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潜抬头看了一眼徐经方。
徐经方拱了拱手:“不才正是在下,不过如今已更名为经方了。”
“果然是你。”聂府君似有些感慨:“这经方,何解?”
徐经方说:“经世致用,方可治国。故名经方。”
“原来如此。”聂府君不再多问,只是明显能看出来对徐经方多出了几分热络。
正因为徐经方并不是一般的酸腐文人,苏潜才愿意和徐经方结交的。
因为徐经方自己所信奉的便是所谓经世致用,也即是说学的东西一定要有用,至于空谈道德学说毫无用处。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回乡吧。
不过扫了两人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潜总感觉聂府君跟徐经方挂着相,依稀间看起来有些相似。
“难不成徐经方是聂府君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
苏潜嘀咕两声,总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多问。
昨夜的事情一概不知,趁着吃早餐的功夫闲聊了几句。
听闻徐经方要去青城府做吏员,聂府君多少有些诧异。
堂堂状元去做小吏,这事情确实有点奇诡。
但考虑到徐经方的境遇,似乎也只有这样的选择了。
他不是不能为官,但既然离了鸿都门学,没有那张类似文凭一样的引书,徐经方除了做个私塾老师,也就只剩下做小吏这么一个选择。
一番闲聊,苏潜顺便问起徐经方当初说了什么,以至于和鸿都门学的人起了别扭,让他独自回乡。
徐经方也不隐瞒,将他当初的主张说了一番。
“云蒙年年南下犯边,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虽然曾经有第三代承天侯北击云蒙,犁庭扫穴之举,但云蒙人当时逐水草而居,终究不能竟全功。”
他也嫌弃这样说话太累,干脆换了一种说法:“就从历年大周、云蒙两国争端的走势图来看,云蒙的重点在逐渐西迁!昔年我大周立国,西域三十六部族献上贺礼,后来先后立国,谓之西域三十六国。”
“但如今,三十六国居然只剩下二十四国,那另外十二国尽数为云蒙吞并!”
“纵观西域,有盐、铁、马匹、香料,更能通衢泰西诸国,无一例外都是云蒙人最需要的东西。现下云蒙虽然已有城池,但盐铁依旧匮乏,尤其是没有香料,更是只能年年与我大周互市,换取茶叶等。可一旦云蒙完成了对西域的吞并与整合,便能够彻底摆脱我大周的制衡。”
“如此一来,不但能够割裂周人与西域诸国的通衢,更能自西向东包围大周,一旦发难,只恐怕大周半数国土尽将沦陷!如果云蒙人当中有人胆识过人,敢远渡重洋勾连出云、天竺、暹罗等国,再诱使三盘作乱,届时……”
徐经方顿了顿,方才改口:“因此,欲克云蒙,西域才是重中之重!只要能凿空西域,联通泰西诸国,不但能够彻底斩除云蒙获得盐铁香料马匹等珍贵之物的通衢,还能彻底封锁云蒙人西进的道路,届时必能江山永固!”
苏潜微微闭目,在心里飞快想了一下大周的疆域地图。
似乎,的确如此。
“可惜啊。”苏潜微微一叹,心道这种事情未必没有人看出来,大周国土广袤,人口诸多,只怕早就有人看出了这些事情,但终究是有种种原因,导致这些人无法开口,又或者和徐经方一样,就算开口也无人肯听从。
徐经方也同样叹息:“其实,昔年我就曾听闻鸿胪寺中有一位前辈,欲为大周持节西域,凿空西域诸国,但终究为朝堂诸公卿不喜,因此作罢。可惜……”
聂府君替他补充:“可惜如今天子志不在西域。何况如今大周与云蒙为兄弟之邦,虽然云蒙年年南下劫掠,但也只是当做兄弟之间玩闹之举罢了。所谓凿空西域更是无稽之谈,天子一概不理。昔日博望兄欲持节西域,如今只在鸿胪寺养老,介子兄斗胆进言,如今也只在骏马监做个不入流的小吏。”
他目光灼灼,看向徐经方:“你虽然三元及第,但我大周不乏状元之才,你何德何能敢在鸿都门学夸夸其谈,说要凿空西域?”
徐经方久久不言,随后躬身一礼:“现下晚辈虽然只是一阶白身,但如果有朝一日天子欲使西域,晚辈甘愿为马前卒,纵使折于西域风沙,无怨无悔!”
旋即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聂府君便摆了摆手,哈哈直笑:“我看你身躯病弱,偶感风寒便要了你半条小命,若是真访使西域,只怕你半路便要夭折的。想去西域,还是先养好身体吧!有机会,倒是可以介绍你这个晚辈给博望兄、介子兄认识!”
博望兄,张子文,字博望,鸿胪寺的一个闲官。
介子兄,傅长街,字介子,骏马监的一个小吏。
徐经方,连表字都没有,现下不过是一介白身。
聂府君道:“本想送你个表字,但想来想去又想不到合适的,他日到了青城府再提吧。”
随意问了一些家室,徐经方也一一作答。
待徐经方提到自己父母时,聂府君霍然起身。
原来徐经方其母叫做隐娘,随其父姓徐。原本却是姓聂,正是聂府君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此说来,徐经方正是聂府君的侄子。当下又是引得聂府君连连感慨。
苏潜倒是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怪说不得感觉你们俩人挂着相呢!
原来是失踪多年的这个……亲侄子。
可惜徐经方现在感染风寒,身体不适,不好远行。没有特效药,风寒也是可以要人命的,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养一阵子。
吃了这顿早饭,两边便是准备告辞了。
聂府君脸上分明写着几分不虚此行的感觉。
无论是苏潜还是徐经方,对于他而言都算是晚辈,一个算是说得来的忘年,另一个却是他的亲侄子,可巧这两个晚辈他都看在眼里,要去的又和他是同一个地方。
“待到了青城府,再会吧!”
随着马车恢缕缕一声响,聂府君一行就此踏入巴中郡地界,直奔青城府而去。
苏潜看了一眼徐经方,这家伙还在打喷嚏,缩着衣服,完全没有之前那种慷慨激昂,挥斥方遒的样子。
“多养养吧。”苏潜叹气:“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走。不过你舅舅说的没错,且不说你有朝一日能不能去西域,这锻炼一下身体总归是没错的。”
“言之有理。”徐经方咳嗽几声:“等我这次病好了,一定向苏兄请教!”
清明不屑:“怎么不向我请教啊?”
徐经方便唯有叹息。
你是猫我是人,你教的东西我也学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