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三声，林宇轩一推开房间，就看见上司用雕塑一般仿佛永恒不变的姿态，笔直地坐在办公椅上。
“我看过你提交的demo了，还不错。”这是来自上司的第一句话，于是林宇轩的心沉了下去。
果不其然，但是两字跟着出现了。
“但是还不够，不够特别。”听到这句话的林宇轩，几乎立刻就要质疑对方有没有仔细体验过他亲手创造的世界。
他以科幻战争为背景设计的那个世界，就算提交的demo只有高潮环节，至少也要经过一小时才能全部体验一遍。而他收到回复的时候，距离提交仅仅才过了五分钟……他本想这样质疑上司，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看上去与好几年前并无不同的男人，脑袋里已经不再装着容易变性的蛋白质，而是高精度的电子脑。依靠芯片的辅助，上司完全可以在加速十几倍的情况下，在他走来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里通关刚才提交的demo——甚至通关好几次。
林宇轩又一次意识到，作为公司里第一批接受电子脑更换手术，将意识上传至云端，成为‘永生者’的人。眼前这曾经是自己同期的男人，正是靠着这不知疲倦的身体与随之而来的‘超能力’迅速升迁成为了自己的上级。
改变到这种程度，还和永生化之前的是同一个人吗？林宇轩不相信这一点，但显然，上司是相信的，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会让他如此选择。这令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科幻片，在那里，只有没有户籍的流浪汉才会有血肉做的大脑，而每一个小孩在出生之后都强制会更换电子脑，免去血肉之躯的限制。在那样的世界里，想必没有人会对是否更换抱有疑惑。就像能飞翔的鸟儿不会想要停在地面，认为有必要用爪子慢慢行走。
也许想那么多，又始终对这件事抱有怀疑的唯一理由，只是我太老了而已。林宇轩有时候不禁会这样想。虽然没有老到无法工作，却没有年轻到出生之时就已经将这种技术视作理所当然，所以，只能疑神疑鬼地看待那些超出自己常识范围，如同魔法一般的科技。
就像几十年前的人无法想象一个人生下来时竟会捧着平板和手机，而林宇轩却是将这些移动终端作为肢体的衍生来理解一样。很快恐怕也会迎来一个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人的大脑，竟然还是柔软的血肉的世界。
“如果是十年前，隔着电脑屏幕，我想已经相当刺激了。”看见林宇轩没有提出异议，上司将他的反应视为认同，继续说道，“但对于能够实际进入、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来讲，仍然不够刺激。”
“对于一个不会死的人，我很难想象他会把什么事情认知为刺激。”
“或许，当你站在同一立场来思考时，你就能明白了。”
上司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当然，并没有发出金属碰撞的鸣响，只是林宇轩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那样的声音。
“接受意识上传与电子化手术的人口如今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十，虽然不多，但却注定会一直增长下去。迟早有一天，这个世界里的‘永生者’会比有血肉之躯的凡人还要多……多得多。”
林宇轩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想反驳，只是他心中很怀疑在自己这批遗老被‘淘汰’之前，永生化的比例能够超过百分之五十。
“你应当意识到，对于这些不再需要吃饭、甚至不再有实际存在的身体的人而言，唯一一个在未来也确定会继续增长的市场，就是为他们创造他们需要的‘世界’，以及其中的一切。”
“而在起步阶段获得的优势，将决定我们公司的未来……这些市场调查之类的东西我也看过好多遍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受手术？”
“什么手术？”
“更换电子脑的手术。公司很看重你在过去为我们提出的许多企划，并认为你有能
力继续让我们公司在业界保持领先的优势……只要你能够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条件。”
“反过来讲，如果我没法拥有‘其他人’的条件……”
“那公司就得找个有条件的人了。”上司也显得有一些无奈，“毕竟你也知道，作为负责立项的人，你的职位至关重要，决定了公司的资源究竟会投入什么项目。”
我也只不过是负责立项的人之一罢了。林宇轩想。虽然曾经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但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浪费资源的负担。如果处于这个职位的不是他，或许公司都不会在前年采购他刚刚使用过的‘水槽’这种巨大又落后的设备。
“……这几天好好想想，下个星期的时候再给我回复吧。全套电子化配上一具能动的身体，这可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够负担的。不要错过能够廉价地接受这手术的机会啊。”
“不是免费啊？”林宇轩吐槽说。
“差不多免费。”上司笑着示意他可以走了。
虽然得到了一段时间用来思考，然而对于林宇轩而言，却像是一个被宣判了行刑日期的死刑犯一样，只有一股压抑的感觉在胃里膨胀，越来越大，令人作呕。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几乎要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压抑住作呕感，又歇了片刻后，他才终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