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周...
坦白来说,虽然有所准备了,但薙子在武士群体中的影响力之大还是超出了克兰的预期。
在薙子发表演说后,现场顿时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武士们体内的热血都被点燃了,他们举起自己的佩刀高声疾呼,像是信徒一般喊着薙子的名字。
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身为如此万民偶像的薙子,竟朝自己表白呢?
不自觉地想到这个问题,克兰有些烦恼地甩了甩脑袋。
在此之后,原本对大御前担任代理将军持中立态度的几方势力在看到薙子介入后也先后改变了主张,大御前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了。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是选举,可真正敢站到大御前对面——目前也是“大义的对立面”的家伙也没有几个就是了。
在动乱的种子萌芽之前,大御前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接管了京都。
选举之后,京都军民一扫群龙无首的颓势,热情高涨地忙碌起来。各种交接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要不是天守阁的残骸仍立在城中,灾难似乎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隐去了身影。
既然站出来表了态,薙子自然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躲在道场里了。她被大御前封为新的武家之首,同时兼任将军的保镖每日奔波于城中。
如此一来,偌大的千神道场里就只剩下了克兰一人。他不愿意过多地参与他国的政事,因而谢绝了大御前的邀请。除了能在早晚和薙子见面以外,克兰几乎都是一个人守着这间空空的宅邸。
听起来有些可怜,不过克兰自己倒也不讨厌这种生活,反倒是落得清静。
细数之下,算上昏迷的日子——他在弥生国也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虽然已经和法德娜交代过,这期间也偶有书信交流——但思念的情绪还是日益高涨,克兰开始怀念起魔王城里自己柔软的床,怀念起每天早上固定煎至五分熟的血肠了。
故乡仍旧藏在克兰的影子里,他每每低头便能看见自己原本的生活。
“老爷,我有预感你这次回去恐怕要过几天苦日子了。”
“唉...用不着你说。”
想象着薇安和法德娜码着脸批评自己的情景,克兰又顿感头疼。
“是不是该给她们带些礼物回去呢?”
“哦?这倒是个好想法,不过我觉得不够奏效。倒不如说她们看到你带的‘礼物’,会更加生气也说不定。”
“不如把你丢在这里怎么样?”
“嘿嘿,如果你能办得到的话。”
“如果会造成麻烦的话,那我是不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一直坐在克兰身边晒太阳的静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这段时间以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变小后的生活,还莫名其妙地和坎黑尔变得要好起来。
据静所说,她在几百年前曾见到过坎黑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令万物胆寒的恶龙会变成现在这副滑稽的模样。
静经常和坎黑尔藏在衣服里说悄悄话,克兰追问他们也只是含糊其辞。这两个小家伙俨然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圈子”,还有了克兰这个共同的“敌人”。有时这让他感到好气又好笑。
不过眼见着坎黑尔乐在其中,这似乎也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毕竟除了克兰以外,他也几乎没有能够交流的对象了。
要是能把静留下来的话...
“别听他说的,静。”
克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摇头晃脑的坎黑尔,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的话,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回魔王城去。那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的同伴们在等着你。”
“同伴吗...”
静抬起爪子挠了挠脸,将脑袋枕在克兰的大腿上。
“我喜欢这个词,我会和你们一起回去的。”
“嗯,大家看到你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对哦!法德娜和薇安她们看到你又带了个女人回去,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再说瞎话,这一年就别想上饭桌了!”
“咿!!!不要啊,话说为什么要加上时间——”
懒得理会坎黑尔的“喜剧表演”,克兰索性回过头望向道场门口,却正好与走进来薙子四目相对。
蹑手蹑脚的薙子,脸上显现出了被识破时的窘迫。
“额...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你是说惊吓吗?”
“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的话,差不多吧。”
薙子解下身上沉重的铠甲丢在一边,快速走到克兰身边坐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克兰身上的静,伸出手来轻轻蹭了蹭它的尾巴。
那天薙子回来时静没来得及躲起来被发现了,克兰便谎称这是在郊外捡到的宠物,她也毫无怀疑地接受了这种说辞。
她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强的可怕,对身边的事却相当迟钝。
“咿——咿——”
似乎很满意薙子的抚摸,静抬起头来叫了两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克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离日落还很遥远。通常薙子都是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回道场,太阳刚升起就出门。
“因为明天黄泉大师就要来了,大御前便给我放了个假。”
“诶,但马终于要来了吗?”
“是的,这次还有鹭姬等一众鬼族的核心成员,是最隆重也是最后一次会谈了。”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嗯...”
说到这里,薙子突然沉默了。
“听大御前说,师兄越狱了。就在选举当天,还杀了几个守卫。我有劝过他,但他还是决定明天召开会谈。”
“这么说的话,是有些太冒失了。”
“大御前的原话是——身死是小,而怯懦为大。我们不能因为恶人的威胁就躲躲藏藏。况且明天鬼岛与弥生国的最强战力都在,实在是想不出比这更加安全的时间。”
“真是有领袖气质的发言,既然有如此自信那自然也有完全的准备吧?”
“但愿如此...”
薙子一直抚摸着狐狸的尾巴,心事重重地望着庭中的樱树。
“过两天,你也要离开了吧?”
“是的,大御前派人来过,说已经为我准备好船了。”
“这段时间来,多谢你的帮忙了。”
“哪里...我感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你帮了我太多,甚至让我称你一声恩人也不为过。”
薙子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克兰君,你...”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见薙子一脸惆怅,就算再怎么迟钝克兰也知道薙子想说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继续装傻,保持沉默。
“你想吃寿司吗?今天出云的寿司大师被请来了,我可以叫他来道场做一餐。你不知道,他的手艺可是一绝哦!”
良久之后,还是薙子打破了僵局。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
她拍拍手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在这里等着我哦!我很快就回来。”
薙子离开后,屋里又只剩下了克兰一人。
“老爷,连我都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啊,是我已经痛不欲生倒在地上打滚了。”
“别说这些,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克兰叹了口气,仰头倒在道场的地板上。
像是要看穿天花板一般,他呆呆地望着头顶。
“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为何会让薙子...”
“非也非也,老爷你远比你自己以为的更有魅力。该说是这世上也少有你这般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了。”
坎黑尔刻意学古人的语调说话听起来分外滑稽,把克兰也给逗乐了。
“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事而已。”
“嗯~正是这样,这世上有多少人知晓正确又背道而驰,内心渴望却又畏手畏脚。像你这般替他人考虑又敢作敢当,已经是极少数了。”
“你这么夸,我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只是阐述我的观点而已。”
坎黑尔摇摇脑袋,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也多亏了你,我才能看到这世界的另一番景象。”
就在谈话之间,薙子已经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提两只大箱子的中年壮汉。
“咿呀,虽说我老早就是以吃生食为生,但习惯了熟食之后还真不愿意吃生的了。”
“哼哼,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寿司可不是一般野蛮人所能理解的美食哦。”
“那...暗号?”
“真啰嗦,明明都只剩一节骨头了还这么贪吃。”
克兰恶作剧般地抓起脖子上坎黑尔的头捏了捏,他的脑海中便响起了一阵“唔唔”的嚎叫。
揉了揉静的头后,克兰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朝着薙子走去。
失去了“客人”的台阶空空荡荡,只剩下青苔与层叠的阴影作伴。
但即便是没有人观赏——高远天空下的庭中,樱树照常盛开。