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入夜,那赌鬼一直没有现身。苏潜知道他要等夜深人静才会再来,因此也不急于一时。
只是白时晴还在酣睡,他想问问鬼怪来历都找不到人问,只能自己盘膝,闭目修行。
刚刚结束了观想,忽听门外有人小心翼翼敲门。
苏潜微微抬首,追问:“何事?”
“是方仙道苏先生吧?我家老爷欲于中庭饕宴,遣派小人来请先生赴会。”
苏潜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他确实有点饿了,现在这驿馆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他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去人家那边蹭点吃喝倒也不是不行。
苏潜便起身提上箱子,起身随奴仆去了中庭。
这个奴仆,苏潜有点印象,之前被他用火弓吓跑的就是此人,告状的也是此人。
好像是聂府君手底下,家生养的奴仆,叫做聂七。
家生养,就是祖祖辈辈都是他们家的奴才,从出生到长大都在聂府君家里。
姬家倒是也有一些这样的奴仆,但只有寥寥几人。毕竟姬家人丁凋敝,奴仆多了也没用。
苏潜一路到了中庭,便见那位聂府君简单摆了几样菜蔬,正与身旁妇人说着什么。
等苏潜来了,便起身拱手:“苏先生,请了。”
苏潜微微颔首,在一旁坐下。基本的规矩他还是懂的,不可能坐在这位聂府君的主位。
这次来就只是吃饭,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聂府君偶尔问一些关于苏潜平日驱妖抓鬼的事情,苏潜也并不隐瞒,一一作答。
听说了黄老四包庇黄阳,伪造证据,后来又替子嗣坐牢,聂府君愤而拍桌,破口大骂。
“狗贼!淫戏妇女,乃大罪也!如此不孝不义之徒,此子当诛!”
一旁妇人略带嗔怪劝解:“良人,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和小儿辈一般见识。”
苏潜便笑,拱手:“好叫府君得知,几日后黄阳便糟了天谴,七窍流血而死。”
“当真?”
聂府君却转向苏潜,似笑非笑:“真是天谴,不是有人背后下手?”
苏潜只是拱手说天谴。
聂府君便不再问,却让家奴倒了两杯酒,一杯酒给自己,一杯酒给苏潜,道:“此事豪快,当浮一大白!”
苏潜便与他一起喝了。
这酒有一股焦糊味道,细细品来,竟然是黄酒。
苏潜心道既然是黄酒那不应该当浮一大黄吗?
好吧,其实一白是一杯,不是一白酒。
吃喝之间,又提起了车夫姬平的事情。
聂府君听完,愤然长身而立:“身为家奴,狐假虎威,仰仗主家威名自己四处吹嘘,借用鬼怪之力满足一己私欲,竟然视人命如同草芥?杀得好!当浮一大白!”
转眼又是一杯。
苏潜隐去鬼蛛王的事情不谈,只是说了一些他自己经历过的,以及见过的事情。
每每听完,聂府君都是抚掌大笑,定要饮酒。却是直接以故事下酒。
苏潜舍命陪君子,眨眼间已是喝了一坛子。
吃饱喝足,苏潜随意讲起了聊斋志异,说的却是其中《聂小倩》一章的故事。
说的是有书生宁采臣在兰若寺住宿,偶遇女鬼聂小倩,后来和燕赤霞一起灭了树妖,将聂小倩带回家中透鬼造小人的故事。
听完,聂府君忽又大笑。
苏潜本来以为他是要盛赞燕赤霞豪侠之举,想不到聂府君却笑道:“苏先生可知吾女闺名如何?”
苏潜心说彼其母之,我上哪知道!
想了想,苏潜嘀咕一句:“莫非正是小倩?”
聂府君果然大笑:“不错!她乳名正是小倩。夫人,今日聊的兴起,便请小倩出来一见吧。”
妇人忙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聂府君大手一挥:“这位苏先生也是个奇人,有什么可怕的。快去叫!”
妇人无奈,只能转身退去,留苏潜和聂府君在这里饮酒。
聂府君拈着胡须,又笑道:“苏先生可知这南驿以前叫什么名字?”
苏潜无语:“不会叫兰若寺吧?”
“正是!此地昔日曾有僧众聚集,数百年前为夏朝僧兵。所以正叫做兰若寺!后来我朝承天侯大破鸣条关,一路南下长驱直入,兰若寺也因此毁于一旦。后来为了南北通衢,才在此地筑了驿站!”
苏潜有些呆滞。
你女儿叫聂小倩,这地方叫兰若寺,你是聂小倩他爹。
完啦!
苏潜一拍大腿,心说聂小倩他爹妈可都是死了的,所以聂小倩才成了孤魂野鬼,后来被宁采臣抱回家去的。
这聂府君听了没当场一口气背过去,也是心理素质绝佳。
早知道不讲倩女幽魂了,应该讲一讲白蛇传什么的。
聂府君自己却并不在意:“玄奇志怪故事罢了,苏先生无须在意。在我看来,那燕赤霞为豪侠,当浮一大白。至于那宁采臣,酸腐书生不值一提。来来来,饮酒!”
吃喝片刻,苏潜终于见两个侍女侍奉一少女过来。少女明显礼数过甚,行走之间目不斜视,更是双手合拢叠在小腹前,莲步轻移,区区几步路走了一年。
苏潜嘀咕两声,心说你们家破规矩真多。
好吧,其实王府规矩也多,但姬承弘不拘小节,又没认识几个字,以至于他们家的规矩几乎都没传下来,到了姬罗苍这一辈,连自己家祖上是谁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这位聂小倩聂姑娘走了二十年终于到了桌边,却不坐下,而是先对聂府君欠了欠身,又对苏潜欠了欠身。
“女儿见过父上。小女子见过苏先生。”
破规矩真多。苏潜叹气,也拱手还了一礼,她这才坐在聂府君身旁,目不斜视,直勾勾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个啥。
这一点,倒是和苏潜白日见她时不太一样了。
“莫非当子女的,在父辈面前都很会装吗。”
稍微嘀咕了两句,才继续谈笑吃喝,顺便说起了今次鬼怪的事情。
苏潜郑重其事:“府君,歇过今日,明日便提早离去吧,不能再喝了。这鬼怪诡异非常,不好应对,我也只能先救出同伴,再行下手。”
“也好。”聂府君知道轻重缓急,看时日也不早了,方才起身准备散伙,顺便严厉叮嘱手下二三子,谁敢跟不明不白的人赌博,一概拉出去杖毙。
想来,今夜自当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