别推荐优秀的文学家、艺术家。同样,三部九科长或许不是自己的科室学部中最最优秀的一人,但并不妨碍他们统领几千上万人啊。”

“你错了。你举得例子与三部九科长有三个本质上的区别。”

一边说着,安心院举起握成拳的手,慢慢伸出手指。

“第一:普通统治者拥有政府这个暴力机关保证自己的统治;第二:普通统治者有着一片支持他的次级统治阶级;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普通统治者统治的人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普通人、远不如他。三部九科长的制度仅仅有着三部九科长和各个副长,再没有其下的任意机构来维持这一统治,无论是下一层级的统治机构还是暴力机关。他所能用来维护自己的,只有学院的制度,以及自己本身的力量和追随自己的一小批优秀学生;而有可能反抗他的,却是整个联合国同龄人中最优秀的一批人。”

说这话的时候,尽管安心院仍然闭着双眼,彦音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严厉的目光注视着。

“但,只要学院的制度还在,就不可能出现学生们的大规模抗争,更不可能承认由抗争所夺取的权力。更无论,尽管并非所有三部九科长自身的力量都是最强的,但毫无疑问是拔尖的。再加上追随者,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动摇他们。这一点从学院这么多年从未发生过异变这一事实就能看出来。”

仍然不认可对方所言的彦音,继续反驳道。

“所以,发生了将追随者们剔除的伤害事件么……”

但这次再回言的,不是安心院,而是若有所思的户。

闻言,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彦音不由的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伤害事件的幕后主使,就是对三部九科长制度不满的学生?不会的不会的,这是你的主观臆断,纯粹是无稽之谈。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动摇三部九科长,如果真的只是一小群学生就妄图引发颠覆事件,学院根本不会维持这近三十年的安定。而且,如果他们的目的在此,根本没必要在闹市区袭击末光啊!”

片刻的呆滞后,是极力的否认。

没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学院的学生们做的,不可能是为了去颠覆。这样根本毫无意义。

伤害事件不可能导致武力颠覆。

这种行为不可能让权力发生转移。

三部九科长都是绝对的。

学院最强的军部长,温和睿智的民部长,冷静果决的政部长。

包括,那个看似整天嬉笑、不正经,实际上却掌握着整个学院现有情报网的,科长。

不可能有人会愚蠢到去反对他们的。

不可能。

绝对是哪里搞错了。

不然,不然——

我和末光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啊!

“你先冷静一下。我只是说学院的制度存在弊病,从来没有说伤害事件的主角是学员们啊。”

就在彦音紧紧地抱住头、脑中一片混乱之际,安心院再次出言。

只不过,她的声音中既没有笑,也没有玩味。

而是与之前截然相反的,严峻。

听到这话,彦音猛地抬头。

在安心院的身后,日影微微眯起了眼。

“学院的制度存在弊病,导致学院本身有漏洞;可真正会去利用这些漏洞的,一般不会是体制内的人。”

“所以说,最有可能的情况,大概就是外部的反对势力煽动、协助了某些学员——也有可能是利用了某种手段将自己的人作为一年级新生送入了学院——让他们引起伤害事件,再趁机进行颠覆活动之类的制造大混乱。”

补充对方的言论,户直视着安心院,继续说道:

“只是,这类的计划并非第一次。事实上,光是我所知道的,学院就遭遇了好几次由合众国和反霸权组织筹划的入侵计划。但不要说对方成功了,大多数学员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自己所处之处遭到入侵,学院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这次,对方到底是如何能成功引起伤害事件?之后又打算做什么?白夜,如果你真的知道这一切,就请你不要再拐弯抹角的了,直接说明情况吧。”

“好的。正好,前面的铺垫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顿了顿,安心院继续说。

“樋口泽枭。”

“哈?”

彦音发出了嫌恶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樋口泽枭,以近乎木乃伊的状态,被关在地下三百五十米的监牢中。”

“不不不。我并不是说引发事件的人是樋口泽枭,而是想说,犯人是跟樋口泽枭很相似的人。”

“什么意思?”

“我先确认一下,塞上同学也知道樋口泽枭的事情么?”

“因为彦音和末光被下了封口令,我作为关系人员勉强知道这个名字,仅此而已。不过请不用在意我,我可以自行理解。”

户如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就直接说了。

“简单来说,犯人与樋口泽枭是同样的类型:个人能力极强,强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不断在暗中布局,试图颠覆一国甚至一个区域的政权,与世界两大霸权相抗。虽然不是国家政权,却有着比国家政权更强的力量;虽然只是个人和追随者的集合,却有着堪比超级大国的威胁性——”

“他们来了。”

“嗖——”“溘——”

不等安心院说完,身后的日影在今天第一次的,出言打断了安心院,同时立刻将其推到自己的身后。伴随着日影的话语的,是包括湖水的方向在内、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身影。

完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藏在这里、在这里藏了多久。如同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在这之前毫无察觉。

这些、是什么啊——

凭借着过人的动态视力,彦音在这转瞬间,勉勉强强看清了那些身影。

那是一群身着类似马甲与长袍的混合体的奇怪衣物的人,头戴从鼻梁部分开叉的纯白遮面,手中是长一米以上的钢爪型手甲钩。

街道上、石柱后、树林中、湖面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如此装扮的身影向着己方四人冲来。

紧跟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一小批人。他们身前阵阵闪光。

那是光亮的枪口暴露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

完全不明白。

这些人是谁,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对。

这些人是谁并不清楚,但他们想做什么,却一目了然。

他们在袭击己方。

以杀害为目的,袭击己方。

彦音一下子得出了结论。

虽说从看清来者到得出结论,不过短短零点几秒,却已经让对方逼近身旁。

金属色的钢爪向着自己的身体刺来。

不行。来不及。

尽管头脑已经理解了现状,身体却无法及时做出反应。

眼看着钢爪就要刺穿自己的腹部。

彦音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但,预料中的穿刺的感觉并未到来。

到来的,是接连不断的肉体碰撞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

是超乎常理的景象。

以自己和安心院为中心,户和日影以远超常人、甚至于肉眼都快要跟不上的速度,极其连贯的进行着搏斗。

穿着怪异、手戴钢爪的人不断逼近,好几次自己都处于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了,却没有一次能够碰到自己。

用力一踏移动身体,借势用力出拳打在袭击者的身上,将对方直接打出七八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飞到街道上或湖水之中。

一次防御反击只能守住一个方向,往往另一个方向就会有敌人攻击。

但,户绝不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既然无法立刻绕过彦音去攻击其后的敌人,不如利用敌人的身体来防御。

飞快的一脚踢在另一名敌人的身上,使对方的身体撞到攻击者的面前。

随后,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挡,转身又是一击。

用余光所看到的,是以比户更流畅的施展搏斗术的日影。

坐在轮椅上的白夜,是远比彦音更难守护的目标。

但是,安心院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日影在她的身边,宛如按剧本做动作一般,不断的挥拳、飞踢。

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沉重的打击声与点点血花,以及高高飞上空中数米的躯体。

间或划出的飞刀,则使血液染红了地面。

当然,被他护在身后的安心院,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如此精湛而高强度的搏击,户和日影却连一滴汗都未流,气息一丝不乱。

其中一名奇装异服的人高举手臂。随后,七八名敌人一同攻来,有的从侧面围攻、有的从上方越下,构成毫无死角的杀害姿态。

没有任何犹豫。户抱起彦音、日影抱起安心院,两人用力一蹬,以自己的背部为阻挡,从包围网中冲开。

与几乎没有任何异状的日影相对,户的背后微微渗血。

“阿户!”

依靠着通感的能力,彦音瞬间把握住了身边的一切信息。

虽然嘴上大喊,但是彦音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到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上。

面前,四名围攻自己的敌人稳住了身形,正向着自己抓来。

一旁的水面不断范波,明显有人潜伏在水下,即将冲上来。

身后的脚步声,是正在移动身位、选择最佳射击点的射手。

上方的树叶传来唰唰的响声,跳下来袭击连半秒钟都用不到。

但,与刚才不同。现在的自己,来得及应对。

几乎是下意识的,彦音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腰带。

准确的说,是抓住了利用环扣扣在腰带上的微型储物匣。

用大拇指顶住固定在环扣上的上半部分,食指和中指顺着储物匣的开口用力一推,下半部分便落入掌心。而储存在其中的物件,则掉落在地——

——伴随着一阵超烈的闪光,以落点为中心、半径一米的圆柱之外,响起了肉体撕裂的声音。

过了几秒,光芒散去。

睁开眼,只见在户与彦音的周围,是一大片残缺分裂的尸块。

尸块大多或粉碎、或碳化,宛如怀抱着一颗微型云爆弹。

与死状凄惨的尸体相对,石台、树木、路面几乎没有损伤。

前方,日影从几十米外的巨大观赏石后走出,怀中抱着虚弱无力的安心院;身后,几名侥幸脱离杀伤范围的射手,呆愣在原地,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就连早已见惯了各种惨死状的彦音自己,都对这种杀伤力感到震惊。

难、难怪半月交给我这套匣的时候,叮嘱说“右腰后方的那个,除非最最紧急的状况,否则千万不要用”呢……

猛然意识到抱着自己的户并不能保证完全处于安全区域内。

立刻回头,只见户正用关切的眼光看着自己。

那是有着无比包容性的眼光,正如父母看着受到惊吓的孩子。

“你,有没有受伤?”

并非彦音向户发问,而是户关切的问彦音。

“我没事的。但,你——”

还没等说完,彦音立刻抓过户的肩膀,侧过头向另一侧看去。直到确定除了后背上有几处不算深的割伤外,彦音才勉强放下了心。

“谢谢。”

多亏户精湛的武艺保护,彦音才能从敌人的偷袭中生还。

生死相救,只需二字,再不需要更多的言辞。

彦音扶起被武器的冲击力冲倒的轮椅。日影微微低头示意,将安心院轻轻放在轮椅上,随后折断了呆愣着的射手们的四肢,用皮带将他们捆绑起来。

“啊!”

看到这一幕,又看了看满地的尸块、内脏与鲜血,彦音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请放心。比起我们,对方更不希望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学院同样不会允许自己管理的城市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不会允许自己的学员拥有恐怖武装的事实泄露给公众;我们也会尽可能封锁相关信息的。”

经历了这一切却仿佛没事人一样。除了因双腿发麻而微微颤动外再无其他异状,安心院保持双眼自然闭着,温和的说道。

“可,这可不是随便说封锁就能封锁的住的啊!这里是玄武湖!是城市公园!现在这里有二三十具粉碎的尸体!血都流进湖里了!”

“你冷静点。仔细看看周围,这里有哪怕一名普通人么?”

闻言,彦音强压下内心的慌张,环视四周。

……的确。不仅仅是菱洲,就连远处玄武门——玄武湖的西向正门——都没有人影。

“既然对方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派遣杀手,自然就做好了各种应对措施。估计就是在我们进入玄武湖公园的时候开始,对方就已经用各种手段在疏散人群了。对方真正袭来的时候,毫无疑问,整个玄武湖中只有我们四人和这群杀手。”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对方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有这种力量,为什么还要做在闹市区枪击末光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会对对方这么熟悉?而且,在对方袭击之前,日影是不是说了句‘他们来了’?你们早就知道这次的袭击?”

“冷静一下。我会一个一个问题回答你的。不过在此之前,请先听我说完。”

被彦音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呛到,安心院苦笑着说。

“首先,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对对方这么熟悉?很简单,因为对方就是我所属的家族——白夜家啊。”

“噗咳咳咳咳——”

从白夜安心院的口中听到的答案让彦音真真正正的,喷了出来,并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

“别急别急,请继续听我说。其次,对方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力量?我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袭击?想回答这些问题,就得详细阐述一下白夜家族了。”

“能听你细说我是很乐意的,但能不能让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

同样一脸苦笑的户,指指自己的背,打断了正准备长篇大论的安心院。

“那这次,就换我们来邀请两位吧。”

如此说着,彦音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7

白夜,是一种高纬度的自然现象,即整夜中天并不完全黑下来。与这个名词的意义相同,白夜家族是传承了上千年,在北欧及部分东欧国家——具体来说,是环波罗的海、包括北欧五国、波罗的海三国、波兰及其周边部分地区——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庞大家族。因为血统,家族的子嗣往往在各方各面有着超越普通人的才华,因此千年来一直影响甚至把持着家族势力范围内的各个领域,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传播乃至军事力量。

庞大的家族体系、巨大的影响力与家族内部绝对的宗主制,使得白夜家宛如大帝国一般,宗家当主就是拥有绝对权威的帝王,分家当主则相当于封建领主。家族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血缘亲疏定身份地位,以能力高低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其惨烈程度绝不亚于表历史中王室之间的战争。

在当代,随着国际格局的巨变,白夜家内部也出现了两极分化。以势力范围在北欧的家系为主的独立派,坚持认为白夜家是古老高贵的大家族、大帝国,不应也不可能臣服于其他组织,拒绝加盟联合国;而以势力范围在波罗的海三国、波兰的家系为主的加盟派则认为,加盟只是表面的,是为白夜家的势力范围提供一个更大层面上的庇护,绝不是臣服而是有利于白夜的继续发展。因为宗家当主始终保持中立态度,因此两派虽然争斗越发激烈,却从未爆发正面冲突、尝试着压制另一方,毕竟只要宗家当主没有点头,就算所有分家都持统一观点也无济于事。就这样,白夜家在新两极格局中保持原状二十余年。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去年。

正因为白夜家的特殊性,在继承人问题上不容丝毫含糊。与分家的嫡长子继承不同,宗家的继承人是由几名与宗家血缘关系最近、被称为“旁辅”的家系各出一名嫡系,与宗家的嫡系继承人共同争夺这一继承权。争夺要求所有候补继承人不得利用各自任何家系的力量,但只要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可以随意使用;包括暗杀和战争在内的一切手段都被允许,但假如争斗的过程导致白夜家族自身势力的削弱,则宗家当主有权降低其顺位。

安心院,就是从旁辅家系中选出来的竞争者之一。

但,她自小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又不喜与人争斗,自然没有什么势力可言。所能利用的,唯独几名始终支持自己家系的下层家族,以及从小便服侍自己的贴身管家。

就是这个最不被看好的安心院,却成了竞争中最大的黑马。

正因为根基弱小、不被看好,打从一开始,安心院就是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一枚烂柿子。在竞争开始的最初期,针对安心院的行动比其他人多好几倍。接踵而至的暗杀,势力范围内不断发生的冲突,针对宅邸的定点空袭爆破,金融市场上一只只跌停的股票和一份份公司的破产宣告……

面对这些敌视行为,在极少数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的磅数下,安心院充分发挥了她那令人惊叹的才华,不但一一化险为夷,还反而吞噬掉了众多敌对家族家系。短短七个月的时间里,十位位竞争者中五死二残,而最不被看好的安心院则在名义上控制了白夜家在北欧五国过半的势力范围,成为仅次于宗家嫡系继承人白夜康的二号人物。

终于,所有人都意识到安心院的怪异。有着如此才华的人,为什么十几年来从未崭露过头角?她到底有着怎样的打算?她真的,会为家族考虑么?

这种想法在各大家系家族中不断蔓延。看准了这一点,除安心院外仅存的四名竞争者——准确来说是两名竞争者和两个势力派别——以白夜康为中心组成了占据家族三分之二力量的大同盟,对安心院展开了最大力度的打击。

在这种打击之下,归顺的家系家族开始一点一滴的分解、叛变。纵使安心院竭尽全力,试图挽回局势,仍是杯水车薪,阻挡不住溃败的趋势。

终于,被逼到绝境的安心院,采取了几乎放弃了之前一切成果的行动:固守自己出身的家系控制的势力范围,以其所在国——丹麦政府的名义,远赴地球的另一端,既是避免与白夜康的正面交锋,同时也是伺机寻找能够反攻的力量。

至于这所谓的反攻的力量,便是学院。

假使两年前的樋口泽枭并非是一个绝对的特例、而只是相较于一般学员更为突出,那么,学院的存在本身,便是最巨大的力量。

因此,安心院选择了与学院,或者说与联合国进行交易。

学院向安心院提供庇护,以及之后用于反攻的力量;安心院则承诺北欧五国加盟联合国。

白夜康自然不会让安心院的计划顺利实施。但,外交压力对学院而言完全没有意义;经济上别说压制学院了,反倒还要依靠学院的技术;小规模的入侵在学院的防御面前如同儿戏,大规模又在客观上不具可行性;点对点的暗杀计划也被以三部九科长为中心的学院一一阻止。终于,为了彻底抹消安心院,白夜康正式将学院作为自己的目标。

“所以,袭击者是白夜家的反对派——姑且这么说吧——他们的目的实际上是暗杀白夜安心院,这两周学院内的伤害事件、星期一的龙江枪击事件、今天的玄武湖袭击事件,都只是被波及而已。”

“这就是他们的说辞么?”

“是的。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下午四时,社团大楼的会议室内,除受伤的末光外,其余五人全部到场,围坐在圆桌旁。桌子的正中,是用全息投影投射出的,几小时前被邀请至此的白夜安心院吐露出真相的情形。

代替正操作着遥控器和平板电脑的彦音,户向在座的其他人、以及通过可视电话列席的末光,做出对下午获取的情报的总结。

尽管看上去一切都有了解释,但却有种压抑的氛围笼罩在这个十米见方的会议室之上。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咚!

毫无征兆的,半月猛地踹了一下巨型圆桌。用力之大,以至于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圆桌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桌上的全息投影都乱掉了。

当然,虽然半月的行为毫无征兆,但包括低头看平板电脑的彦音和看移动终端的残良在内,其他四人都仿佛预料到了一般,提前离开了桌子,顺便将桌上的物品一并带离。

“半月,冷静一下。”

低沉的男音从桌子一侧传来。

那声音,不似日影的冰冷,也不同于樋口泽枭那对周边环境、对其他人、对所触及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态度。那是既有十几岁青年特有的青春,又带有仿佛经历了无数变故、深谙世界规则的稳重深沉的声音,给人以极强的安心感。

听到这话,平日里肆无忌惮的半月仿佛中了什么魔咒一般,一反常态,闭口不言,乖乖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天井悠,政部璀璨的新星,社团六芒星的社长,在座众人之中的领导者。

他的身高接近末光,东洋人固有的黑发被次简称

此时此刻,悠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正在思索的样子。

“如何,悠?对他们的说辞,你怎么看?”

虽然措辞是疑问,但户的神情语气,都显明他早已清楚结果,此时只是在进行例行程序、等待这名领导者做出表态。

“他们的说辞不可信。到处都有着缺漏,有着疑点。”

说完,悠向彦音示意。彦音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划了几下,安心院言辞的文字稿便出现在圆桌上。

“这份情报里有些内容是可信的。比如对于白夜家的说明,他们在欧洲北部的巨大影响力、在全球经济活动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以及正在面临是统一加入联合国还是保持现状、维持家族的独立这几点上,与残良收集到的情报相符。

“但紧接着的内容,就有很大问题了。首先,尽管目前白夜家的确有着多种不同的势力、依据各自的意志所行动,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或者说白夜安心院所说的白夜康——在欧洲北部乃至整个欧亚北部内都有着不小的活动,但是,重视血缘的白夜家,真的会做出‘宗家与特定分家的嫡子共同竞争家主之位’这种事情么?虽然从一定层面上考虑,这种行为看上去的确既能保证当主的地位不会落到无能之人的手中、又能保证血统的纯净性;可实际上,这种激烈的竞争,不但会空耗己方势力的实力,还会引起家族内部长期的矛盾。从理论上来讲,这种行为并不可行,至少单单从白夜安心院所告诉我们的部分来看,并不可行;而依据残良对白夜家的调查,从实际情报来讲,这么多年,白夜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大规模的争端。”

一边说着,悠转头看了看残良。残良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没错。书本或许会有错误,事实或许会有隐瞒,但残良所调查得出的情报,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一点,是整个社团毋庸置疑的共识。

“刚才是第一点。第二,白夜安心院说对方的目标其实只是对她本人的暗杀,对学院的举动纯粹是牵连。但,这并不合理。”

可能是因为讲到了关键所在,悠略微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

“学院,是联合国几乎所有加盟国共同筹建的,直属于联合国的教育机构。与学院为敌,可不仅仅是所谓的‘外交施压、经济施压没有意义’;在政治方面,这相当于与整个联合国,包括以学院毕业生为主体的财届、商界、政界,甚至于文化界、艺术界等各个领域为敌;在经济方面,等同于直接将自己置于联合国经济体系之外,断了世界一般的商道;军事力量方面,更是在与世界最大军事组织的管理层培育组织——包括一部分,或者说大部分现任管理层——正面对抗。

“白夜家不像樋口泽枭那样,能轻松游转与全世界,以与联合国‘众人的能力’完全相对的‘个人的能力’与之相抗;也不像裕谷幽助那样,完完全全是游击战术,连搜索都不可行。即便白夜家的综合实力再强,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抗拒整个联合国。因此,与学院的对立,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假如白夜康是个足以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领导整个庞大的白夜家系的人,那他不可能认识不到这一点。因此,就只有很少的几种可能:建立在白夜安心院所言不假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白夜家还有其他力量在牵制白夜康,甚至迫使他做出错误的抉择;或者是有第三势力试图引起白夜家与联合国的正面对抗。建立在白夜安心院纯粹是在误导我们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这一切都是白夜安心院一手策划自演自导的把戏。当然,每种推测都存在着一些与事实相矛盾之处,这是信息不足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

说完,悠用手在桌面上滑动。投影出的文字稿随着手部的滑动而被下拉。

“第三,白夜安心院对于学院内的伤害事件、星期一的龙江枪击事件以及今天的玄武湖袭击事件所作出的解释,存在很大的问题。首先,学院的防御绝非外界能轻易突破的,即便是面对合众国的袭击也未曾陷落,这一点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得到了充分的证实;其次,受害者都是各科室排名前列的学员,即便不是军部生,在学院的教育制度下,也有着相当程度的身体素质与战斗能力,更无论受害者中还有相当多的军部生。想要连续成功袭击这些人,袭击者的战斗力绝非今天玄武湖袭击事件中那些奇怪的杀手所能比拟的。既然对方能在干扰学院这方面投入这种程度的战斗力,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一战力投入到今天下午的袭击中?再次,如果对方真是想要不引起注意的削弱三部九科长,那他丝毫没有理由在学院之外进行袭击。这不但会让学院的注意力从对内的搜索排查转移到外界力量上,还会造成不至于学院、而是整个南京市的高度警戒。这对于对方的主要目的——暗杀白夜安心院——绝对是有害而无利的;最后,如果对方是想要在暗中进行破坏工作的话,那今天在玄武湖内大张旗鼓的活动,便等同于让之前这三个星期的行动全部化为了泡影。”

结束了长篇大论,悠再次环视圆桌。半月神色严峻,户与末光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彦音正不断操纵着手中的遥控器与平板电脑,微微皱眉;残良依旧是一张扑克脸,甚至让人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听。

略微过了一会儿,末光开口道。

“所以,结论就是白夜安心院不可信喽。那犯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是哪一方势力?”

“你小子是没有理解能力么?”

代替正准备回答的悠,半月相当不爽的说。

“如果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那么事情可就大条了。白夜家的确有人想要暗杀安心院,而且这种暗杀是不计成本、不计代价,丝毫不顾牵连,方法也是天马行空般防不胜防的。但,学院内伤害事件的犯人并非他们,而是另有其人——并且这个第三方势力在学院内有着自己的人。”

“……果然,犯人还是学员么。”

“只能说是学员的可能性很高。当然,学院招收学员的时候本就进行过筛选,正常来讲不可能将有攻击倾向的人招收进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之前一直不敢肯定犯人是学员的原因。”

户冷静的说。

的确。正常想来,当固若金汤的防御要塞被攻破了,无非是被敌人钻到什么极其微小的漏洞,或者是内部出了叛徒。因此,如果要塞本身防御的完备程度及其可信,那也就只有“犯人在内部”这唯一的可能性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真的防不胜防了啊……”

“先不要着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白夜家本身也是可以用理性来衡量的基础上,并不能排除因为还存在一些我们未知的信息要素,或者是对方与我们的思维方式有偏差而导致之前的推断全部错误的可能性。而且,假如推断正确,那么白夜安心院到底是为何而要这么跟你们说呢?以及,白夜安心院到底与学院存在着怎样的交易,才得到的考察许可?”

如此说着,悠又看向户和彦音。户若有所思,彦音则依旧是在摆弄着自己的遥控器。

“的确。假如白夜安心院是为了躲避白夜家的暗杀而这么跟我们说的,那反而应该透露更多的真实信息好让她的话更加可信,而不会是现在这样充满疑点;既然暗杀已经是学院知晓的既成事实,不做任何额外的行动应该更可靠。”

“等等等等,你们还记得她是以什么理由把你们约出去的么?”

打断了户的话,半月突兀的说道。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么一说,当初是她主动来找我们,说是要告诉我们袭击者的真实身份啊。”

“……是这样么。”

“有些道理呢。”

“诶?为什么我感觉我们的思维不在同一条基准线上?”

“末光啊,你小子果然是没有理解能力的吧?”

很失望似得叹了口气,半月继续说。

“当袭击者在学院岛以外开始袭击、无论是我们还是学院还是市政府都开始从这个方向着手调查袭击者身份的时候,白夜忽然过来打乱了我们的思路;之后,不但将户和彦音卷入暗杀事件,而且暗杀事件本身还是在玄武湖这个南京的城市公园里大张旗鼓实施的,无论是学院还是市政府都忙于处理这件事了。你想想,如此一来,谁最受益?”

“真正的袭击者!”

“继续,白夜安心院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包庇袭击者对她有什么好处?”

“因为、袭击者和她有关系……”

猛然醒悟似得,末光不禁提高了声音。

“话说回来,为什么彦音和末光会被盯上?”

悠忽然出声道。

“也许,是因为彦音跟他那个升任科长的处长关系比较好?”

“但那家伙很特立独行,甚至至今为止从未出席过三部九科长的会议。而且袭击事件里通讯科的受害者,也全都是升任部长的原科长之前的亲信,没有一个是那家伙的人啊。”

“这个……”

“而且,无论怎么想,对方都没有理由一定要在龙江那种热闹的地方进行袭击。”

“也是。在我之前那么多受害者,都是深夜在学院里被袭击的。”

这时,从下午回来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彦音忽然开口说道。

“这些问题先放在一边,等我们抓到袭击者了,自然可以问个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啊。总而言之,白夜安心院非常奇怪,而且很有可能和学院内伤害事件的袭击者有关系,没错吧?既然如此,我们只要彻底跟踪监视她不就好了。”

“说的跟现在开始做这种事能有成果一样。这种事你不是已经做了半个月了么?也没见你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啊。”

“那是有原因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夜家的别馆周围一直有种奇怪的电波在干扰侦查器,而且还解析不出是什么样的反侦察电波。所以,每当他们回去后拉上窗帘,我就只能盯着各个门窗看了;因为别馆里面一直放着音乐,阅读玻璃震动推测声音之类的行为也没办法。可是,”

面对半月不屑一顾的回答,彦音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翻转过来,对着众人。

平板电脑的显示器上是一名正在摆弄着近似球体的装置的少女。

少女的神情异常专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手中并不是硕大的金属块而是一个娇嫩脆弱的小婴儿。

“我的后辈、黑石咲羽,她做出了一种性能相当强劲的震动检测器。拜托千代提供改良技术后,作为移动监测器的针的体积大幅度缩小,已经可以投入实际运用了。从下午与他们接触开始,所有的对话、移动,都被记录了下来。只要再把特定的转换程序和降噪程序编写完毕,就能读取具体内容了。”

“听起来可行。”

“跟踪调查这种事情,交给彦音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在哪个地点、什么时候,在哪里安装的监测器?”

“我安装在白夜安心院的轮椅扶手靠后的位置上了,就在玄武湖公园里,他们为了躲避你的‘十诫’藏身在岩石后面的时候。”

面对半月的提问,彦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颇有玩味的笑容。

8

深夜,南京,茂悦港。

“黑石,来吃饭喽。”

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咖喱饭,彦音一边叫着目前与自己同居的后辈,一边麻利的收拾起厨房来。

咔,嘭。

并没有听到回应的声音。代替它的,是被完全不在乎“轻拿轻放轻手轻脚”这一同居基本礼节的少女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发出的响声。

这还是她那经过优化改造后更加完善、达到能够实用程度的监测装置,第一次正式使用。

为了确保通讯的稳定,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排查与调整,终于是做到了能排除大量无关干扰量的信号转换。接下来,只要将输出的讯息导入电脑,进行二次清理过滤和数字转换,就能成功导出需要的信息了。。

正因此,少女即便是要来吃饭,也一直抓紧点滴时间调整数据,设置干扰量识别量等等。

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投入其中、屡次要将咖喱往笔记本键盘上送的后辈,彦音默默的叹了口气,将一只手伸到对方眼前。

“好啦好啦。吃饭时间禁止分心。”

“学长您稍等一下,我这里马上就要完成了。”

“马上就完成也不行。还剩的作业我来做,你专心吃饭。”

如此说道,彦音作势要夺笔记本。

“不行不行不行!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学长您能帮忙看着球形收信器就很感谢了!”

嘴上说着感谢,却是透露出毫不掩饰的“请让我独自完成作业”的气息。

“我说,这可是来自我的委托啊……”

“那也不行!学长你好好吃饭,闲得无聊就去看看收信器吧!”

一边说着,咲羽接连不断的将咖喱饭扒进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抱着电脑就往屋里跑。

“真是,吃这么快,也不怕得胃病……”

默默低语,彦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细嚼慢咽的吃完,彦音又将两套餐具清洗干净。等到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学长,搞定喽!”

正想着前去询问一下进展,便听到咲羽那欢快的声音。

伴随着话语声的,是一份发到自己终端上的音频文件。

“大部分的杂音我都去除掉了,只是还有一小部分,和对话声音本身契合度太高,实在是没办法剔除了……还请学长见谅。”

“不会不会,已经帮了大忙了哦。”

插上耳机,彦音默默的听起音频内的对话。

“……家的竞争者们越来越猖狂了。”

从时间上来看,这应该是他们回到别馆之后的对话了。这个声音应该是白夜安心院吧?还带着微微的颤音。果然,就算表现的相当坚毅,终究还是个女孩子。面对那样的场面,哪怕是早已熟悉,也会本能性的感到担忧畏惧啊。

“这个星期、还有上一星期。在挪威的两个支持我们的家系的当主被绑架,乌拉尔的据点干脆被摧毁了,东西伯利亚的武装部队也全灭了。虽说是早有预料,但这种强度的反弹,还是有点……而且,今天的袭击也是,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请别担心,小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这种程度的袭击,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我还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碰您一根汗毛。”

——这个声音,是谁?好轻柔、好温和。

“但是,旸娜、秀秋、金穗……已经有那么多人牺牲了……”

“请放心。他们的牺牲绝对不会白费。康和宪的动作太大了,大到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他们现在不过是顺着事情的发展做一些修正性的决策。当我们在远东的计划完成之时,就是他们彻底失败倒计时的开始。”

这个说法……不会吧?

难道这个极其温柔的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如冰山般冷漠的日影?

这家伙——在与安心院独处时,态度与平时截然不同啊。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两个人。

“但是,但是!假如我们计划的前提——那个人,或者说‘那个现象’并不存在——就是错误的,那我们放弃东欧的势力赶过来,不久毫无意义了么?那些牺牲者,不就是白白牺牲——”

“小姐,请相信那些支持您的人,相信那些为了您献身的人——相信我吧。”

那一瞬间,日影的声音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那是一种比户更加柔和亲切、比悠更加坚定可靠,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依赖对方的声音。

这家伙……

话说,“计划的前提”?一开始说是人,之后又改口为现象?这是什么意思?

“……是。对不起,我失态了。”

“计划的前提绝对没有错误。我能肯定,他就在这座学院里,只是不知为何,他现在并不想见我们。而且,我们已经成功……尽管他……呆在……以说明……的事……”

咲羽所说的杂音就是这里啊。

“这已经快三个星期了,预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再这样拖下去,就算我们在远东的计划成功了,家族内部的势力被大幅度压缩,也只会落得失败。”

“请不用担心。欧洲方面请放心交给黑日少爷和郁奈小姐,与绿地之主的交涉这两天就能有结果;北亚也有宏志少爷和琉璃在。只要有他们在,计划里需要的六个星期完全是不足为虑的。不过,也正如小姐所言,时间已经有些紧迫了。我们必须加快计划的执行。”

“那,要怎么办?三个星期的学部考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去哪个学部——或者说,你认为他会待在哪个学部?”

“我并不认为他会待在某一个学部里。不如说,假如他还作为学员或教员待在学院内,反而比较不可思议呢。”

这、这是什么情况?

计划是什么?他是谁?这和学院又有什么关系?

“那,日影君,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是的。之前这三个星期绝不是白费的,所有的伏笔都已经串联在了一起。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们的直接参与了,那五个人和各自所拥有的力量,会让这幕戏剧自然而然的进行下去。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帮助,让戏剧按照我们的剧本演下去就可以了。”

稍微顿了顿,日影再次说道。

“裕谷幽助,是一颗相当棒的棋子。”

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对话之中。

一瞬间,银行预告犯罪事件、巴车劫持事件、审讯室灭口事件,以及之前听闻的关于裕谷幽助的情报和未核实的传言,全部涌入了彦音的脑中。

一同涌入的,还有樋口泽枭、学院的秘密,以及末光的伤。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出现在他们口中?

他们称裕谷幽助为棋子。这意味着他们利用裕谷幽助做了、或者是意图利用他去做些什么事情。

白夜安心院的真实目的不得而知,但她正在躲避来自本家敌对势力的暗杀。会是这个么?

不太对。刚才的对话里,日影认为凭他一人就能完全保护安心院了。这话应该不假。今天下午的玄武湖袭击事件,就连户都有些不支,他却游刃有余。

难道,学院内的伤害事件是裕谷幽助所为?

——也不对。学院对裕谷幽助的警戒程度,甚至超越了基地这种全世界闻名的反霸权武装组织。如果这样裕谷幽助还能入侵进来、进退自如,那他的个人能力得强到什么地步?既然之前的银行预告犯罪事件是以平手收局的,就说明他的个人能力不可能达到远超学院防御能力的程度。

那么,会是和他们提到的“计划”相关的行动么?

……不行。情报太少了。仅仅知道白夜安心院他们有着奇奇怪怪的阴谋,完全不能推断出具体内容。

带着惊异的心情和满腹的疑问,一直听监控录音直到白夜二人入睡为止,彦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这个信息应该立刻报告学院么?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白夜安心院的立场与目的、她和学院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交易,冒然告知自己对他们的监视,可能反而打草惊蛇。还是让悠君来决定吧。

如此想着,彦音切换程序,开始撰写报告,并编辑音频。

很明显,悠也一直在等待着。邮件刚发出去没几分钟,便收到回信。

【明日上午在学院请假,做好伪装。与户一同秘密潜入白夜家别馆,尽可能搜集情报。】

略微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情相当严重。无论是双方最初的联系,还是之后的通信,都不可能是用能被监测拦截的电话。只要是在物理上交换情报,或多或少一定会留有痕迹。别馆外,安心院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着,这点他们自己也知道;而裕谷幽助则正相反,是学院完全无法监测的对象。因此,假如有情报交换,就一定是裕谷幽助主动前往白夜家的别馆,至少也是用某种方式向别管内的白夜传递信息。如果想要了解内情、获得证据,潜入白夜家别馆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裕谷幽助……

与末光直接对战过,策划了让劫持者单程通向地狱的巴车劫持事件,还将他们残忍的灭口;学院公开的信息中警戒程度最高的个体,甚至高到超越大部分国际性武装大组织。

假如一切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白夜安心院的说辞充满漏洞,推导出她在隐瞒些什么,又推导出她和真正的袭击者可能有关系;现在忽然提到裕谷幽助,那即便裕谷幽助本人不太可能是犯人,这两者有联系的可能性也相当大。

“——总而言之,事情不太妙啊……”

“啊?学长您指的是什么事?”

因为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裕谷幽助这件事上,以至于当黑石咲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彦音被吓了一跳。

“哦,是黑石啊……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啦,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这件事情相当危险,不能将这孩子牵扯进来。

立刻,彦音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样么?”

闻言,咲羽做出微微外头思考的样子,似乎感觉到了彦音敷衍的态度,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不过很快,她又轻轻一笑,说了一句“算啦。既然学长这么说,那就听学长的。”

“啊对了。明天上午我有些事情要办,会不在学院里。因为不方便跟学院说明,麻烦你帮我掩饰一下喽。”

“跟之前学长们帮人家和小名濑打掩护时一样就可以了吧?”

“是的。给,这是我的学生证。”

所谓的掩饰,就是让朋友代为登记到校、进行日常训练任务之类的。至于彦音和黑石这样有前辈后辈关系的就更好办了,只要请对方登记一个私人训练室,声称两人在里面做一对一的训练就可以了。

将学生证递给黑石,又稍微叮嘱了几句。等到黑石离开,彦音又躺回到座椅上,开始思考起潜入的相关事宜。

那座房子周围有着干扰电波,不但没办法借用卫星去扫描整栋建筑,甚至有可能在建筑里根本就不能使用电子设备。这样的话,到底要如何做到去潜入呢……

正当他想着这种问题的时候——

“嗯?”

窗外,一丝非常不易察觉的不自然的光线,恰好被彦音发现。

监视么?

瞬间,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方向,通感的能力全开。

窗外,滨江道路灯的淡黄色光与不夜的城市广场里霓虹灯发出的彩光交错,投射在宽阔的路面上。

“……又是我多心了么。”

最近事情发生的太多,都快要精神衰弱了啊。

话说回来,前几天貌似也有一次这样的感觉?

9

在南京江边的科技园中,有着一座与周边格格不入的庭院式别墅。

几十年前,当这座精致典雅的欧式建筑落户于此的时候,曾引起过一段时间的热议,但随后因这座建筑似乎建成之时既是废弃之日,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很快议论声便停止,这座建筑也就这样偏居于都市的一角,淡出人们的视线。这座别墅陪伴着当地居民度过了几十年的漫长岁月,已经渐渐成为沿江带的特殊风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几个星期前。

两名来自地球另一侧的神秘人物忽然搬了进来,立刻成为当地居民的话题中心。但,当人们听说对方来自欧洲极北的大家族,此行是代表丹麦政府前来考察学院的时候,所有的话题又都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学院,联合国的英才机构,自然也承载着太多太多不允许外界得知的信息。

当你注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想被学院盯上,正如前苏联的人们不希望被内部人民委员会、合众国公民不希望被中央情报局盯上一样。

而今天,偏偏沿江一带还升起大雾,尤其是这座别墅,干脆整个都被浓雾所笼罩,能见度不足百米。

也正因此,当街道上并排行走的两人偷偷翻入其中时,甚至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院落内的一棵树下,彦音与户半蹲着,在树荫中窥视别馆。

“学院和政府方面的监视?”

“没问题,半月将监视画面替换的事还没被发现。距离画面恢复还有五十三秒。别馆的监控呢?”

“监控程序没有改变,原定监视死角路线可行。还记的路线吧?”

“两秒直冲到左侧第三棵树,停三秒,七秒弧线跑向前方第十七棵树,再停五秒,四秒直线冲到从左往右数第四扇窗户,下蹲。”

“好的。等我倒数。四,三,二——”

最后的一并没有喊出来,取值而代的是两人猛然加速时踩踏地面的声音。

两人宛如精密仪器一般,所有动作分毫不差:同一时间加速,完美规避着转动的监控摄像头的视野,卡在其中那狭小的盲区里,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自起跑开始,短短二十五秒后,两人已紧贴在别馆外墙处。

“机器能用么?”

“只有一部分闭合回路的能用。不过,勉强够了。”

一边说着,彦音的手完全不停,麻利的从裤腿上的口袋里掏出钻孔工具。在窗户与窗台的缝隙处钻出难以察觉的小洞,从内测将窗户打开,两人立刻翻身越入。

“时间?”

“还有三秒。完美完成。”

“嗯。”

听到户的回答,彦音表面上完全不动声色,内心里则轻轻地舒了口气。

仅仅一个晚上去做计划攻克这座以别馆而言防御相当严密的建筑,也只能保证到这种程度了。幸好,一切都与计划分毫不差。

但,这也只是到目前为止。

与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相比,刚才的侵入部分简直太轻松了。

这并非是说别馆内有大量的护卫或别的什么。恰恰相反,在上个星期日被强制性带进这里来的时候,彦音就能确定,这里没有任何武装用的机关。

真正的困难,在于未知。

侦查器使用不能;监控画面锁定装置使用不能;信号屏蔽装置使用不能。

别馆结构未知;监控未知与范围未知;目标地点未知。

彦音与户两人,必须在如此前提条件下,去发现所需要的信息情报——白夜家的两人与裕谷幽助的关系。

而且,这还是只要被发现就宣告失败的,超难度任务。

因此,不仅是极少做潜入任务的户,就连熟于此道的彦音,都散发着严肃的气息。

“劳烦搭把手。”

“好。”

一边说着,户靠在了房间的墙壁上,双手重叠做托举装。待户准备到位,彦音单脚踏在他的手上,户同时一用力,将彦音向上推;顺着这股力的趋势,彦音也猛地收缩腿部肌肉,用力跳起。一下子,便冲到了房顶,随即用手中那与作战服外层相同仿生材质做成的便携式吸盘将自身牢牢固定在房顶上。随后,彦音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吸引器,吸住房顶的一块儿,用力向下拔。伴随着“锵”的声音,伪装成墙面的通风通道口的挡板被拔了下来。

以宛如体操运动员般的动作向上翻进换气通道,彦音第一时间打开红外显示器。身边并没有红外感应器。

“……没有问题。看来赌博胜利了。”

“没有被发现就好。”

“稍等。”

打开腰间左侧的微型储物匣,拿出储藏在其中的一卷细若无物的丝线,巧妙地**,很快便形成了一条长达三米的细绳。将吸引器吸在通道壁上,再将细绳的一段拴在其上,其余部分自然垂下。户举起手,抓住绳的末端。

“彦音你稍微让一让,现在的位置我可能会碰到你。”

“不用我拉你一把?”

“不用。”

闻言,彦音后退,让出一段距离。只见户微微抻了一下绳子,确认牢固性;随后单手一用力,另一只手立刻上伸,只一下,便抓住了通道口的边缘。又一晃,以比方才彦音倒翻更为精妙的动作,将那比彦音大了好几圈、甚至于通道口本身差不多宽的身躯,一下子就送入通道内。

看着这一反常识的动作,彦音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默默将道具收好,把通道口的挡板重新按了回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通风管道的路线能确定么?”

“很遗憾,并不能。目前能使用的仪器设备最多只能保证我们可以规避一下利用震感或压感传感器的检测器。”

“原来如此。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哎,也别太过担心。除了面对管道在某一段忽然缩窄而必须走走廊以外,其他情况都还都好啦。”

说到这里,彦音故作轻松的露出了笑容,却无法掩饰笑容中那一丝苦涩。

“……总而言之,别太勉强自己了。到了真的再也没办法前进的时候,千万要果断的撤回。”

轻易看透眼前之人复杂心情的户,温柔地说道。

“怎么样,有线索么?”

“没有。你那里呢?”

“也没有。”

“这样么……”

彦音的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自两人潜入进来,已经过了一小时以上了。按照面积估算,一层楼大概有十五到二十间房间;如今已彻查其中大半,却没有丝毫发现。

按理来说,餐厅之类的地方暂且不提,假如白夜与裕谷幽助的联系是真实、双向的,至少主卧、会客室这种地方,不至于丝毫线索都没有吧?学院对沿江一带乃至全市的信息管控都达到堪称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因此基本上可以直接排除白夜与裕谷幽助是依靠电子通讯这一方式进行信息交换的可能性;这两周的跟踪调查也证明了白夜安心院进行的采买活动不存在交换信息之类的行为。事实既定却毫无线索,这种情况在过去一年——不,甚至可以说在过去这十几年里——都是从未有过的。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两方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单纯是白夜掌握了情报,得出‘裕谷幽助的行为有利于我们’这样的结论——或者是白夜家在隐藏线索这方面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似乎看穿了彦音心中所想之事,户轻声地说。

的确。无论怎么想,都只有这两种可能结果——不,实际上应该只有一种。再怎么隐瞒线索,也不至于连丝毫痕迹都没有。

“也有可能只是我们还没有到达关键的地方啊。这座别馆这么大,我们连第一层都没搜索完,怎么能轻易下定论呢?”

“的确。那么,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去下一间房间吧。”

如此说着,户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日影宛如门神般立于正中。

“什——”

眼前之人的出现远远超出了彦音所能想象的范围。

一瞬间,彦音的身体动作完全停止了。

因过度惊讶而导致脑中一片空白、思维本身却被无限加速,使得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宛如千年般漫长。

但,日影没有给彦音任何停顿的时间。

甚至快到了完全意识不到起手动作的程度,一柄飞刀以远超音速的速度向着彦音的眉间飞来。

“锵”

虽然速度比不上日影、但优势在于比日影动的更早,户从对方的眼中读出攻击目标并非自己、而是身后的彦音,立刻挥动左手,在飞刀的飞行轨道上将其击落。

不知何时,户的手中出现了一双近四尺长的十字拐。

虽然投掷的飞刀被击落,但日影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慌乱。小腿猛地一登,短短两三米的距离宛若无误,直拳直冲户的腹部。

勉勉强强用拐招架住,却被这沉重的力道击的微微后移。架势刚乱不过半瞬,日影的下一集便从架势的漏洞中袭来。

自知以目前的架势不可能与对方认真决胜,户干脆放弃防守,上身大幅后倾躲过袭击,腿部发力向后越去,同时不忘以一记腿鞭强行打乱对方行云流水般的节奏。

“你快跑!”

抓住交战间这仅仅片刻的间隙,户用力大喊,随后便又是紧锣密鼓不断招架的近身格斗。

“啊!”

猛地回过神来,彦音瞬间明白此时的情形已经远远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了。

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念间,彦音的身体已经行动了起来。

依靠着仿生吸盘将自己粘贴在墙面上,飞快的移动,重回到通风管道内。

该怎么走?原路返回?

不行。原来的路肯定已经彻底封死、陷阱遍布了。必须前进。

匍匐着,彦音在通道内飞速爬行。

身后,是不断传来的金属碰撞声。

狭窄的通道内,一具娇小的身躯在其中如水中游鱼般快速滑动着。

为什么——

为什么日影会在这里!

现在才上午九点多,他们应该在政部参观啊!

从政部部署大楼到这里,就算是骑机车也要一刻钟;而他们两个的交通方式基本就是安心院坐在轮椅上、日影推着安心院,这个时间至少需要六倍——也就是他们在一个半小时前就从那里出发了。

这怎么可能!我们侵入进来都不到一个半小时!

他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可能在这里啊!

内心过于紧张,直接导致意识上的偏差。四周的墙壁,一瞬间变得相当遥远,一瞬间又变得相当贴近,宛如由外向内不断挤压,想要将自己压扁一样。

而且,白夜安心院呢?

从开学典礼那天起,这两个人就从未分开超过五米,即便是与末光战斗的时候也不例外。

刚才没有看见她。是因为她在墙后被挡住了么?

不对。通感的力量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其他人的气息。

等等。日影站在门后面,却连通感都不能察觉到?

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么大个活人,难道还能凭空出现不成?

脑中一片混乱,身体却以惊人的协调性在不断伸缩、运动着。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五米,十米,十五米。

时间与空间的感觉完全混淆了。

无法分辨出自逃离那里后过了多久,也无法分辨出逃到了什么地方。

而且,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回来的速度非常快,我们这一路上也没有触动任何检测器啊。

压感、震感、声感、光感、热感。

无论是通道里的还是房间内的,都绝对没有触及到任何一个。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会回来的?

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能站在主卧的房门前?

日影是认识我们的,但他仍然选择了毫不犹豫的攻击。

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入侵了?还是因为我们在主卧里翻找东西?

通道开始发生了变化。有些节通道会忽然变宽,有些节则变窄;有些节变成了圆形,有些节又变回矩形。

因为——我们可能触及到了“计划”,触及到了与裕谷幽助相关的事情?

或者说,他认为我们可能触及到了“计划”、触及到了与裕谷幽助相关的事情?

那么,之前窃听的音频中的情报,是正确的喽?

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甚至不能发现丝毫线索?

假如只是单纯的,我们还没有去到关键的房间,那他为什么不先去确保关键的房间,而是站在主卧的门口?

因为他能确定我们待在主卧里面?他能确定我们还没有找到线索,不会直接从通道内返回?

也许,他是已经确保过关键的房间之后,才过来的。

这不科学。完全说不通。

说不通。不可能。

终于,通道收紧到连彦音的身材都不能继续通过了。

二话不说,果断将通道口的挡板卸下来,滚进身边的小房间里。

摔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彦音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恐惧简直莫名其妙。

为什么,日影只是向我丢了一枚飞刀,我就怕成这样?是因为户的大喊?

不对。以前我被枪支抵住脑袋、或者是吊在悬崖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惧过;末光无数次让我逃跑,我也从没有听过他的。

更何况,昨天玄武湖袭击事件里,日影展现出的战斗能力其实和户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啊。那还是在户空手、日影一直在投掷飞刀的前提下。

不对劲儿。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儿。

连续三次深呼吸。终于,精神稍微安定了一些。直到这时,彦音才留心观察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那是一个仅仅两三米见方,极其狭小的空间。

这是储物间,还是更衣室?

除了一扇朴实的门以外,四周代替墙壁的,是一扇扇推拉门。既像是储物柜,又有点像衣柜。

仔细检查,确定了这个房间内并没有安装感应器。轻轻叩击柜门,随后彦音闭上眼睛仔细听取回音。

……这里面不对劲儿。

猛地拉开柜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彦音不由得张大了嘴。

那是一条一直通往地下的石阶路。

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后,彦音打开位于自己左后腰的储物匣,将其内容物丢向石阶路深处,迅速转过身。

一瞬间,昏暗的房间宛如白昼般明亮。至少过了十几秒,光芒散去,彦音这才转过身,看向下方。

不带有任何声音,内容物在石阶路内绽开,荧光物质贱满整个墙壁,宛如无数墙灯一般。

在石阶路的末端,是一扇被多把大锁和铁栓拴住的巨大铁门。

几乎可以确信,铁门后面,一定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信念,彦音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

“锵”“乒”“嘭”“嗙”

别馆的主卧内,金属之间的碰撞声、金属与墙壁的碰撞声、肉体与墙壁的碰撞声、肉体之间的碰撞声,数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短短几分钟,偌大的主卧一片狼藉:装饰华美的欧式床碎成几段木块,床垫里的弹簧都弹了出来;梳妆柜回归到碎木片的状态,破碎的镜子散落在地上,映出满是划痕的天花板和墙壁。

踏在衣柜的门上,用力一登。伴随着门的破碎与连续几次飞刀与十字拐相碰的声音,户向着正挂在巨大吊灯上的日影袭去。

见状,日影以挂在吊灯上的腿部为支点,身体大幅度后仰。伴随着上身的发力,整个吊灯都向着后方微微晃动。恰是这微妙的晃动幅度,让日影以极小的幅度躲避过了直击胸膛的尖刺。

而后,顺着自然回落的趋势,先是以右手迅速抓住过度前伸袭向自己的户的左手手腕,又以左掌从反向打击户的左手小臂,试图将户的手臂折断。

日影的手腕力量极大,根本无法挣脱;手臂挥动的速度又极快,几乎是还没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攻击就已经完成了。情急之中,户只得松开手中的十字拐,用勉强能活动的手指扣动握柄上的机关。猛然弹出的钉锥扎在日影右手的虎口处,日影右手的拇指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户再次抓住十字拐,竭力转动手腕,用十字拐抵挡住来自右方的掌击。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快到一般人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借着日影一掌的冲力,户加速的落回地面,一个受身动作滚到墙壁拐角处;因为方才的冲击,吊灯也终于支撑不住了。赶在吊灯坠落之前,日影用力一踏,落到一旁的落地窗边。

完全不用抬头。户举起右手,在面前飞速的划动了几下。每一次滑动,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音,以及一柄被弹落在地的飞刀。

尽管日影的右手受伤了,他却没有丝毫的停滞,而是选择利用左手继续攻击。

中距离下那轻松突破音速、刺入金属板内的飞刀,如狂风骤雨般向目标袭去;近距离那行云流水的格斗术与不亚于打桩机的手臂冲力,任谁都难以招架。

丝毫不带停息。一击后紧连着第二击、前一个招数的结尾就是下一个招数的起手。

那是狂澜般的攻势。

假如是一般人——不,即便是所谓的“战斗的天才”,在这种战斗空间被限制、中近距离的战斗中,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势吧。

但,户并不是战斗的天才。

“——呼。”

长舒一口气。

户站了起来。

不对。并不是正常的站起来。

而是很奇特的,以踮脚微跳的方式蹲站着。

在这样的站立方式下,户整个人都微妙的抖动着。

似乎并不清楚对方正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状态发生了变化。日影松开了原本为了固定身姿而以四指紧紧扣住的落地窗上缘,借着手臂一瞬间给出的推力,腿部不自然的施力,以如同滑行的方式向着户逼去。

因为必须要保持身体的平衡,因此跨过在两面墙壁的拐角处时,日影没有办法继续投掷飞刀。

抓住这连零点一秒都不到的时间,户动了起来。

——一时间,日影瞪大了眼睛。

那是堪比——不,甚至有可能一度超越了日影的,极快的速度。

即便以日影的动态视力,户的身体都出现了残像;假如是一般人看,想必只会是一片模糊的身影吧。

与这极快的移动速度相伴的,是手中转动起来的十字拐。

以手部握住的柄与拐连接的部分为圆心,后半部分长达两尺的十字拐飞速的转动着,拐末端的尖刺划出完美的圆弧。

划过墙面的一瞬间,便在墙面上制造了一道长达数公分的尖锐的划痕。

操着如此杀器,户以比日影更快的速度向着对方冲去。

见状,日影左腿前伸,想要踏在前方的墙壁上止住自己的冲势、以退为进——

“噗嚓”

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发生了。

仿佛瞬间移动一般。上一刻,户还在四五米开外;这一刻,他却出现在日影的面前。

户右手上化作圆环的拐撕裂了日影前伸的左腿,左手上的则直冲对方面门。

紧握住飞刀、以进攻来防守,日影手中的飞刀撞击在转动的十字拐上。顿时,飞刀上划出裂痕,十字拐则被强行止住转动。

不约而同地,两人各自后退一步,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无言。

日影默默的看了看自己左腿和右手的伤势,一言不发;户保持踮脚微跳的方式,紧盯着眼前之人。

“……很不错。你比我预想的要强。”

冰冷的声音从日影口中冒出。

“速度、力量、体力、反应力、观察力、判断力。我一直认为昨天下午看过你的战斗后做出的评价应该已经是略高的了,但现在看来,那时候的你大概只发挥出一半的战斗力。”

“能得到你这个怪物如此高的评价,还真是不胜惶恐呢。”

如此说着,户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很强,也很有价值。”

日影目前的状态,是左小腿腿骨彻底粉碎、血肉模糊;右手大拇指肌腱断裂,别说是投掷或握紧飞刀了,就连攥成拳直攻都不能保证顺畅流利。

但,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中,日影的声音仍旧冷静,不带一丝的慌乱,不带一丝的波动,仿佛仍旧游刃有余一般。

姑且不说疼痛感之类的,光是在见识到户的战斗方式、自己又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能以这种语气说话,就已经令人不寒而栗了。

户不是“战斗的天才”,而是“战术的天才”。

尽管有着几乎超出人类范畴的瞬时战斗力,但比起比拼实力、直接战斗,户更擅长、或者说热衷于以战术压制对方。

而对于单挑中的战术,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展现或伪装出极大地实力差,令对方在心理上先输一截,其后顺着对方的心里不断采取最优解。

正因如此,户总是能非常好的把握住应当在何时以何种程度的爆发性瞬时战斗力去压制对方。

——但,这对于眼前那连呼吸都不曾紊乱过的男人而言,毫无意义。

理由很简单。即便是看过户的爆发性战斗力,日影仍然判断其不足为惧。

绝对的实力差的确存在。只不过,强势的一方并不是户。

日影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我很有价值?听到这话,还真是让人高兴呢。只不过,如果你指的是利用的价值的话,抱歉,我可没有丝毫听你差遣、按照你的意思去办事的想法。”

可是,同样的,户的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

这并非是因为心理战的需要,而是在同样经过理性分析后,认为局势仍旧在自己这一边。

“很多人在被利用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利用。无论是政治上的,经济上的,还是军事上的。”

“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那么,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表明我们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成了你的棋子了?”

“自由理解。”

说完,日影第一次的,露出了笑容。

那是与户温和的笑容完全相反的,冰冷的笑容。

“不只是你,包括之前跟我打过的那个湖上、刚才和你在一起的凪韵,以及开发出与异能无异的道具的不知火、提供让你们能够判断大小姐说的话里真实与虚假的部分的情报的深水、一直在你们身后做政治工作的天井——你们这群人,非常的有价值。”

“……为什么你会对我们这么了解。”

话语本身是疑问句,语气却是在陈述。瞬间,户将笑容收起,目光变得无比冰冷。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话音刚落,日影的身影就凭空消失了。

不对,这么说并不准确。

是因为日影瞬时加速度太快,以至于在眨眼的一瞬间,就已经跑到视野之外了。

下意识的,户猛然深蹲。

带着“呼呼”的风声,日影的腿以极快的速度从原本户的胸膛的位置扫过。

转身,提手,格挡。

日影的拳正好砸在户的双拐重叠之处。

这一拳的力量,远远大于之前户所承受过的任何一击。

而且——

“左腿,右手——”

刚刚那一道踢击是日影的左腿,那一拳则是日影的右手。

不知何时,无论是血迹还是被翻豁开的肉,亦或是断裂后刺入肉中的白骨碎片,都宛如一场梦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被割破的裤腿与袖口,能证明方才造成的伤害并非臆想。

眉头微锁。户的双手在身前飞快的挥舞着,不断抵挡住对方如机枪般倾斜的拳击,同时在日影的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

不行。

户明显能感觉得到,此时的日影,与之前的判若两人。

行动中不再带有那种异样的、永远只选择最佳选项的冷静思维。

不去规避风险,不去可以躲避或格挡,不考虑稳健的积累伤害削弱对方,不考虑几个动作之间的连续性。

动作中出现了破绽。

但,出现了破绽的日影,却比之前毫无破绽的日影更难应对。

因为——

“啊!”

拳击,肘击,膝击。

同一时间的三个攻击,户仅仅挡住了两个。

日影的膝盖正中户的腹部,将户直接撞飞到房间的另一侧。

那种力量,如果直接攻击墙面的话,恐怕就连混凝土的墙壁都能粉碎吧。

吃下了这一击,户的嘴角泛出微微血丝。

舍弃了行云流水与缜密沉稳,得到的是被进一步强化的攻击力。

如果将方才的攻击比喻做狂澜,那么此刻的日影,就如同是海啸一般。

面对狂澜,就算无法正面抵抗,至少还能迂回回避伺机而待;而面对海啸,人类就只剩下祈祷这一件事可做了。

可以伤害对方,但伤害并不能打倒对方;伤害对方的同时就会被攻击,对方的攻击招招致命。

明确读出形式的变化,户在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顷刻间,作出判断。

再下一次承受攻击的同时,防御只做到一半,承受着日影攻击带来的部分伤害、借着攻击的力道,一个受身动作,滚到房间大门边。

随后,用力一踢,将房门直接踢得粉碎。

“来啊!”

如此大叫了一声,在日影冲过来之前,连续做出转身、下蹲、后仰、斜跳等动作。当日影冲到自己面前时——

“噗嗤”

——将右手十字拐突出的矛头部分、左手十字拐顶端的尖刺,分别插入日影的右肩与右腰。

这一行为让日影的行动被迫停止了一瞬间。但,也仅仅是令其停止了一瞬。

用力一甩,将两柄十字拐甩回主卧内,完全无视右肩与右腰上不断淌血的窟窿,驱动着左半身,日影扑向了户。

一切都在户的计划之内。

尽管日影抛弃了最佳选择使得对日影行为的预测多出了一些不确定因素,但在方才数次攻防之中,户已经能稍微猜测出日影的思维倾向。

双手猛地一抖。

伴随着双手的抖动,两道寒光从户的腰间飞出。

那,是日影一直在使用的飞刀。

在受身动作的同时,户顺势从地面上捡起两柄飞刀,藏在自己腰后。舍弃了冷静思维方式的日影,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透那细微的动作。

无论伤害是否能打倒敌人、无论敌人是否在意伤害带来的影响,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刺瞎双目就会失去视力,捅破耳膜就会失去听力,割破喉咙就会失去言语。

切断双腿,就会失去行动力。

来不及做防御,两柄飞刀直愣愣的插入日影的膝盖。

血肉飞溅、筋脉断裂。一下子无法稳定住身形,日影倒在了地上。

果然,还是人类的理性思维——对伤害的天生畏惧,才是战术的至宝啊。

“——呼。”

如此想着,户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本应失去行动力的日影,忽然站了起来。

被飞刀刺入的膝盖血肉模糊,筋脉以诡异的方式跳动着。

骨骼、肌肉、血液、神经,宛如乱舞的群魔般,又如同被看不见的气球包裹着,以违反物理法则与生物规律的方式在膝盖附近流动。

没错,流动。

破碎的骨刺、破碎的肌肉,与血液一起上下流淌;裸露的神经仿佛岸边的野草一般,在流淌的血肉混合物旁晃动。

“……这可真是。”

超出预料的景象,让户不由得内心发毛。

完全不用思索,户立刻转身,沿着走廊,向宅邸深处跑去。

身后,是正在不断移动着、而且移动速度越来越快的,面色可怖的日影。

“嗒嗒嗒嗒”

石道内,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在其中不断回荡。

彦音此时正在逃命。

十分钟前,当他推开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左右通向的水平石道。

在其内微微绕了两分钟,借助着各种回音,凭借通感的能力,彦音很快把握了整个地下通道的格局。

那是一个迷宫。

以铁门所在点位为对称中心,整个迷宫呈中心对称;打开铁门,向左走的道路与向右走的道路完全不相交。

迷宫占地面积广阔,不止白夜家别馆所占的区域,连带着周围几乎大半个街区的地下二十米,都是迷宫。与这面积相符,迷宫构造相当复杂,随处可见的致命机关足以令大多数人丧命于此。

最为致命的,还是刚进入迷宫时,必须从左右两个方向中选择一个。

因为左右的通道是完全对称、没有丝毫差别的,因此打从最开始,就是一个纯粹的运气赌博。

迷宫的“末端”,分别有五个、总计有十个房间。当然,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的“终点”,其他都是通向死亡的单向道。

这,是江边——不,应该说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现实。

在他们居住的土地之下,居然有这么个迷宫。

不要说普通人了,就连彦音这种通讯科的优等生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尽管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但相比于方才日影的突然出现,已经算得上是正常了。

所谓的迷宫,是为了阻挡他人、不让人轻易到达中心,也不让进去之人轻易出来的建筑物。

尽管根据构造和用地的不同可能有着不同的目的,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迷宫,是为了守护某条道路、某个空间,而存在的。

换言之,迷宫总是有着正确的攻略办法。

尤其是这种挖在底下、被限定空间的迷宫,并不存在所谓的“从外墙走”这样脑筋急转弯一般的攻略办法。

而只要是有着正确的道路,对于拥有通感这种能力的彦音来说,就无异于一条笔直的大道。

不过短短五分钟,彦音便站在了正确的终点之前。

一扇乍一看与其他密室的没有任何差别的石门,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许许多多微妙的不同。

最重要的是,相比于其他密室里明显能感觉到的死亡气息,这里带有生命的气息。

里面有人。

尽管彦音一时间无法猜透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但毫无疑问,这个人绝非与事件毫无关联。

打开石门,便是揭开谜底。

怀着紧张的情绪,彦音左手伸向腰间的“十诫”,右手打开门。

伴随着门的张开,是一道寒光。

钢叉。

准确的说,是三叉刺。

直直的刺向彦音的腰腹。

条件反射的躲避开来,也不能避免被三叉刺挑破皮肉。

侧腹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近乎失去知觉的麻痹。

神经毒。

与校园伤害事件里,被害者们中的相同的毒。

与枪击末光时,末光中的相同的毒。

中了此毒的人,除末光外,最少也被判断为十几天内不能自由活动。

抬头一看,门缝里,是一个猫形面具。

仅仅露出左眼,带着无比阴森的气息。

石门被打开,持十手的猫神向着彦音袭来。

怎么都没料到,石门内居然是这个家伙。

二话不说,彦音立刻转身逃跑。

猫神的速度极快。本就不大的差距,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缩短至不到五米。

只要一个停顿,就会被追上。

情急之中,彦音左手拇指与食指中指分别在腰间的储物匣上用力,取出其中的内容物,向地上丢去。

顿时,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整条通道。

这还没完。

第二个,第三个。

又连续打开两个储物匣。趁着身后的猫神被白光蒙蔽双眼、脚步微微停顿之时,彦音一边马不停蹄的拉开差距,一边将手中的东西分别贴在墙壁上和丢在地上。

三,二,一。

落到地面上的东西无声无息的炸裂开来。飞溅的液体带有极高的腐蚀性,飞快得腐蚀着地面,在白光散去前已制造了一个少说也有七八米的深坑,而且坑洞的深度还在不断加大。

更为致命的,是贴在墙壁上的那个。

几乎是白光散去的同时,那个东西被激发了。

顿时,电流充斥着通道内侧。

准确的说,是在深坑的上方、以那个东西原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半径三五米内,肉眼可见的电流在宛如一道被稀释了的球形闪电一般,封锁住个空间。

电,与深坑。

在这狭窄的密道内,这两者完美的阻挡了对方的步伐。

只是,深坑姑且不论,电流不过能持续数秒。

在这数秒之中,自己到底能跑开多远呢?

彦音并不清楚。

唯一清楚地,是此时此刻,自己所应当去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逃跑。

自己并非战斗的人才。

这绝非谦虚。即便作为接受武装战斗训练的密侦、以前也受过战争的洗礼,但彦音从来不认为自己擅长战斗。

依靠着各种堪称黑科技的高科技产物,自己也只能勉强去战胜那些不入流的武装团伙,或是在用钱堆出来的业余武装部队中求得生机。

这,和给一个人坦克、让他去消灭一支古时候的游骑兵小队,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倒不如说,即便在拥有黑科技、而且使用的还算娴熟的情况下,依旧不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有的时候甚至仅仅能做到自保,这绝对是战斗力低下的表现。

现在也是一样。

半月开发的十诫。

这是半月在综合考量彦音所有有记录的和自述的行动后,经过精挑细选,将最适合彦音的十种能力以毋庸置疑是黑科技的科学技术制作出来,收容在十个微型储物匣中。

即便是以“以密侦活动为主,轻易不暴露自身,能不直接战斗就不直接战斗”为宗旨设计的,但实际上仍旧是有着相当强劲杀伤力的武装套装。

且不论作为大杀器的“白破”——在玄武湖一瞬间消灭了所有敌人的道具——光是用于麻痹敌人的“电网”和用于制造陷阱或在建筑物中击穿上下楼层的地板或墙壁、方便运动逃脱的“穴”,视使用方法不同,也可以成为杀人无数的死亡科技。

拥有这样的武装套装,彦音仍然在拼命逃跑。

因为,自己绝非战斗的人才。

能隐藏行踪就隐藏行踪,隐藏不了就尽可能规避,规避失败就尽可能逃脱,就算逃脱相当费力艰难也尽可能不要战斗。

没有战斗的才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己无法保持战斗的心里。

那种就算下一刻就杀了对方或是被对方所杀也不能有丝毫动摇的心里。

正因如此,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对人开枪时,彦音也基本只射击麻痹弹。

拒绝正面战斗,可以极大地提高一个人的生存几率。

但,无法削弱敌人。

一时间的慈悲,没有等猫神跳到深坑中间时再去激发电网,使得对方尽管脚步被拖延,却并未失去追击的能力。

待电网散去,猫神以墙壁为踏板、空中二段跳跃,轻易约过穴制造的深坑,继续追击彦音。

已经能看见铁门了。

马上就能逃脱出去了。

但,毒药也开始发作了。

彦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猫神跑动时,没有丝毫的声音;但,即便没有声音,对于拥有通感的彦音来说,也能明确的知道对方的位置。

距离自己三十米。二十八米。二十五米。二十二米。二十米。

自己跑十米的距离,对方能跑十五米。这还是不说自己的速度越来越慢这一前提。

当彦音跑到铁门处的时候,两者的距离已不足八米。

这是对方一秒钟就能接近的距离。

来不及关门了。

用力将门拉开、依靠铁门本身勉强阻挡一下对方的步伐,彦音拼命向上跑去,同时丢出第三个剥夺视力、照亮道路用的“光爆”。

阻挡对方的最好选择,其实还是电网或者释放麻痹毒气的“毒雾”。但,电网因为本体体积比较大,储物匣内只能携带一个;毒雾的伤害范围又比较不确定,在自己没有带防毒面具、裹紧所有皮肤的情况下,实在是不敢随便使用。

光爆引爆了,发出灼眼的白光。但,第二次使用,实在是不能指望它能给对方带来多少实质性的阻碍。

果然。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白光还未完全退散,便感觉到猫神再次动了起来。

白光被十手反射,在彦音身前映出光斑。

好快!

也不知道是因为毒素而导致自己的速度过慢、还是对方在攀爬这方面相当娴熟。当彦音上到位于一层楼的小房间时,猫神已经几乎追到他的身后。

一言不发。猛地前跃,两人之间所剩无几的距离被缩短至等若于无。

抬手,前刺。

泛着寒光的尖刺逼向彦音。

完了。来不及躲避了。

瞬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不带有丝毫侥幸心理,彦音尽可能缩紧背部,做好被刺击的准备。

“噗嗤”

但是,预料中的刺痛并未到来。

顺势前倾的彦音忽然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身后则传来血液喷出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方才与日影激战的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右臂将自己环抱住,左手则伸向自己的身后。

“来不及解释了。快走。”

如此说着,户一用力,以夹持的姿势将彦音抱了起来,同时左手用力一甩。收回的左手手掌上,插着一柄锋利的三叉刺。

身后,猫神的声音变得相当遥远,似乎是被户甩到了石阶的下方。

还不等彦音彻底反应过来,户就以当下的姿势,直接抱起彦音开始跑。

“诶,怎么这样——”

话还没等说完,刚走出房间的彦音便明白了,为什么户的神情如此严峻。

就在通道的尽头,有一个奇异的生物。

他仿佛刚从血海之中走出,又仿佛刚自刀山之上走下。浑身浴血,伤口淋漓,布料碎片与残破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黏在伤口上。不仅仅是肌肉,手臂、腿脚、腰腹,乃至于脖颈上的筋脉肌腱清一色被砍断,肢体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以相当不自然的方式甩荡着。腥红的血液不断从血管中喷涌而出,尤其是大动脉,毅然一座微型喷泉一般。尽管驱动身体的筋脉与肌肉全部断裂,对方却仍旧以相当高的速度向着己方逼近。如果是彦音自己的话,就算状态全嘉,想必还是不及此时对方的速度。

那,是俨然怪物一般的日影。

相比于外貌上的诡异可怖,那与这副外貌毫不相当的异样神情,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表情冰冷,如冰霜拂面,不带一丝情感;双眼中却透露着奇异的色彩,即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狂热,又带有与之截然相反的理性。那是一种狂热收藏家看到自己青睐的瑰宝之时,流露出的带有无法掩饰的狂热之情的,审视的目光。

如此异样的神情,配上那血肉模糊的躯体,让人内心不由得产生恐惧之感。

日影的速度极快,快到令人完全无法想象是驱动着那样的身躯所达到的;户也极快,那是足以从人的视野中一晃而过的速度。

两者均保持着堪比甚至超越了奥运短跑冠军爆发冲刺阶段最高时速的速度,以践踏为转向、以冲撞来定身,在这别馆之中穿行。

“很好,很好。就应当是这样。”

身后,伴随着日影的话语的,是不断飞溅的血沫。

“超越吧,超越身为人类的极限,超越‘异常’们的定义,去到‘英雄’、‘王政’的领域!”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重音,日影忽然间跳跃而起。以天花板为借力点、自上而下猛冲,原本十余米的距离一下子缩减至零,落在户的面前。

“糟!”

见识到这一切、即便不做深思也能理解目前的处境,彦音心中那股无尽的恐惧感再一次涌现上来。

正如早在主卧内看到日影身影时的感觉。那是种感觉无法言喻,甚至比遇到天敌、遇到神鬼更加令他恐惧。

当然,日影并没有给彦音平复心情的时间。

以类似于马步的姿势半蹲着,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挥出右拳。

因为一只手正抱着彦音、没办法妥善格挡,户只得惊险的避过直拳。

这一躲,却正中了日影的下怀。

右臂只是佯攻,真正的目标,是以左手攻击彦音。

顿时,如同违反物理法则一般,带着巨大动能的右拳猛地止住;左拳则几乎没有加速过程的,向着彦音袭去。

“——嘁。”

微微啐了一下,户的眉头紧皱。

然后,将彦音用力的丢向窗外。

“诶?”

直到身体砸中玻璃、整个人飞出别馆,彦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自己开始下落,便听到别管内传出无数巨大的动响。

那是完全不能让人联想到两个人类赤手空拳对战的声音。

拳头击中肉体,如同铁锤砸中巨石;双脚猛踏地板,宛如夯机冲击岩块。

飞舞在空中背对着别馆的彦音,并不能准确把握其内高速对战的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当他跌落在地面、回首看向别馆时,却能清晰地看到,户的身上多了无数血痕。

似乎是看到彦音已经稳定住了身形。户以单手虚晃一招,故意迈出个破绽,吃下直击心窝的一拳;随后借助着这个冲击,故意翻落到墙壁外。

“跑!”

在半空中便开始受身的准备动作,还不等落地便高声喊道。也不管彦音到底能跑多快,户以几乎毫无阻碍的动作完成受身,飞快的奔跑起来,一把抓起彦音,在这能见度不足二十米的庭院中继续着方才逃离时的举措。

“到目前为止都很不错。只是,还有最后一个要素没有观察到位。”

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日影也不带丝毫迟疑,翻越了出来。

不对,这么说并不准确。日影的确翻出了别馆,却并未落到地面上,而是以双手为支撑点,双脚踏在墙壁上。

仔细一看,不知何时,原本血肉模糊的身躯,已经变得仿佛之前的情形完全是假象一般,不带丝毫的伤痕。

用力一跃。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毁了墙壁,与之相对的,则是如炮弹一般飞向两人的日影。

这,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了。

至少,为了加速到这个程度,人类的双腿一定会彻底粉碎。

当然,做出如此之事的日影一派轻松。或者说,与之前带着一股狂热之情、又透露出明显的沉着冷静时的神情毫无二致。

“——最后的了么。”

眼看着日影不断逼近,户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这个有着特殊含义的笑容,彦音一下子就明白了马上会发生什么。

“会变成外交问题的哦。”

“当我切断他浑身的肌肉筋脉的时候——不,当我们入侵到白夜家别馆、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弯角问题了。”

说完,户一把撤下自己衣服左侧第二颗扣子,向着日影的方向丢去;随后,又撤下右侧第二课扣子,捏得粉碎。

“噗”

一种很微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是在面向正面的情况下被户抱起,彦音并未能看到身后的情形。但,即便不去看,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子弹,穿透了日影的头颅。

这个世界上,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生物:切断尾巴可以再生长出来;伴随着蜕皮皮肤上的伤痕也不复存在;被切成两半也能作为两个独立的个体而存——但,无论是什么生物,假若大脑被击得粉碎,也无法再重新生长出一个来。

从枪械的设计到每一个零件的精加工甚至每一颗子弹外壳的打磨与火药的填充,全部都由半月一手操刀、亲力亲为。而这所带来的直接成果,就是那台三千米外射击误差不超过五毫米、子弹飞过三千米的距离仍足以击穿十二公分厚的钢板的怪物枪械。

以特殊的振动方式传递信号,将纽扣作为索引目标,更是将本就精准无误的射击精度进一步提高。

既然人类面对怪物束手无策,那就让怪物去制裁怪物吧。

虽然心中不断如此自我暗示,彦音仍惴惴不安。

这种说是反器材步枪都是在侮辱它、足以与坦克炮做对比的怪物枪械,之前的目标基本都是军事建筑;不得不以人为目标的时候,也往往都是当火炮来使用。

在这种距离上以一个人为目标、精准击碎对方的头颅,这在之前可是完全没有过的事情。

稍微想象一下曾在两千米外被打穿的坦克,彦音实在没有胆量回过头去看日影的死状。

运气好,大概是整个头部炸裂的都分不出来哪里是哪里;运气不好,说不定连带胸腔的上半身都彻底蒸发掉了呢。

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的跑到别馆的外墙侧,一个翻身翻越出去。

翻越出去的那一瞬间,彦音看到了。

别馆正大门门口,坐在轮椅上的白夜安心院一动不动的,面对着方才日影倒下的地方。

10

与末光相同,彦音似乎也对于这种毒药有着相当强的抵抗性。处理完伤口,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没有太多的异样感了。

但是,当彦音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往学校时,差点没被吓死。

优雅端庄的坐在精致的轮椅之上,双眼微闭,自然露出同时兼具高贵感与亲和感的微笑;冷傲孤寂、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小姐最忠实、最强大的贴身侍从,宛如一台精密仪器一般零失误的运作着。

白夜安心院与日轮日影,一如往常,准时准点经过行政属区中心大楼,去往政部。

路上,当他们二人与彦音和户擦肩而过的时候,安心院还冲着他们微微点头。当然,日影一如既往,冷若冰霜。

宛如昨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对。在那之前,本应被轰杀至渣的日影,为何跟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这里?

联想到从悠那里听来的信息,这两人除了九点左右以身体不适为由早退外,再无其他任何异动。

九点。那是日影出现在主卧门前的时间。

从学院政部到白夜家别馆,他们的移动不需要时间么?

而且,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他们都没打算向学院、或者向丹麦政府汇报?

以及,在白夜家地下室,那个使用十手的猫神。

不可思议。完全不可思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昨天雾气太过于浓重,无论是在白夜家别馆发生的战斗、还是从数公里外开枪射击的特制狙枪,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再加上学院里有黑石咲羽和高城名濑帮彦音与户打掩护,相信学院也不知道他们昨天与白夜之间那激烈的冲突。

但,与昨天的行动所触及到的事情相比,这点情形连给心里设置一个防护网、避免内心就此消沉的作用都起不到。

恐惧。

忧虑。

为什么,那个猫神会在地下室里?

它就是伤害事件的元凶么?

它是被关在地下室的,还是藏在地下室的?

它是怎么躲过学院对白夜家卫星航拍与人眼监视并用的绝对监控的?

日影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那时候他的状态,是因为身体的自愈能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口中的超越与观察,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夜家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裕谷幽助与白夜家到底有没有关联、有什么关联?

这会与巴士劫持时间有关系么?

一提到巴士劫持,就又想到樋口泽枭和审讯室的灭口事件。

樋口泽枭所言的,学院的秘密,又是什么?

一瞬间,仿佛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却又如同只是散落在一起的积木罢了。

凌乱,毫无头绪。

惯例的去到科室内,向科长做汇报。当然,是掩去了昨天发生的事的报告。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直到了下午。

伴随着一条信息,整个学院炸开了锅。

【民部通讯科密侦处三年级生见崎宕,递交材料,弹劾学生会。经三部九科长会议与学生会联席会议讨论决定,弹劾符合校规,理由成立,弹劾生效。自下个星期星期二起,将举行特别选举流程,接受二、三、四年级学员的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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