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咖啡杯放在茶几上摞厚厚的报告正中心,没必要看那些废话,我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
咖啡污渍染黑了警告信息,同类测试我做过成百上千次,压根不需要看标红的打字警告。
“我都说过了,我讨厌这种测试。”我挠挠头,面对一脸虚假微笑帮助我穿实验服装的工作人员无奈耸肩。
“没办法,叶莲娜小姐,请进吧。”她帮助我穿好白大褂,我戳戳名牌,身旁操作电脑的秃顶肥胖男人对我竖起大拇指。
“微型记录仪没问题。”
安德烈双手放回键盘,头也不回说道:“加油,叶莲娜,就当是为了完善波希冬锲所做的测试。”
深呼吸,目光飘移到单向玻璃另一边,桌前坐着的小家伙便是今天的实验对象。
这位瘦小女孩套上显大的白色连衣裙,光着的小脚丫因为怕凉叠在一起,只有右脚尖点地,她银白色的披肩头发在灯光下闪烁淡淡荧光,惹人怜爱的面容毫无表情,一双翠绿的大眼睛却死死抓捕摄像头。
除了我和安德烈没人知道她三小时前刚从培养缸苏醒,这孩子之前都是作为人造器官生长物的存在。
在五个小时前,也就是早上八点,他们在取出她身体里的订制脏器时,她突然睁开眼睛,并且在手术台上大声哀嚎,类似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幸好有个幸运儿翻出落灰的肾上腺素和麻药,不然现在我已经喝的醉醺醺准备睡觉了。
叹口气,准备推开门进入实验室。
“叶莲娜。”安德烈叫住我,我回头望向他。
“你知道人工生命体和生命体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我指指眼睛,他点点头。
人工生命体的瞳孔如果直视十五秒,会出现它的条形码和编号。
实验室里的冷气开太足,我关上门便打个冷颤,拉开椅子,坐在小姑娘对面。
左手边有面大镜子,一会儿会有人在玻璃墙后面观看我俩聊天。
我没有开口,而是抓住她放在桌面冰凉小手的腕部,直视她瞳孔。
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蔚蓝的瞳孔连躲闪目光的意思都没有,就直勾勾的倒映我的身躯。
很不错,脉搏强有力,眼睛深处渐渐显现出条码和编号。
“不要害怕。”我边说边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开口,于是我们就这样对视良久。
不知道为何,看着面前的小瓷娃娃,总感觉很熟悉,想要把她抱进怀中,安抚她直到入眠为止。
“叶莲娜,领导们来了,他们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微小耳机传来安德烈的声音,被监视的感觉让我十分不自在。
“脚好冷…”瓷娃娃开口,她声音很虚弱,我得努力倾听,毕竟是人工生命体,面前的小姑娘哪怕像16岁,它也没有生活经历,所以不能用对待常人的办法对待任何人工生命体,否则它们会因为压力失控的。
我往前拉拉椅子,挪动身体,敞开白大褂。
“那就伸进我的怀中。”瓷娃娃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可能是第一次与他人交谈,它显得十分紧张,嘴唇轻抿起来,大大眼睛低下去看着什么。
“他妈的,这逼玩意儿会思考。”我在心里暗骂道。
“哪个客户订制的人工大脑,又想移植给狗吗?之前的苦头他们还没吃够?”我动动喉结,但是没有发声,衣领上紧贴脖颈的骨传导麦克会将声音传达的。
小家伙好像思考完了,她翘起双腿,缓缓架在我的大腿上,我用白大褂包裹住她两只小脚丫。
“叶莲娜,不要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和人工生命体接触。”安德烈的声音有点急躁,他老毛病又犯了——替人担心时总会用严厉的语气呵斥。
“我知道,但不让它放下防备一切都白搭,她会思考,交给我,这些孩子的人工大脑都是我设计的,第一个也是我培养的,不然就直接终止实验。”再次动动喉结,对方沉默,我不出声,也没有更多动作,除了用指肚不断摩擦她的手背以外。
“好吧,叶莲娜,交给你了。”得到许可之后,我松口气,打算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我从耳机内听到房间里,人们在轻声交谈。
“她的状态怎么样?”
深呼吸,把他们的交谈赶出脑子里,对着小家伙微笑,她很聪明,模仿表情挤出个生硬的微笑。
“嗯…你在清醒后还记得什么呢?”柔声细语的问道,声音温柔到我自己听都起鸡皮疙瘩。
“我…我记得我叫海伦娜…是…住在…我不记得了…”她低下头,许久,才挤出蚊子叫。
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完蛋,遇到最坏的情况——人工生命体的大脑机能开始运转,它在读取客户给予的信息,当成自身的经历。
器官生长体所需要做的,只有培育客户的订单,它们身体的任何部分,甚至是血液,都可以更换,以便于在移植后把排斥反应降到最低。
“不是很好…”耳机又传来声音,我发自内心的感谢安德烈,他粗重的喘息声将我拉回现实,不管冷气开多低,那个大胖子总感觉热。
我在等待人工生命体的下一句话,可是它却沉默…
“实验已经连续进行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分辨出耳机的声音,低头看眼手表,分针竟然悄然走完一圈,我得加把劲。
“我知道,如果她再不做出举动,可能就要由阀门系统代劳了。”事情到门阀系统出动就太糟糕了,我可能也会被清洗掉,他们在给玻璃这边的我施压。
“我…我记不起来我住在哪里了,我记得我的爸爸…很能挣钱,我的妈妈…我有好几个妈妈…她们都对我很好,她们每星期轮流进入爸爸的卧室,有时候是两个妈妈一起…看得出来,她们讨好我是为了让爸爸开心。于是,我不会在父亲和妈妈们做事情的时候打扰他们,我只会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拼命看书…我想成为作家…”感觉心脏一沉…
“她好像没事人一样。”感觉喘不上来气了…
“是啊,但是无论如何,这场实验的过程和我们都无关,我们只要结果,她可能会听到交谈,把耳机连接断了吧。”感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从手中抽走。
猛然想起,放在茶几上没仔细看的报告,被咖啡污渍染黑的异常一定是…
我的高傲和自大将会害死自己。
“该实验体大脑异常活跃,可能会出现脑电波与实验者重合,导致心意相通的情况。”
对方不再是毫无意识的人工生命体,而是16岁的自己…
“安德烈!安德烈!终止实验!”我发出无声的嘶吼,耳机死一样的寂静。
“冷静下来…叶莲娜,你可以的…叶莲娜…”我盯着它蔚蓝色的瞳孔,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慌张。
“真厉害,当一名作家,那你要写什么故事呢?”它的小脚趾在戳弄我的肚子,或许是白衬衫太薄了,让它感觉柔软的皮肤很舒服。
“不知道要写什么…但肯定有一点,生活…生活…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我只不过是活在虫茧里,在故步自封,抵御外来的一切。”我刚张开双唇,它继续侃侃而谈,没给我插嘴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虫茧被打破了…不是自愿的,是外力给剥开的,父亲,大雨,闪电,他那天喝太多了,用马卡洛夫手枪,把妈妈们挨个杀死,我听到雷声,不间断的打雷,咔,咔,碰!很久没有声音,我就哆哆嗦嗦地站在卧室门口,屋子里一盏灯没有,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他从楼上不慌不忙的下来,没系腰带的裤子敞开,露出黑色的内裤,他看着我,我盯着他,闪电把父亲半个沾满血的身体照亮,他接近我了,我全身不能动,他越来越近,我叫不出来,他从后边掏出水果刀,他抱起来我,他说‘乖,不疼’,我眼睛被挖出来一只,我哀嚎,我叫到不能再叫了,我…我…姐姐…你也害怕吗…?你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好厉害…”她的讲述让我回到十年前,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擦掉眼泪。
小家伙的微笑是个人看到都会不寒而栗,天真中带着恶意的微笑。
“姐姐…你的右眼美瞳,可以摘掉了哦…”她把双脚从白大褂里拿出,啪嗒啪嗒的走到我身边,跨坐在我的双腿。
“姐姐…你背叛了我哦…你背叛了十六岁的自己呢…”她环住我的脖颈,温热细腻的舌头在我脸颊上舔口,舔去咸咸的泪滴。
“再见了…我有着婴儿般蓝色眼睛的孩子…”我感觉胸部一麻。
脖颈僵硬得像是根电线杆,我稍微低头,便看到一把直头剪插入我的胸腔内…
鲜血渐渐流出,润湿身上衣物,双腿发软,咣叽,我倒在地上,视线所及只有舔舐我胸口血液的女孩子。
耳机终于传来声音。
虽然很冰冷,不带感情,也很漠然。
但我却感觉很亲切…
“她失败了?”
“失败了。”
“怎么办?”
“让她死。”
——人工意识体,火炬,第四次完整人格测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