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林宇轩在离开公司的时候不再带着从水槽中爬出时的晕眩感。虽然他刚刚还在制作自己的demo,但那个与现实世界如此相似的赛博空间里,他甚至为自己做了一个‘水槽’,可以爬到其中再断开连接,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与现实之间的差别,而随之而来的负担自然也几近于无。
时间尚早,林宇轩决定绕道去超市,预支掉一部分即将到来的奖金去采购一下平时不舍得买的高价有机食物。或许它们并没有宣传的那么健康,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林宇轩觉得需要一些物质性的特别之处作为由头,让他可以自豪地在女儿提出疑问的时候,告诉她,自己终于解决了这一个多月来困扰他的问题。
林宇轩回到小区,刚准备打开入口的门禁时,大地却突然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晃动起来。开了一半的自动门的玻璃碎了一地,差点摔倒在地的他抬起头,发现滚滚黑烟正从一扇窗户中冒个不停。
林宇轩的心陡然一惊,发现那扇窗户是自己家的隔壁。抛开已经变成阻碍的有机食品,他想按电梯,但电梯已经自动锁死,只好两阶两阶的奔上楼梯。即便如此,等到他来到那还在燃烧的房子的隔壁时也已经晚了。那被卷入爆炸之中的自家房门已经变形,但无论他怎么用全身撞上去,那变形的金属门框也依旧纹丝不动,顽固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林宇轩很想听见一点响动,哪怕是一声哀嚎或者痛苦的呻吟,然而房子里没有传来哪怕一点这样的声音。
或许女儿恰好不在呢?林宇轩想起那个被自己撞坏了的电视。或许女儿因为在家无事可干而偷偷溜出了门。或许唯独今天,她留在了学校里,又或许……
然而一个或许也没有实现。赶到现场的救援人员打开了门,而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狡辩的可能。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救护车来到了病院,与女儿之间隔着一面ICU病房的墙壁,耳边则传来医生的声音。
“……唯一的治疗方案是电子化。”
“……?”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医生却严肃地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一遍。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现行的技术可以挽救你女儿的生命,考虑到当前状况并不稳定,建议你尽快做出决定。”恍然之间,他想起之前和女儿一起吃过的那顿晚饭。那时候他说了一大堆话,还想要问一个问题来着,最后却没有问。
——如果问了就好了。
——如果能知道她的答案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不必自己做决定了。
他宛如置身事外一般,对自己这种逃避的想法感受到一种旁观者一般的惊讶感。
“先生?先生?”
医生将林宇轩拉回了现实。
“……是现在就要决定吗?”
“不,但考虑现状,最迟也要在三天之内做决定,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知道了。”
林宇轩隔墙望着女儿大约在的位置,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知道了什么。
医生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答案,等到几乎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两个看上去像是警方的人来到了这里。在友善地确认他可以正常说话的时候,他们支开了医生,与他聊了起来。
林宇轩原本以为警察是来收集案件信息的,却没想到他们只是来告诉他一个结论。因为这件发生在隔壁的爆炸案内几乎没有一点疑点——至少没有与他这个仅仅只是邻居的男人有关的疑点。
在隔壁的爆炸并不是什么炸弹,而只是被人故意放出的大量天然气罢了。引爆这些天然气的人写下了遗书并将之公之于众,除了被卷入其中的他与女儿之外,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封遗书的内容。
在过去的三十分钟里,这封遗书在众多媒体与自媒体的助推下,几乎被推送到了每一个人的个人终端之中。而做出这件事的人,则是在起诉中落败的那‘半边’。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接受。”
这句话出自他那封长到令人愕然的遗书的开头与结尾。伴随遗书一起公开的,还有他亲手录制的自杀的全过程。对于法院的判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不愿意自己‘补足’一个陌生人的他,选择了自我毁灭。
“……我的女儿,就因为这个?”
“……是的。”
警察看上去也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只能沉痛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林宇轩的目光转向ICU的方向,“我现在不想管其他事情。”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刚才点头的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另一人走了。
医生还没回来,但病院里还有其他不少人,活生生的人,没有电子化的人。他们或是焦虑,或是轻松,有的飞快地从他身边穿过,有的则慢悠悠地坐下。
他并不关心他们,他关心的是他的女儿被卷入了意外,而唯一救她的方法,在他看来是一种谋杀,即便不是生理性的,也是一种精神性的谋杀。
他不相信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认为那只是披着同一层皮的别人罢了。
可那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
这种可能性令林宇轩忍不住想:或许公司说的是真的呢?或许她们的确就是同一个人?
即便如此,他也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用来支付女儿电子化的手术费用,除非……
他掏出手机,望了一眼墙上那不准打电话的警告,暂时离开了病院后,拨打了一个号码。
“现在还能帮我安排电子化的手术吗……”对显得有些迷惑的上司,林宇轩说,“……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