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在惊险地登上了那架列车后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我沿着道路前行了好一段,发现了雾中慢慢走来一人,不必多说,正是暗影freak。
“果然是你丫的在搞鬼!”我冲上前去,“你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这里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别急,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严重震撼你的三观,你要先做好准备,别被吓得半身不遂。”他说,“首先这里并不是现实中的重庆,另外我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那你究竟是谁?昨天死的那个又是谁?克隆人?”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说。
我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子:“你害死了那个叫小婉的女孩!”
“不,是你害死她的。”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我松开了手,他做作地整理了下领口,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简单来说,有一个伟大的意志在掌管这里,当然你看不见,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受到他的支配。”
“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你不妨先回想一下自己来这座城市的理由,就为了杀一个在网上认识的宅男?居然为了这种原因牺牲了对打工人而言性命攸关的年假?是不是很荒诞?”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如醍醐灌顶。
天呐,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原因而想要杀死一个人?我不是什么冷血杀手,从小到大我连鱼都没杀过。
“你是说……”
“没错,”他接着道,“正是那股力量引导你来的,造物主需要一个理由让你进入这个舞台,不管什么理由都行。说得更加直白一点儿,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正处在一篇故事里,你被强行更改了‘人设’。”
难怪我会做出这么多反常的事。
“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后退两步。
“我们可以做个小小的实验,”见我这般反应,他从身上掏出纸笔,写下了几个词语交给我。
“为什么有的字要用拼音代替?”
“你试一试把这些词大声说出来。”
我不解他的用意,但还是照办了:“蓝**法……嗯?”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两个字读不出来?
我又试了一次:“蓝**法书!”
即便我涨红了脸,中间那两个字始终发不了音,我有些不甘心,又看向下一个词,写的是“突fāqíng况”。
“突**况……”
还是一样,不管我怎么用力,那两个字都出不来。
暗影freak将笔递给我:“你再试试把它们写出来。”
我接过,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写完,那些字就自动变成了“**”:“蓝**法书”、“突**况”……
联系到自己的创作经验,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
“没错,”暗影freak点了点头,“就是敏感字自动屏蔽。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或者说‘现实’的世界里,造物主将这篇故事投给了某个小说网站的征文版块,网站的系统会自动审查,屏蔽掉一些敏感词汇,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看到这里,我不得不相信了,虽然现阶段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但真就如他所说,震撼我的三观一百年。
“所以你是从作者那边的世界穿越过来的?”穿越,又是一个烂大街的题材。
“也可以这么理解,这不重要。”
“那我看到的‘雾’又是什么?”
“那是每次世界线被改写时的征兆。”他说。
“好吧,”我不知道究竟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或者是整个世界疯了,“那你总该告诉我地下在进行什么实验吧?”
他摇了摇头:“我唯一能说的是,你的思路是对的,‘秘密’确实就在地下,你需要再去一次。”
“不!”我说,“我不要再回去,鬼知道会遇见什么。”
“你不能这样,”他说,“故事中出现了一座地下基地,你就必须得去一探究竟。不然‘他们’是会生气的。”
“他们?”
“他们是比作者更高级的意识群体,这边世界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取悦他们,如果把你比喻成演员,那他们就是观众。况且不光是你,那个‘秘密’对那女孩也尤为重要。”
就在这时,远处高耸的哥特式建筑传来了钟声,将我们带到了迷雾环绕的十九世纪伦敦街头。
“不干!凭什么?为了讨好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人?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
遭到我再一次拒绝,暗影freak低声自语道:“看来只能这么办了……”
他掏出一只雕花的猎枪,枪口对准了我。如果将来再遇见,我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从屁股后面掏出这么长一把东西来的。
下一刻,伴随枪响,我跌入河水中。
我又又又又失去了意识。
(8)
等到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老巷子内的火锅店,面前锅里红汤翻滚,烟雾升腾。
小婉坐在我对面,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烫着火锅。
“你没事吧!”我一下子站起身,双手搭在她肩上。
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她疑惑地注视着我:“你是想要我把你的脑袋摁到火锅里去?”
“啊,抱歉……”我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但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时间回溯到了前一天,她暂时还平安无事。
“发生什么了?”我的举动令她起疑。
于是我将先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被当做疯子也罢,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是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篇小说?”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诧异。
“嗯。”我点了点头。
我逐渐理解了暗影freak说的一切,这座城市是故事中的一个舞台,我们都只是按照某人设定好的行动在进行表演。
我目前经历的一次次“回溯”,恐怕就是他将原有的情节删除之后重新编辑的结果。他是这个世界的神、上帝和造物主,掌握着生杀大权,当出现他不希望有的情节时,他就会出手进行干涉。我猜测这是一个以我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的故事,那么作者的目的是什么?究竟他留给我的最终谜题又是什么?还有,当一个角色意识到自己是个虚拟角色后,又会发生什么?
这些我都毫无头绪,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这个故事还没有迎来高潮。
等一下!我突然有了个离谱的想法。
从我来到这座城市计划杀死暗影freak开始,原本还是悬疑小说式的发展,但是之后却莫名其妙出现了神秘组织,横贯太平洋的列车,人体实验这些乱七八糟的元素,主角连续多次陷入危机中……
莫非……作者现在陷入了创作瓶颈?也即是故事的后半部分他怎样也构思不出来,所以急于让这个故事草草完结?
饭后,我们离开了火锅店,在外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害怕会有一场陨石突然掉下来把所有人砸死。
“我相信你说的。”小婉道,从我们刚才离开火锅店,她一直一言不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打算坐以待毙。”
“没办法的,”我有些生气,“他可以随时篡改你的想法。他在一个更高维度的空间里,我们就像他笔下的字符,他只需按下键盘上的backspace键,这个世界就会灰飞烟灭。”
回顾我这平凡乃至有些失败的一生,我没有感到丝毫可留恋的,作者赋予我的身世充满了平凡,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有着平凡的父母,读了个平凡的大学,做着平凡的工作,交往过一个平凡的女朋友,分手前给她买了台一万块的手机,用的分期付款……
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可惜,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我不是很懂小说,”小婉道,“不过我看得出,你不甘愿就这么让这个故事结束。”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苦笑,“这世上徒劳无功的事还少么?”。
“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的。”小婉说着背对我迈出脚步。
“别这样,这没意义,”我规劝,“这只是作者强行加给你的想法而已。”
“可能是吧,但我必须得知道真相,这对我很重要。”
“你之所以这么执着于真相,也只是作者给你灌输了这个念头。他把我们当工具。”
“但这就是我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如果这是我的故事,我会很喜欢小婉这样的角色。但此刻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这是作者给我设下的圈套,我不能踩进去。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看到公司领导又发来了好几条信息,让我考虑提前结束假期返岗。
加班加班,他的眼里只有加班。简直搞笑,他不过是这篇故事里一个路人角色,连名字都不配出现,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逆来顺受,再加上他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我感到一股血冲进了脑子里。
之后想来,当时的我确实是冲动了。
“等一下!”我对着小婉的背影叫出了声。
她回头看我。
“这一次,我想当个英雄。”
说完,我把那个烦人的领导拉进了黑名单。
(9)
我现在在郊外一座偏远矿山,时间依旧是第二天中午。
附近人迹罕至,要作为下手地点再适合不过。
别问我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有什么意见自己去跟作者抱怨,反正我又不是作者,我只是他笔下一个角色。
我走在一座破烂的工厂里,水滴沿着钢筋滴落在地面。
蓦然转头,看见一个不知道名字,但又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
“居然一个人来这种荒郊野岭,”“一米九”在手里转着刀子,“你很勇。”
谁能笑到最后还指不定呢。我紧张地咽了咽唾液,但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心里很怂。
前一天夜里,我跟小婉漫步在夜晚的洪崖洞,那里的夜色很美,据说很像宫崎骏那部有名的电影,虽然我没有看过。
“我们必须先想办法摆脱那个‘一米九’。”我说。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他是作者安排在这个故事里的“阻力”,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往往越接近故事高潮,主角遇到的阻力会越来越强。
与其等他次次来扰乱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打算怎么办?”小婉问。
“就和他硬干!”我咬咬牙。
我懒得去替作者想什么策略,反正这类故事大多数人看的是戏剧冲突,管他什么的逻辑,干就对了!
我随手拾起地上一块木板。下一刻,便看到“一米九”朝我冲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将木板挡在身前,对方手中的刀子扎在了上面,同时我感觉到腰间挨了一记踢击,整个人向一旁飞了出去。
我重重摔在地上,感觉有些使不上劲。早知道这样,平时应该去健个身。
“一米九”刻不容缓地向我跑了过来,反手握起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小婉从旁边跳了出来,一记出其不意的踢击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没事吧?”她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大意了……”
我原本是让她先埋伏好,等找准“一米九”的空隙再精准偷袭,没想到我在对方手下根本挺不过一个回合。
“一米九”重新摆好了架势,然后我看到小婉把一件旧衣服缠绕在双手上,注意力死盯住对方手里的刀。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发起了攻势。
“一米九”手里的刀被小婉手中的旧衣服缠住,下一刻他便挨了一记膝击。
小婉双手一抖,匕首落地,同时她一个回旋踢加上肘击,流畅的连招便令对手倒地。
她呼出了一口气,打完收功。
现实中徒手夺刀的概率是很低的,然而这是小说。
她过来搀扶我起身,我们用事先准备好的麻绳把“一米九”捆在了一根柱子上,我手按着刚才挨了踢还有些后劲的腰间,注视看着“一米九”:“赶紧给我如实招来,地下在进行什么实验?”
他不答。
“去你大爷的!”我一拳挥在他脸上,早看他这张男模脸不爽了,“还跟我在这儿装!”
“算了,”小婉看着我,“这样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我虽心有不甘,但她说得没错。
我伸手在“一米九”身上搜了起来,从他口袋里搜出一张卡片,这应该是地下世界的通行证。
我把卡片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看了看小婉:“我们还得再去一趟地下。”
我们转头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米九”的声音:“没用的,你们赶不上了……”
我回首,看见他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我们……在造神……”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打算吐露更多。
我轻蔑地“哦”了一声,一般看到故事中出现这样的字眼,我的阅读兴趣会大打折扣,造神、新世界的卡密……日式中二感扑面而来。
最后,我将卡片翻到正面,想看看这个阴魂不散的对手叫什么名字。
只见姓名那一栏里赫然写着:“易米久”。
(10)
这次我们还是直接来到了地下车库,进入了电梯,在按键上输入了那串数字:“19491130”。
经过漫长的下降,再次来到了神秘的地下空间,像是读取了之前的游戏存档。
我看到那辆巨型列车“Santa Maria”号附近还有一扇门,上一次来的时候很仓促没能留意到。
我们走过去,将从易米久身上搜来的卡片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铁门应声开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出现什么。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可以媲美上面的三峡广场,里面陈列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设施,玻璃容器中是五颜六色的溶液,墨绿色的光铺满了这里,像极了爆米花科幻电影里的布景,花里胡哨。
“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发现这里。”从我们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我扭头,看见支行长站在舰桥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很像我的那个上司,他们看人的眼神就跟你随时欠他万把块钱似的。
他乘坐升降机来到地面,打量着我们二人。
“又见面了。”他在西装外面披了件白大褂,打扮得像个科研人员,对我说道。
看来他也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是啊……”我不敢放松警惕,目光看向他身后那些排列的玻璃容器,有的里面是一具具人体,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有的容器内则是……算了,就算我描述出来,之后肯定也会为了过审而被作者删掉。
“你就是幕后黑手了吧?”我问,“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并不是现实中的重庆。”男人说。
“莫非你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只是故事中的角色?”
男人轻笑一声,围绕一台我依然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转起圈来:“这个世界是被想象力构筑起来的,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的名字叫……”
我瞪大了眼睛。
“暗影freak。”
听到从他口中冒出来的这个名字时,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我说,“他跟我是在同一维度的,我们还在网上聊过,他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宅男,怎么可能是那个操控整个故事走向的‘神’?”
“而且他不是已经被你们的人杀死了么?”我忙不迭地说道,“两天前我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支行长继续道,“他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他能够掌控这里的一草一木乃至生杀大权。但说到底这里是一个故事中的舞台,相当于是一个竞技场,所有的创作者都能够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引导故事走向。”
“你是说你们打算取代暗影freak?”这听起来太荒唐了,他想要从一个角色变为作者,“这不可能,我们只是角色,不过是暗影freak在披着皮扮演我们。”
我们是没有想象力那种东西的,就算有,也不会超过创造我们的作者,这也是我长期以来一直写不出牛逼的故事的原因,暗影freak的知识储备量过于贫瘠了。
“你口中的暗影freak不过就是一个代号,你可以叫暗影freak,我也可以,”他指着身后那一行行玻璃容器,“他们都可以。”
好吧,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八成会发展为一场逻辑跟哲学的诡辩。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口中的造神计划是指什么了,”我开口,“你想要把‘神’拉到我们的维度,然后由你跟你身后的组织来接手这个世界的运转。”
男人转头仰望身后一座高塔形状的机器:“这就是这个装置存在的意义。你已经见过了吧,我们的实验品之一,就在两天前。”
他指的应该就是那天夜里我进入暗影freak公寓里见到的那具尸体,想必之后是被他们回收了。
“这是用于修改世界运行轨迹的装置,帮助我们进入‘神’的领域的天梯,将创作变为现实的神迹,”他说,“它的威力你应该已经亲自领略过了,你的那个同学。”
“你是说崔建树是被你们给抹消掉的?”我大惊。
他点了点头:“但可惜的是,这个装置目前还不完善,我们毕竟是在模仿‘神’,总会残留下一些细枝末节。人类的记忆不光存在于海马体里面,还包括一些很抽象的东西,比如说意念,或者执念。”
“就是因为我对那家伙的执念,才导致你们没有完美地抹消掉他在我脑海里的存在?就因为那八百块钱?”
“目前看来是这样。”
我可真是个吝啬鬼。
“这么说,我的朋友也是被你们抹消的?”一旁的小婉开口问道。
支行长道:“为了守住这座城市的秘密,我必须要这么做。这也是为了大多数人。”
“那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我们,”我不解,“你们之前不是还打算除掉我么?为什么不用这台机器把我也抹消掉?”
“刚才也说过了,这个世界线修改装置目前还不完善,光是一次将想象力实现所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现阶段每天最多只能运行一次。而且对复制人的消耗也太大,每修改一次世界的轨迹,差不多就会损失一个‘神’的复制品。”
我明白了,原来那些容器里的都是暗影freak的替身,他们就像是燃料一般源源不断投身进这台巨大的机器里边。
“我们为复制人灌输进事先准备好的记忆,放他们在这座城市里自由活动,然后引导他们写出我们想要的故事,当他们油尽灯枯后再进行回收,这就是我们组织运作的机制。”
所以哪里有什么作者,不过是工具人罢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直以来跟我在网上交流的“暗影freak”,实际总在换人吧。无论是我还是他,从诞生就一直困在这个牢笼里,循环往复。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了,”男人说,“你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现在我选择向你摊牌,是在向你发起邀请,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共同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行。”
“我……”
我一时之间头脑有些混乱,如果我现在握住对方伸出的手,那么我的人生无疑会发生巨大的转变,不,光是这一刻站在这里就已经发生转变了。
我作出的这一个选择,会影响故事后面的走向。我的创作者大概也正在电脑前进退两难,一般的主人公肯定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可正如男人所说,我受够了这个渣滓一样的社会了,我想要一些改变。
该不该伸出手去?伸吧,不像是个主角该做的事,不伸吧,我心有不甘。
我求助亲友团似的看向旁边的小婉。
“别看我啊,”她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你自己决定就是了,我无所谓。”
我咽了咽唾液,右手颤颤巍巍地伸了出去。我仿佛看到了前方光明的自己,成为梦寐以求的人上人,走向巅峰,哪怕那条道路上遍布残骸,又与我何干?
去他的主角义务,去他的拯救世界!
支行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而在手掌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我停顿了几秒,又放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说,“虽然我是真的很想答应你,但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无端令我想到了领导在开会时给我们画饼的样子。”
支行长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根本没想让我加入你们,”见他的反应,我更加断定,“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时间一到就运行机器把我们抹消掉。”
他沉默了几秒,蓦然扶了扶眼镜,开口笑道:“哈哈,可惜啊,就差一点儿。”
话音落下,他从白大褂底下掏出一支手枪对准我。
一时之间气氛凝固了起来,我感觉额头上淌过一滴汗。要是我在这里挂了的话,暗影freak会让这个故事怎么进行呢?有可能会切换成第三人称吧。
就在这时支行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面注视着我,一面拿出来接听。
“不好了,”另一头传来心急火燎的声音,“实验体996号发生了异常,他没有按照我们提供的思路来写……”
“什么?”支行长一惊。
“总之,现在您那边很危险,麻烦赶紧撤离……啊啊啊!”
话没说完,最后变成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我抓住这个机会,不顾一切地去夺他的枪,跟他扭打在一起。慌乱中他冲天花板开了一枪,就在我跟他厮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小婉抱起了台上的一只箱子砸了过来。
支行长背后挨了一下,松开了手,我赶紧趁此机会把他的枪扔到了远处。
“我们也赶快离开这里吧,”小婉对我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点点头,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
整个地下设施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红光闪烁又熄灭。
我前脚刚要踏出去,忽然又停步,转头看了看那座高塔一样的装置,从室内某个地方找来一把斧头,别问我又是怎么找到这玩意儿的,总之,我双手提着它,来到了“天梯”的操作台前。
“住……住手!”趴在地上的支行长对我道,“你要干什么?”
我不理会,双手高举起这把斧子——
“先等一下!”支行长吼叫道。
“可以上了。”我说。
说完,我一斧子劈了下去,操作台上火花四溅,我不知道该怎么弄停这个东西,也不想知道。
这座高塔被故障的电流环绕,片刻之后沉寂了下来。
我扔了斧子,最后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支行长,在脑海中把他跟我那个讨厌的上司重叠了起来。
实在太他妈的解压了!
我跟上了等候着的小婉,打算一路逃离这个地下研究所。
与此同时,黑雾从四面八方弥漫了上来。每一次世界运行的轨迹被修改,都会出现这样的雾。
我们身后,那些玻璃容器应声碎裂,溶液流到了地面上,似是要将整个空间填满,我看到了支行长被吞没在了黑雾中。
在那雾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和进食……
回头看去时,我这么想到。
刚才那通电话里说了,新的实验体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来写下去。看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个故事开始暴走,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我跟小婉不由得同时加快了脚步,我们奔跑在漆黑的过道上,想要去到“Santa Maria”号那边,那团巨大的、无形的黑雾在身后追逐着我们。
突然,我看到了雾中出现了一双双猩红的双眼,“它们”是活的!
“靠!”我大叫起来。
那家伙一定是个特摄迷,还是个怪兽电影的拥趸者,他把这些东西给写进了故事里,变成了挡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又一个麻烦!
有什么慢慢从那团雾中跑了出来,只见那是成群结队的狼!
它们身高两米,直立行走,嘴里拖着泛红的舌头,粘液拉成丝,锋利的爪子等着将我们撕成碎屑。
神他妈的狼人!这里又不是十九世纪的伦敦!
我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不敢懈怠半分,要是像刚才的支行长一样被它们拖拽进了迷雾里,不知道会怎样。
是变成它们的食物,还是变成它们的一员?
“就在前面了!”小婉对我示意道。
我抬头看去,前方五十米左右正停靠着那辆巨型磁悬浮列车,通向无边无际的黑洞。
哪怕它现在不能开动,也可以去上面暂避一下。
距离越来越近了,无论是我们与列车,还是狼群与我们。我有生之年从未觉得五十米有这么漫长。
我能够听见狼群的龇牙咆哮声,它们疯狂、贪婪、不受控制。
列车就在眼前了,我一个疾步跳上了栏杆,然后招呼小婉也赶快上来。
不知是否感应到了危机,这架列车竟及时响起鸣笛,有人发动了它!
我向小婉伸出手去,她做好起跳,一跃而起。
谁知就在我将要碰到她的手时,身后那团黑雾也涌了上来,如一头巨大的猛兽扑食,我们的指尖仅相差几厘米,她被雾中伸出的手给无情地拉了回去。
“快走!”她最后对我说。
我绝望地跪倒在地,该死,就差那么一点!
那些雾中诞生的怪物将她团团包围,它们觊觎着这个年轻女孩,它们一拥而上。
我猛地砸了一下地板,身下的列车速度开始逐渐加快,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了。是丢下小婉自己一个人逃命,还是转头跟她一起投身进黑暗里?
暗影freak又在让我做选择题。
搭上这趟列车就能够到达安全之地,我有这种预感,现在下车就意味着生死未卜,救出小婉的可能微乎其微。
这两个念头在我脑中相继出现后,几乎我马上就做出了取舍,比上一次果断得多。
我跳下车,随手操起一根掉在路上的铁棍,鬼吼鬼叫地向那团漆黑的雾冲了过去!
“小婉!”我一个劲儿都挥舞着棍子,踏进雾中,“我来了!”
“你……”她正艰难与怪物们对峙,见我闯进来,疑惑道,“傻子吗?好不容易逃出去,又回来干什么?”
“我绝不会丢下你的!”我握着那根棍子,像是握着什么绝世好剑,我嘶吼,“让他妈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你果然,很奇怪。”她说,话中有一丝无奈。
黑雾包围了我们,怪物们张牙舞爪,很快我们就会被吞噬其中吧,但是我已经不再惧怕了。
我们倚靠着对方,像是两座孤独的岛屿。
我已经做好死命一搏的准备。忽然,从远处传来什么天塌地陷的声音,我站稳后惊觉那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火光与热浪由远及近,迅速席卷了整个隧道。
光芒愈发炽烈起来,像是地下埋了一个太阳,我不由得用双手遮挡,并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暗影freak在故事开头引用了一段蒋介石炸毁重庆的典故,他要在结尾收回伏笔。因为该死的“契诃夫之枪”原则。
(11)
强光散尽,我睁开了双眼,我们现在身处一个未知空间,放眼望去,一片空白。
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下堡垒、巨大的列车、追逐我们的黑雾,以及栖息在雾中之物。
“这是哪儿?”小婉问。
我摇了摇头。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我猜,有可能是那群傀儡里边有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定位,不愿再受控于那一行人,便有了这次暴乱,他用尽一切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牢笼。”
我决定即兴替作者编一段。如果他足够高明的话,会再写一些更积极向上正能量的东西来让这个故事升华。
总之,我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故事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了。
我想象了一下现在正坐在电脑前打字的那家伙,他抓耳挠腮,看着头发一根根掉光,给自己灌了一壶浓茶后,终于写到了这里。中途他大概无数次想过弃坑,但又垂涎那一万块的奖金,他比我们更加迫切想要结束这个故事。
好吧,如他所愿。
“谢谢你,”我对小婉说,“带给我这么一场难忘的冒险。”
现在的我,是否也有了打破桎梏的勇气?就像那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傀儡。
四周的光芒变得强烈起来,我想,可能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小婉向前方走去,渐渐隐没在光芒之中。
“既然……”我对着她的背影脱口道,“我们都是同一个作者笔下的角色,那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遇见吧?”
她驻足,回头看了看我,难得地笑了:“说不定早就在别的地方见过了呢。”
我也笑了。
“对了,虽然我对小说不太感兴趣,但如果今后有机会的话,给我看看你写的故事吧。”
我点了点头。
她消失在了光点之中,这片浩瀚无垠的白色空间里只剩下我了,还有以上帝视角一直观察着我的暗影freak。
我朝着她的反方向迈出脚步,向着作者给我安排的未知命运走去。
忽然,我停了下来。
因为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自己在写故事,她又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刮起了沙尘暴,白色空间开始分崩离析……
(12)
她睁开了眼睛,取下了头戴设备。这是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面陈列着各种精密仪器,她从床上起身,面向一旁等候的人:“去查一下那家银行地下的防空洞,被害人很有可能被藏尸在那里面。”
一旁的年轻警察得到命令,很快退下。
她看了一下旁边的床位上躺着的人,对方面色平静,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梦境。
时间:2040年,地点:重庆渝北。
夜色覆盖这座城市,雨雾朦胧,阴影处是深蓝,高光处是紫红。
她不做声色地起身,披好外套,离开了房间。
当今社会的科技相较二十年前有了重大突破,科学家研发出了一种可以进入到他人潜意识的机器。这一技术为警方侦破刑事案件提供了极大便利。
这项技术始于三年前,直到最近才开始投入使用。据之前的人称,这样的体验有些像是在进行角色扮演。
确实如此,她在这里面扮演一个名叫“小婉”的女孩。
此刻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相较于2021年的重庆有了不少改变,唯一不变的,是空气中漂浮的火锅味道。
等这次的案件结束后,去吃一顿火锅吧,她想。
她继续打电话调动其他人。
通过对嫌疑人的脑内连接,得到的结论正如警方推测,支行长跟那起失踪案脱不了关系,但因为警方没有掌握到足够证据,且已经临近追诉期,于是上面决定进行这场实验。
她在对方的梦境中化名为“小婉”,很不可思议的是,样貌居然与失踪的那个女孩十分相似。且目标没有认知到自己本人就是“崔建树”,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人,甚至以为自己身在一篇故事里。
果然,写小说的人多少都有一些天马行空。她将手放在落地窗玻璃上,这时,原本空旷的走廊上走来一人,笑嘻嘻地冲她招了招手。
那人身穿一身白大褂,顶着一头卷毛,高鼻梁上架副眼镜,长得有些像一个外国男星小栗旬,当然是年轻时,因为后者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
“怎么样了?”他问。
“跟我们之前预料的一样,”她靠着栏杆,“当年那起失踪案确实是有问题。”
“要不是有现在的科学技术,恐怕又会成为一桩悬案吧,”他是这儿的技术人员,“对了,我听说那家银行的支行长上个月刚退休,真是羡慕啊,我也好想早点退休,你听说了吗,马上又要延迟退休了……”
她接过他手里的咖啡杯。
他也自行啜饮了一口,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栏杆上:“说起来,我还没问你,梦境探索的感觉怎么样?”
“看到的一切都感觉挺真实的,就是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她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在沙滩里找贝壳的淘金者,得经过层层筛选,才能拼出我想要的。”
“哈哈,”他笑了两声,“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陷阱音乐吧?源自九十年代美国南部,这种音乐的风格很迷幻、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她默默喝了两口咖啡。
“那个人应该不会想到,控制他的不是什么‘神’,而是我们。”
“说起来,我突然在想,会不会我们所在的世界也是虚构出来的?”她看向外面,“然后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噗!”他刚喝了一口咖啡,就忍不住喷了出来,“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接着开始阐释自己是无神论者,各种长篇大论。
她看着他在那边手脚并用,感觉有些搞笑。
最后他推了推眼镜:“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回去救‘小婉’,那是不是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对那女孩的愧疚呢?”
“也许吧,”他说,“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他在梦里面拒绝了支行长的‘好处’,可是在现实中他所做的正相反,他隐藏了真相接近二十年。”
“也是,”她说,“挺矛盾的。”
“人类本身就是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啊。不过,别想那么多,梦境不需要逻辑,故事才需要。”
“话说,你扮演的角色为什么要叫暗影freak?在后面加一个英文单词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其实没有……”他抓了抓脑袋,“一开始只是暗影,结果网络上有太多人叫这个名字了,所以才加了freak,因为,我是起名废。”
“好吧。”
过了一会儿,她接了通电话,那边已经找到了尸体。
她背对他迈出脚步:“差不多是时候让这个案子结束了。”
他笑着挥了挥手:“祝你好运。”
“等我回来,请我吃火锅。”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